第47章 泠泠

夜風蕭瑟卷起幾片落葉, 打着旋貼着柏油馬路掠過。

小姑娘抱着膝蓋委委屈屈地蹲在馬路牙子上,淩晨兩點,時不時有零星的車飛馳而過, 車燈像刺破黑夜的星辰。

藏嶺小小一只,将頭埋進膝蓋裏。心裏忍不住罵了唐詩八倍祖宗,這出的什麽馊主意, 現在好了,她要去跟乞丐搶幾張破報紙考慮睡橋洞了。

長嘆了一口氣, 她拿出手機,“啪啪啪”地按字。

【羊崽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害的我今晚要睡橋洞了!】

往常除了休息時間就秒回信息的唐詩不知在做什麽, 出奇地沒秒回。

路燈落下暖橘色的色塊,不規律地掠過樹影, 溫柔地灑下來,像給面包塊狀的公交站臺撒上一了層椰蓉。

後面突然傳來引擎聲, 男人打開車門走下來。

暖橘色的光在他背後散落, 為那淺淡地眸子增添幾分溫暖。

顧以南走到藏嶺身邊,停下。

男人熨燙筆挺的白西褲邊緣蹭到小姑娘手背。

面料挺括,酥酥麻麻的癢。

藏嶺一驚, 擡眼。

他本就身姿清隽高挺, 現下, 站在她旁邊,她還蹲着, 擡擡眼看就極其費勁。

被她努力仰着脖子的小動作給逗到,顧以南突然彎腰, 弓着背, 學着她的樣子跟她并排蹲在馬路邊。

路燈光溫柔的籠罩下來, 兩個身影一大一小,極其融洽。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他高大的身影給她遮擋了部分風,沒那麽冷了,

“你怎麽還沒走?”良久,藏嶺開口,說話時依舊看着前方,上翹的唇角被她用力繃直。

小姑娘裝高冷的時候有幾分靈動的可愛。

顧以南起身,撣了撣褲腳的落葉,伸手:“送你回家?”

他好像壓根忘記了之前她故作驕傲拒絕的事兒。

藏嶺清了清嗓子,本來打算稍稍裝作猶豫樣子再答應,顧以南忽俯身,一手抄過她腰後,一手繞過她的膝窩,将人抱起來。

他壓根就沒打算等她答應。

藏嶺驚呼一聲,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什麽。

硬的,水晶質地的。

被她用力一扯,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叮”地一聲。

兩人皆是一怔,低頭往地上看去。

晶瑩的紐扣反射着月光,在地上蹦了幾蹦,消失在灌木叢裏。

紐扣?

藏嶺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淺淡色眼眸,頓時有種被訛上的錯覺。

彎着腰,将她抱進車裏,顧以南從林一側繞上來,薄唇一掀,剛要開口。

“我賠你!”趕在他開口之前,藏嶺搶先一步。

小姑娘黑睫顫抖得飛快,生怕他吃了她似得。

顧以南本就沒想過要她賠償,現在,這姑娘傻乎乎把把柄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也好,讓她吃虧長長教訓。

他點頭,“行。”

她警惕的看他一眼。

顧以南只是笑,涼薄的眼瞳浸染了絲暖意,擡擡下巴。

前座副駕駛的方浩早就在後視鏡裏瞄着兩人的互動,早就準備好般轉頭,沖藏嶺微微颔首道:“藏嶺小姐,二公子這件西裝上的水晶扣一共五顆,沒顆都是單獨訂做的。”他看了看手機上的訂單備注,然後道:“弄丢的這顆是正數第二顆,英國珠寶設計師GFS選取天然祖母綠瑪瑙以及施華洛世奇水晶純雕刻而成,定制款無法用市場價衡量。”

“給她最低的價格,原料價。”顧以南擡眼。

“好,刨去手工制作的費用,原材料的價格是三千五百三十七零四十九點八七六......美金。”

“咕咚。”方浩話音一落,寂靜的車裏只聽到某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把小數點後面的也去掉吧。”顧以南不緊不慢道。

旁邊的藏嶺脖子一縮,瞬間想回到五分鐘前,扇自己一個耳光。

明水公寓。

客廳的沙發上零零散散的扔着幾件吊帶睡裙和男士襯衫,被清潔衛生的阿姨疊好了放在沙發旁邊,整齊的堆疊着。

蘇澄将窗戶打開,手指尖的煙跳動着猩紅的火光,讓白色的煙圈飄蕩到窗外。

唐詩很少看到他抽煙。

她知道蘇澄很讨厭煙味,除非他極度煩躁,萬不得已。

她默不作聲的拎着箱子往卧室走去。

将箱子橫放在地上,打開。

然後去衣櫥裏挑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裝進去。

沒有歇斯底裏,沒有争執吵鬧,她冷靜地像個局外人,好像她才是那個清醒過來及時抽身的人。

男人跟了過來,手裏的煙頭被他扔在地板上擡腳碾滅。

白色的地板上一小圈黑色的煙灰。

他鮮少做出這種近乎粗魯的舉止。

“要搬出去?”他問。

“嗯。”她應道。

那種淡淡地,完全不是置氣的語氣。

她将自己帶來的那部分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他給她買的卻一件都沒帶走。

“為什麽?”壓抑着的語氣。

她轉頭,笑了一下:“你剛剛在車上不是解釋了嗎?你母親要你娶她,難道我還要恬不知恥地留在這裏,等着被人戳着脊梁骨罵我是小三嗎?”

她笑:“蘇澄啊蘇澄,你給不了我名分。如果你母親讓你和我徹底分開,總有一天你也會将我抛得遠遠的。”

唐詩收起最後一件衣服,長及腳踝的白色睡裙,疊好,剛要裝上,被男人暴躁的一把搶過。

他太過于用力,絲綢質地的裙子一下子被撕開個大口子,再也拼湊不回去。

兩人皆是一愣。

唐詩沒擡頭看他,收斂了情緒,将他手裏的衣服碎片拽了回來。

他緩慢地松了手。

布料從掌心中滑過。

“你護不住我。”她說。

唐詩将行李箱合上,望向蘇澄,他離得很近,以至于她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的檸檬香混着淡淡的煙草味。

“祝你前程似錦,再遇所愛。”她笑,紅唇豔烈。

起身那一刻,被蘇澄攔住,他将人狠狠的抱進懷裏,低頭吻了上去。

他舌尖還帶着煙草薄荷的味道。

是冰與火的浪漫。

之前唐詩一直不認為蘇澄是個枉顧他人意願而強勢的人,他總是漫不經心,三分笑,七分彬彬有禮。

今晚,卻像撕裂了獵人皮囊的野獸。

那雙永遠帶着溫潤笑意的眼眸裏笑意漸漸淡去。

他說:“唐詩,我賭上自己一切擔保,我不會喜歡上陳思思,她只是應付母親的工具,聯姻的工具,有了她母親才不會追究你的存在,即便你在我身邊,她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我那麽愛你啊。”低低地一聲,帶着他聲線特有的深情。

她被他抱在懷裏,掙紮不開,反唇冷笑:“你愛我?還是愛這最後溫順聽話的靈魂?嗯?”

“你蘇總喜歡乖順聽話的女人,對,我聽話,自從跟了你便不吵不鬧,但是男人骨子裏的征服欲,又讓你愛上我脾氣裏自帶的烈性。這樣的女人跟你了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蘇總?”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發狠的吻落了她殷紅的唇瓣上。

“唐詩,你以為你的故作乖巧我看不出來?”他仿佛笑她天真,“你骨子裏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懂了嗎?嗯?”

指尖帶火。

她被逼迫得說不出話來,眼尾泛紅。

偏偏就是固執的咬着下唇。

不吭一聲。

“我最了解你,唐詩。”他慢條斯理的彈了下指尖。

“我喜歡的是你本來的樣子。”

“不管來多少個陳思思,都入不了我的眼。”他眼眸一眯。

他熟悉她,了解她全部的弱點。

說到最後,他的唇角苦澀的牽扯了一下,放低了聲音:“我養你,一輩子,嗯?”

蘇澄的眼眸認真看人的時候及其深情。

唐詩忽然想起那晚,那輪月亮。

她對着月亮許願,願他歲歲平安。

他輕輕放開她,擡手為她抹去眼尾的淚水。

“詩詩,我能保護你,相信我,好不好?”他頭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誠懇地幾乎卑微。

她不忍心看下去。

他明明是月亮,是該那麽驕傲優秀的一個人,不應該為了挽留她放低到這般态度。

他是蘇澄啊。

她擡起眼睫,顫抖地看向他,輕聲問:“如果我拒絕呢?”

男人的眸子倏而一頓。

她笑:“蘇澄,以你的驕傲,不該這樣的。”

蘇澄陡然擡眼,看向她。

她明明紅着眼,卻笑得明媚。

漫長的沉默。

他突然擡手,想替她擦淚時,卻又意識到了身份的不同,本來伸出去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男人那雙桃花眼又恢複了以往的溫潤。

他說,“好。”

“既然如此,那我尊重你。”

“和你談戀愛的期間,是我是考慮不周到,讓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我會以別的形式補償你。”

他果然是驕傲的。

她的腳步邁出門檻。

“詩詩,祝你前程,一路順遂。”

他說。

從公寓走出去,外頭是深藍的夜色。這個點學校宿舍肯定回不去了,只能在網上訂了離這裏最近的酒店房間。

唐詩拎着小箱子,不禁想笑。

自己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走。

唐詩不知道的是。

自她走後,男人穿上外套,不遠不近的跟着她,直到她安全進了酒店。

他在外面抽了一支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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