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泠泠

周圍一衆人的目光霎時被吸引過來, 只見小姑娘怒着個臉,小嘴嘟着,眼眸水潤而帶有怒氣, 腦袋順着剛剛那手臂伸過來的方向一扭。

對上男人無害的瞳眸,顧以南甚至還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淺藍的眸子清冷一片。

有點吓人。

本來氣鼓鼓的某人縮了縮脖子, 本來怒氣沖沖的氣焰瞬間熄了火。

被藏嶺這一串活靈活現的變臉藝術逗到,那邊有人“噗嗤”笑出聲來。

藏嶺擡眼一看, 是剛剛她斜對面的男人,剛剛她一直在看的, 那人笑起來單眼皮的眼睛更是帶着痞壞的勁兒。

“哈哈哈哈哈, 老顧,你這媳.......”岑松哈哈大笑着, 擡手指着藏嶺,“媳婦”兩個字剛要從嘴裏出來, 就被旁邊的蘇澄一把捂住嘴, 賠笑到:“這人喝多了,腦子不清醒。”邊說邊将岑松腦袋往邊上狠狠一按,湊過頭來, 低聲道:“你瘋了?顧藏兩家聯姻可是從未公開過。”

被他這麽一提醒, 喝了幾盅酒大腦有些昏沉的岑松猛然反應過來, 暗暗驚呼好險,目光偷偷打量着顧以南。

卻發現, 男人壓根沒往這邊瞅,而是俯着身子, 同那小姑娘說着什麽, 逗得小姑娘紅了一雙小耳朵。

“那道蒜蓉蝦仁看樣子味道不錯。”顧以南俯身, 绛紫色襯衫前的領帶随着他的動作下垂,微蹭了一下藏嶺的臉頰。

藏嶺擡眼,那道蒜蓉蝦仁在她的右邊,剛剛轉過去,就算是伸長了胳膊也不一定夠得到。

目光一轉,落在裏的盤子裏剛剛夾過來的兩顆蝦仁上,其中一顆還被她咬了一小口。

藏嶺伸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個完整的蝦仁夾住,放到顧以南的盤子裏。

旁邊的人沒動筷子。

藏嶺狐疑地擡頭,看他。

男人目光清冷似雪,卻巋然不動。

顯然是還不滿意。

藏嶺小臉一垮,皺着張臉,忍痛割愛般,伸出筷子,将她僅剩的,咬了一小口的蝦仁也夾起,小聲說:“這個我咬過了。”

金黃酥脆的蝦仁上留着一彎淺淺的小牙印。

本以為他會嫌棄萬分,卻不料,顧以南沒說話,擡手輕巧地擡過她的手腕,就這小姑娘的筷子,張口,咬住筷子尖上的蝦仁,慢慢咀嚼。

他吃東西時有種渾然天成的斯文優雅感,矜貴萬分。

不光岑松,不少人雖然談笑觥籌交錯着,目光卻八卦般偷偷往這裏瞥。

顧以南的潔癖人盡皆知,連襯衫西裝都不能疊出皺褶來,更是發生過新來的美女秘書倒茶水光顧着搔首弄姿,灑了一滴出來在桌子上而,他将人連帶着招聘負責人一起開除的事件。

結果在他們清冷矜貴的顧總,竟然剛剛吃了小姑娘咬過的蝦。

咬過的蝦啊啊啊!

表面上每個人風輕雲淡在夾菜的夾菜,聊天的聊天,倒酒的倒酒。

事實上心裏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夾菜的機械性地夾着面前空了的盤子,聊天的嘴巴一張一合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倒酒的酒杯裏液體滿溢出來卻渾然不知。

蘇澄離得最近,清晰地聽到,他們的顧總,不是吃了小姑娘的蝦仁,完全是半威脅半逼迫地把人家餐盤裏的食物“搶”了過來。

蘇澄穩住手裏的筷子,就當什麽都沒看到,“瞎”得徹底。

那邊的岑松沒控制住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剛想起身去個衛生間大笑特笑,手機振動了一下。

他接起來,皺眉:“你怎麽來了?”

那邊說了什麽,岑松收起臉上那一貫的吊兒郎當的笑容,走過來對蘇澄說了什麽。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包廂。

不遠處是古香古色的石雕宮燈,荷花的燈口出用薄紙糊了一層,防止裏面蠟燭的光芒刺眼,暖黃色的光暈格外朦胧。

外花園裏沿着鵝卵石小路走了幾步,就看到那邊的竹凳上坐着等待的少女。

梳了個黑色麻花辮,帶着頂毛線毛,寶石藍色小香風風衣,下面是黑色鉛筆褲,襯得雙腿修長。

聽到腳步聲,陳思思擡起頭來,遠遠看見那頭的男人身形修長,踏着月色而來,忍不住眉開眼笑,先叫了聲:“岑松哥”,然後視線對上那邊的男人,清脆的叫着:“蘇澄哥。”

“嗯。”男人應了聲,始終帶着淺淡的笑意,就如同她初見他那天,瞳眸那麽溫暖澄淨。

“怎麽突然來這裏了?”岑松問。

陳思思低下頭,臉頰有些發燙,眼角的餘光瞥見蘇澄黑色風衣的衣角,她站起身來,笑道:“托蘇伯母的囑咐,來看看蘇澄哥。”

随即,陳思思坦坦蕩蕩地面朝蘇澄:“蘇澄哥,伯母讓你少喝酒,喝酒傷身,注意身體啊。”

夜風襲來,刮得園子裏竹影搖曳,秋菊的幽香陣陣襲來。

陳思思突然踮起腳尖,伸手去過,捏住蘇澄風衣上的一枚樹葉。

少女湊得很近,帶着白栀子的馨香。

卻不是他偏愛的紅玫瑰。

“有片葉子。”陳思思歪頭朝他笑,嬌憨又可愛,帶着小女孩的機靈俏皮。

“謝謝。”他淡笑着颔首。

不知陳思思是不是從蘇母那裏打聽到了他的喜好,見到蘇澄既不挽留也不邀請,倒也不撒嬌要求留下,朝他吐了吐舌頭便道別要走。

夜深露重,讓這麽個小姑娘大老遠的來,自己走确實不禮貌。

岑松看出蘇澄的為難,拿了車鑰匙,自告奮勇松陳思思回學校。

陳思思顯然沒料到還能來這一出,不情不願地跟着女岑松走了,邊走還邊一步三回頭。

石亭邊上挂着大紅燈籠,蘇澄輕笑一聲,搖搖頭,轉身,剛準備回去,卻愣在了原地。

女生拎着個黑色的小行李箱,帶着口罩,大波浪散落到腰際,正在石亭邊望着他。

顯然是風塵仆仆下了火車就往這裏趕,連公寓都沒回。

唐詩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

火紅的燈籠光映照在她眼底,一片赤紅。

風輕,夜靜。

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宴席上酒過三巡,連顧以南也不可避免地被敬了幾杯酒。

眼見岑松和蘇澄一前一後出去了都沒回來,方浩聯系了蘇澄助理将客人一一送走。

顧以南喝了酒不能開車。

方浩替他擋酒?喝了不少,好在餐廳早就準備着代駕。

顧以南站在正門前的臺階上,月光清淺,落在他的臉龐,鏡片将他那雙淡藍色的瞳眸與黁黃色的宮燈隔絕開。

藏嶺朝幾位畫圈的老師要了簽名,磨磨蹭蹭背着包出來時,恰好看到男人站在月色下,白色西裝,赭紅色領帶,擡頭望月。

仿佛他即是月。

聽到腳步聲,顧以南轉過頭來,伸手推了推垂在肩側的銀白色鏈子,問:“送你回去?”

他深色淡然,藏嶺突然想到那個晚上,男人落下親吻時明明清冷若谪仙,吻卻那般炙熱強烈。

這個男人太過可怕。

摘掉眼鏡宛如冰與火的極端。

明明致命危險,本應該遠離的,她今天卻還是這麽輕信于他,跟着他來了。

藏嶺腦袋裏那根緊繃的弦一跳,想起唐詩說過的話。

——顧以南最讨厭嬌氣,大小姐脾氣,狗皮膏一樣甩不掉的女人,最好再主動一點。

車燈光一晃而過,黑色低調的轎車停在臺階下。

顧以南走下去,方浩已經替他打開車門。

男人一彎腰,坐進車裏,後面卻沒了那亦步亦趨跟過來的腳步。

顧以南擡眼,平靜地看着站在臺階上別別扭扭的藏嶺,無聲的對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過來。

方浩為藏嶺打開另一半的車門。

藏嶺鼓起腮幫子,像是在醞釀什麽。

她不動,顧以南耐心極好的等。

他向來不慌不忙,淡藍的眼眸眯了眯,就算狩獵,也會看準獵物,一擊即中。

半晌,她攥了攥小拳頭,給自己打氣般,昂首挺胸,仗着自己站的臺階高,睥睨着他:“我要坐公交車回去。”

以高冷女王的姿态,像是宣戰。

顧以南看她一眼,點頭:“行。”

藏嶺:???

這就完了?沒了?

她滿腔熱血沒地兒抛灑,對手一個“行”就認輸了?

顧以南沖代駕說了什麽,清冷的聲線不甚清晰。

方浩替他關上車門,車子疾馳而去。

留下藏嶺一個人站在臺階上,蕭瑟冷風刮過來,她搓了搓手。

極不情願的認命往外走去。

邊走邊暗自罵自己,抽的什麽風,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餐廳裏嚷嚷着要做公交車。

最起碼也要等出了這古風古色的大院子再說啊。

走了一截,藏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揉着腿,長嘆一口氣。

等到了最近的公交車站已經淩晨一點多了,秋風蕭瑟,夜裏氣溫低,藏嶺瑟瑟發抖跺着腳站在車站,連末班車都趕不上。

她打開手機的打車軟件,叫車等了十幾分鐘都沒等到接單的車主。

她哭喪着個臉,抱着雙膝蹲在車站邊,将頭埋進膝蓋裏。

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不遠處,黑色的車子低調的停在轉角,男人坐在後座上,骨感細膩的指尖把玩着眼鏡腿上細細的銀色鏈子。

蘇澄猶疑地看着窗戶外面,不遠處的少女,問:“公子,我去将藏嶺小姐接過來?”

顧以南不緊不慢地擡眼,慢條斯理帶上眼鏡,“不用,讓她長點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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