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風雨
還未到中午,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世界末日!”有男生在窗邊望着天上烏壓壓的雲層興奮地喊。
他說完伸手把窗打開了一絲縫隙。風呼啦啦灌進來,吹得周圍一片怨聲載道。
傅一白就坐在窗旁,齊肩的頭發立刻被吹得亂糟糟的。她急忙用手攏住,之後卻沒有加入前後左右的同學一起讨伐那手賤的男生。
窗很快被關上了。
傅一白一手捋着頭發,另一只手握着桌肚裏的折傘。
好大的風,萬一待會兒下起雨來,這把傘肯定是撐不住的。
“早知道就不過來了,”隔着走廊,一個短發女生抱怨道,“又沒什麽大事,非讓我們臺風天趕來返校。”
“就是,”她前排的女生附和道,“趁現在還沒下雨,趕緊放我們走吧!”
傅一白沒有開口,但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教室前方的投影幕布上,穿着正裝的副校長依舊捧着稿子坐在話筒前絮絮叨叨。而教室裏,就連班主任都已經開始走神,臺下更是熙熙攘攘一片。
傅一白望向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看着怪滲人的,确實有幾分電影裏世界末日的感覺。當她視線逐漸向下,很快愣住了。
有人正在翻牆。
兩個男生把校服甩上了學校院牆的鐵欄杆頂部,踩在一旁的花壇邊緣往上攀。
這可比校長講話有意思多了。
那兩人在互相幫助下很快順利翻過了圍牆,笑着擊掌慶祝,但緊接着,其中之一在收回校服時一不小心被鐵欄杆給扯出了一個大洞,懊惱得捶胸頓足。
傅一白不禁笑了起來。
“笑什麽呢?”坐在她前排的人問道。
傅一白趕忙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同她搭話的就是方才開窗的男生。見傅一白不搭腔,他又主動沒話找話:“這天看着可真夠吓人的,和電影特效似的。”
傅一白輕輕地應了一聲。
“你好文靜啊,”那男生繼續說道,“不像其他人,叽叽喳喳的還兇巴巴。”
方才周圍不少女生毫不客氣地罵了他。
傅一白看他一眼,平淡地說道:“你活該。”
這話明明不怎麽客氣,對方聽着不知為何竟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沖她笑了笑又擡手抓了抓頭發。
他看起來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樣子。傅一白存了心要不解風情,故意低下頭去,翻閱起了學校發的假期指南。
前座男生悻悻轉過身去後,她又一次看向窗外。牆邊已經沒有人影,那兩個快活的家夥已經順利逃跑。
真羨慕。
她再次低下頭,開始折紙。
“今天天氣不好,我就長話短說,”投影幕布上的副校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同學們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散會!”
整個教室轟一聲響,不等班主任發話,大半學生已經站了起來。
出了學校,風吹在身上的感覺反而沒有方才開窗時那麽猛烈。
傅一白的家離學校不遠,坐公交車只有兩站路,步行也不過二十多分鐘。大多數時候,她都更願意活動一下腿腳,省下這兩塊錢的車費。
走到中途,天空中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轟鳴。
天氣預報說臺風最快晚上才會登陸,白天只有小雨。她仰起頭看向雲層,緊接着,豆大的雨點便砸在了臉上。
她的傘果然撐不住。
大風很快将整把傘都吹成了一朵喇叭花,傘骨上原本用膠布和竹筷修理過的部分再次斷裂,半邊傘布耷拉了下來。
傅一白沒轍,狼狽地拎着破傘躲到了街邊商店的屋檐下。
那一片小空間裏擠着不少人。這樣的大風天裏,傘幾乎沒什麽用,再結實也頂不住雨橫着飄。
這雨也不知要下多久。傅一白正思考該不該冒雨跑回去,大雨中有兩個人奔跑着沖進了進來。
來到安全區域,他們立刻把原本頂在頭上的校服外套甩了下來。水花飛濺,引來周圍不少抱怨。
這兩個男生有些亢奮,全然沒有留意到旁人的不滿,随手擰着校服交談起來。
“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身材較為瘦小的男生大聲說道,“這種天氣打什麽球啊!還害我的校服被紮破了!”
他說完抖開濕噠噠的校服外套,上面果然破了一個大洞。可聽他口氣,卻全然沒有抱怨的意思,還透着些喜悅,表情也是笑嘻嘻的。
“我也是天氣預報的受害者,”另一個高個子的男生攤手,“但要不是我們白跑這一趟,方才那個老奶奶現在肯定被困在這雨裏了。”
傅一白側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與她穿着同款校服的高個男生挺面熟,好像就是隔壁班的。傅一白依稀記得他的名字,但她知道,對方肯定是不認得自己的。
“剛才真不應該耍帥,留個名字多好啊,”瘦小男生打趣道,“她不是說外孫女和我們穿一樣的校服嗎?萬一是個大美女,聽說了我的善舉以後要對我以身相許呢?”
傅一白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有些神經過敏,明知道可能性很低,依舊免不了要擔心。她的外婆老糊塗了,獨自留在家,傅一白總要惦記,怕她往外跑。
正要鼓起勇氣問問他們口中“老奶奶”的體貌特征,高個子男生一擡手把校服遮在了頭頂上。
“天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他問同伴,“沖不沖?”
瘦小男生也抖開了校服:“走起!”
兩人很快一頭紮進了雨幕中,只留下一句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帶着幼稚和亢奮的呼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不久後,雨真的變得更大了。
傅一白看着手裏的破傘,也想學方才那兩個男生,挑戰一下雨中狂奔。
她急着回家,好确認他們口中所說的是不是自己的外婆。
問題是,人打濕了沒關系,手機進水會壞。她沒背書包,只提了一個環保袋,裏面也沒什麽能防水的東西。
猶豫片刻後,她決定給樓下的鄰居打個電話,麻煩人家幫忙去自家看看。
剛拿起手機,屏幕伴随着振動亮了起來,畫面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號碼。
傅一白心頭莫名升起的強烈不安,蹙着眉頭按下了接聽。
按照韓景初原定的計劃,他會在返校結束後去已經預約好的籃球館暢快地打一下午球,然後趁着臺風尚未正式登陸安全回家,美美地吃晚飯。
可惜變故不斷。
第一個意外,是副校長蓬勃的演說欲望。
眼看時間約好的時間就要來不及,他膽大妄為,借口上廁所和朋友一同溜出教室,翻牆出了學校。
第二個意外,是一位出現在十字路口的老太太。
老太太原地轉悠,一臉焦急無措,手上緊緊攥着一根擀面杖,看着就詭異。眼看她就要在紅燈亮起時沖上馬路,韓景初趕緊上前把她攔了下來。
老太太可能有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反應遲鈍,說話颠三倒四缺乏邏輯。交流許久,韓景初和朋友終于聽明白,她見天色陰沉,想要給自己的外孫女送傘。
她報不出外孫女的手機號碼,也記不得家在哪兒,也壓根沒帶傘。兩位小夥短暫商量過後,一路哄着把老太太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路上,老太太告訴他們,外孫女去學校時會穿和他們一樣的衣服。
知道是同學的家人,韓景初對老太太産生了幾分親近感,臨走時好心把自己的傘留給了她。
心情愉快地出了派出所,沒走幾步,下雨了。
才剛做完好事,兩人都有些亢奮,腦門發熱。在中途短暫休整了片刻後,他們決定冒雨回家。
那之後,發生了第三個意外。
韓景初在混亂中只記得伴随着剎車的尖銳聲響自己似乎在空中轉體三周半。
他一度非常疼痛。
但那些糟糕的感受在耳邊只剩下雨聲後也逐漸消散。
他渾渾噩噩地想着,自己不會要死了吧?
都說好人有好報,才剛做了善事,怎麽會遭惡報?
若真的就此一睡不醒,他希望自己的手機也一起摔壞,這樣他的父母就不會因為懷念他點開他的個人賬號和浏覽記錄。
對了,他的父母。他們會多難受?
強烈的不甘從韓景初胸膛湧了出來。今天早上出門時,媽媽叨念“路上注意安全”,他随口應和時連說了兩遍“知道了知道了”,語調裏滿是不耐煩。
他現在知道錯了,他想道歉。
當他奮力地想要睜開眼,耳邊忽然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
那聲音夾雜在暴雨聲響中,微弱,卻令人無法忽視。
有人在哭。聲音溫軟,是個女聲,帶着強烈的悲傷。
別哭,我沒事的,別哭。
我馬上就會好起來,別哭。
韓景初奮力表達。
仿佛從深水中逐漸浮出水面,周圍的雜亂的聲響逐漸變得清晰。他聽到了滴滴答答的機械聲響,快速走動的腳步聲,還有陌生但包含着強烈喜悅的呼喊聲。
“她的嘴唇在動!好像在說話!”
韓景初緩緩睜開了眼。
胸口很痛,四肢沉重,身體不能動彈,光亮刺目。
他轉動着視線,急切地試圖尋找方才那哭泣聲的來源,然後在視線逐漸清晰的同時,看到了一張已經徹底哭花了的臉蛋。
……這女的誰啊?
我爸媽呢?
茫然之際,對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帶着哭腔沖他伸出了手:“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