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1)
十五月圓,無人新亡,懷王大喜,而陸澄陽一行心裏十分有數,知道禍患其實沒有解決。
周無憂再三叮囑懷王府上下,然後便決定暫時離開王府,在周邊先行養傷。
程不疑對于被捆成了個龍蝦的陸澄陽心懷同情,途中沒有發什麽新牢騷。倒是澹臺羽,開始了較養生院中與善堂弟子多三倍不止的求生經碎碎念。
“我爹說過,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比生死更重要,人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那日在湖邊你就精神不振,現在又給自己添新傷。你得往好處想,至少你還是不鳴閣修行的弟子嘛……”
陸澄陽覺得澹臺羽打小一定吃了不止一個話痨精。
暫歇腳的地方底下說書人講得不錯,陸澄陽因為暫時恢複不了靈力,且對出沒的黑影也有幾分好奇,便沒想着脫離後輩隊伍,在樓裏連着聽了幾日磨時間。
只是不知今日講的什麽本子,聽客格外多,他沒占到空位子,嗑不到擱在座席上的綠茶瓜子。
說書人已然唾沫橫飛了許久:“……只見那血衣仙悠然乘上魔龍,整個天允山金光大殿夜燈驟燃,複又轉滅,一道結界立馬蓋過此地界,仙門百家皆難入。”
陸澄陽的耳朵捕捉到了極其強烈的不祥之意。
“可澤清仙尊當年便是不鳴閣先閣主門下第一高徒,又手持八棱扇,憑高深靈力,一人便闖入了結界之中,直面血衣仙……”
說書人手裏搖着破扇子,呷了口茶,又将另一手的驚堂木猛拍了一下:“這上古神器八棱扇豈是平平之物,其是由龍骨打造而成,歷代閣主靈力孕澤,登時燦燦神光直破蒼穹,立馬破了那血衣仙的氣箓。”
“血衣仙靈力大失,嘴角溢血,卻是喃喃着……”
聽書的人大多不自主略前傾了身子,對下文頗有期待。
說書先生耷拉下兩撇胡須,故作惆悵悲憫之狀,道:“師兄,你竟如此狠心。”
陸澄陽不禁扶額,娘啊,對個死人這麽胡編亂造好麽?
或者說,瞎編不鳴閣現任閣主的事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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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人沒注意樓上人的崩潰表情,繼續繪聲繪色地講道:“只見漫天飛雪,簌簌而落。澤清仙尊本欲将其攬入懷中,卻只能觸到忽然揚起的落雪。”
“血衣仙竟在此時化作紛紛雪花,澤清仙尊只能撈得一場空。”
“自此十五年,北方年年惡寒,南方卻再無雪落。但後來,那屍身竟化作了一座雪牢,将魔龍押在了北周山府!”
衆人聽至此,皆唏噓不已。陸澄陽豎起了耳朵,倒是想關心關心當年坐騎究竟後面封在了何處。
“每年隆冬時節或是春花爛漫之時,澤清仙尊總是要至天允山府待上個三五日,祭奠這位故人。”
“說起這澤清仙尊,對這血衣仙,那是舊情未卻,愛恨交織……”
誰知說書先生越講越歪,陸澄陽聽不下去了,準備回房圖個清靜,迎面撞上了周無憂。
周無憂先是問:“裴師弟,傷口可還有大礙?”
“無礙了。”陸澄陽琢磨出個“乖巧”的表情,“師兄,樓下說書的在講閣主跟那什麽……血衣仙的事,聽說那魔龍是封在了在咱們山府……”
周無憂微蹙眉頭,道:“閣內弟子都是這麽傳的,但是當時我也年幼,沒有親眼見過。這麽多年,也沒聽過什麽動靜。”
他又兀自想了想,繼續說:“我只知道血衣仙屍身化作了飛雪,師尊還為血衣仙立了冢。”
陸澄陽心想,看來這說書的倒也不是全然瞎編。
不過——謝璟給他立冢幹什麽?
果然還是想掐了他所有還魂的可能性。
此時,樓下故事似乎差不多收了尾,連連掌聲響起,小學徒拎着盤,哈腰接着賞錢。
“多謝諸位,多謝諸位。”
說書人笑得十分喜慶,轉眼捧出了一套茶具。
“今日本店奉上的是澤清仙尊所用同款茶盞瓷杯,乃是不鳴閣先輩開光,真火所煉……”
說書人拍下驚堂木:“今日諸位皆是有緣之人,只要五百文,這套茶具就能捎回家宅!”
“周兄,平日澤清仙尊用的是這種瓷杯?”
突然冒出頭來的澹臺羽問周無憂。
周無憂搖搖頭:“我不知道,師尊平日不讓別人進他府閣。”
陸澄陽順着話頭點了點頭,想着謝璟這人,早年就對人愛答不理,估計多年來性子還是那副不讨人喜的樣子,更是也不會改。
能收個徒弟,也都算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周師兄,這次的邪祟除了,想點辦法給裴師弟治治腦子吧。”随澹臺羽一道出來的程不疑關心起了陸澄陽的智力問題。
周無憂望了陸澄陽一眼,點了點頭。
夜幕微垂,陸澄陽打完坐之後倚着窗棂,盯着被幾卷流雲遮掩的不太圓潤了的月亮。
幾日來周圍都沒什麽動靜,但那黑影必不是什麽好打發的東西,估計又會卷土重來。
裴淼淼的殼子靈力低微,此時原主無蹤,被他的魂魄占了,靈力不增反降,但是方才似乎氣海裏又有股熟悉的靈力浮沉起來。
還魂這種事情他沒有經驗,料誰都不會太有經驗。
陸澄陽說不清楚這是不是自己的靈力。若他的能力能恢複在這身子裏,結丹也就是很快的事情了。
陸澄陽回身又調息了會兒,隔壁破窗的聲音太明顯,就算是普通人,也會被驚住。
閉着眼睛想,估計就是澹臺羽那小子踏着萬策沖了出去。
陸澄陽先是掀窗望了眼,果然——
黑影又出現了。
此時這黑影不比月圓之夜那般猖狂,只像是團若有若無的影子,有氣無力的樣子,仿若從猛虎變為了趴兒狗。
簡言之,不對勁。
十五那夜,黑影在三更之前就露了面,但是這一次,黑影又提早了時間。
或者說,他們在一開始就陷入了一個誤區,覺得這玩意兒是邪祟,喜歡挑晚上的時間出來作怪,而且是準時三更出現。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圓月可以助長其力量,而原先克邪的符箓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其力量。
若不是真的邪祟,又為什麽可以統禦風妖呢?
不過這次,附近沒有風妖的蹤跡。
周無憂和程不疑反應也很快,而且也發覺了符箓的反效果,這次都只先施出結界,隔絕周圍百姓,持劍迎戰。
但那黑影越發淡了下去,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一團,此時漸漸變為了似從月上落下的一層烏雲薄紗。
這層“黑紗”在空中漂浮着,并沒有明顯攻擊的架勢。
澹臺羽搶先出手,強勁的靈力震蕩開來,萬策變為了數把短刃,直直朝這不明之物刺去。
但群發的短刃都只是穿過了這層黑紗而已,無法将其固定住。
不過這不明之物卻在下一秒像是流矢一般俯沖而下,而那個方向,正是陸澄陽。
黑影的目标竟然是他。
陸澄陽跳窗而出,踩着屋脊跑得瘋快。澹臺羽收回萬策瞬發的定魂刃,飛身上了屋檐,卻被半途突然出現的風妖人面困住。
其後周無憂和程不疑急速禦劍而來,被新的風妖人面攔住。
風妖人面正張着血盆大口,對修士的靈力如饑似渴。
眼見着就要撞上結界,陸澄陽急轉方向,一朝又不慎,腳上一滑,他只手抓住屋檐,頂上飄着那黑紗,他擡眼之時,似乎可以透過這層影子,同虛空中的一雙眼睛對視。
“是人,還是物?”
陸澄陽虛眯一眼,氣海裏翻騰起一股熱浪。
他四肢百骸頓覺有了力氣,手上撐着屋檐翻身而上,将翻騰的靈力聚于手上,猛然向那層黑紗探去。
觸及這看似缥缈之物的時候,陸澄陽卻覺得仿佛觸及到的是一匹上等的絲綢。
眼前的“黑紗”似乎“溫順”了下去,眨眼之間變換了形态——
是一把長劍。
陸澄陽手握的地方,正是劍柄。
只是不知怎的,這長劍之影越發淡了下去,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
不過一個瞬息之間,陸澄陽抓住的就只是一把空氣。
而那長劍之影出現在了他面前三丈開外,恰好一絲清亮的月色落下來,劍影忽然擴至原本的三倍大小,劍尖對準了陸澄陽。
陸澄陽手中聚起靈力,然而那劍影卻又忽然調轉方向,直朝空中殘月刺去。
恰在此時,淩空出現了兩道白影,封鎖住了劍影的去路。
兩道影子又瞬間合為一人,此人手上長劍劍風蕩開,令那劍影也停滞在了原處。
旋即用來鋪展結界的八棱扇被來人收入手中,扇身化為八面長符,一瞬間釘在了劍影周身。
這一刻,空中劍影猛然顫動。
陸澄陽也感覺到了一股來自另一頭的強大的靈力。
有人想要收回劍影。
可對于謝璟來說,無論多麽強橫的靈力,此刻都無法從他手中引走劍影。
劍影最終逃脫不得,被謝璟收回了器鎖之中。
陸澄陽卻在這時,心頭一悶,咳出了口血,只得捂嘴暫時坐在了屋頂上。
一道輕飄飄的影子蓋住了他頭頂的一點光。
陸澄陽擡頭,只見謝璟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大概再如何縱橫無匹的人,對親手滅了自己最後一口氣的人,還是會有那麽一絲發怵。
陸澄陽也不例外,何況他也不像傳說當中那般嗜血如魔,無心無情。
他早換下了那身髒兮兮的不鳴閣門服,此時只穿着粗布衣衫,一雙眼睛似有躲閃,但最終還是對上了謝璟的注視。
高階修士向來容顏光彩常駐,謝璟也不例外。
十五載的時光興許只給這人覆上了一層說不大明的沉穩氣度,卻無法磨蝕一如當年的清風霁月。
而此時的陸澄陽,眼底有圈淤青,但眼睛清澈得很,料誰見了都是人畜無害的少年郎。
他似是發着愣,謝璟也似是在打量他,二人眼瞪眼,而謝璟的手就那樣伸着,頗像是僵住了。
終于收拾完風妖的周無憂,程不疑和澹臺羽此刻急匆匆地趕來,眼見着親至的謝璟,領頭的周無憂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師尊,此人是閣中外門弟子,姓裴名淼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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