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雪落

謝璟禦着持恒劍,一路向北而行。

分出的劍魂起初四散而行,始終确立不了新的方向,直至此刻才歸于一個地方。

謝璟收劍之時,墨發很快就凝了一層薄冰。

北地朔寒,遠離九城,人跡罕至,常年萬裏冰封。

日光照落此地,也猶如冰窖中的一盞燈,絲毫沒有暖意可言。

此地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天然存在一道結界,若無特別靈器,則難以入內。

上一次他來到此地,還是數年前尋找陸藏屍身的時候。

前世陸澄陽消失之時,一道虛影橫空而至,将陸澄陽重擊。

人間六月飛雪,仿佛能将人間卷入巨大的寒冷漩渦之中。

原本脫手的八棱扇本不該爆發出那般驚天破地的力量。

冥冥中有什麽東西就這般牽引着他手中的靈器,正如此時牽引着他來到此地。

謝璟抛出一盞同普通仙家蓮燈大小相似但中心微有不同的蓮燈。

蓮燈破開重重風雪,最終将他帶領到了一個冰窟之中。

周無憂靜躺在此時,臂上受了傷,但奇怪的是,傷口已然被包紮好了,只滲出了微紅的血跡。

而此處冰窟之中卻比外處多了幾分暖意,仿佛是隔絕的冰原寒氣的一處空間。

即便修為已達到如今的地步,謝璟卻仍是不會在此地久待。

畢竟這是仙門宗師們都鮮少踏足的地方。唯有擁有獵奇之心的人會做好充足準備來此一游。

不過古卷上有所記載的,也只是寥寥。

謝璟将靈力注入到周無憂的靈脈之中,周無憂的面容才恢複了些血色。

周無憂睜眼之時,重重咳嗽了幾聲,噴出了好幾口寒氣。

“師……師尊……”

周無憂艱難地起了身。

謝璟扶住他的肩膀說:“不宜多言。”

謝璟垂眸,又望了眼周無憂臂上的繃帶。

帶走周無憂之人,只是為了他身上的血。

謝璟想到此,略皺了下眉。

離開冰窟之時,他複望了身後茫茫冰原一眼,想起了先前的一無所獲。

但願陸藏的屍身真的不會是在如此冷寂之處。

——

陸澄陽手中雪花化盡,他的額頂卻忽然感受到一陣涼意。

是誰在用他的屍身在搗鬼?

此時,又一陣響徹雲霄的巨響傳來。

陸澄陽轉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的人俑簇擁而成的陣型此時終于出現了縫隙。

于是他手持赤炎,飛身沖入人俑的包圍之中。

澹臺羽同澹臺珩手持一樣的靈器萬策在抗衡,雲沉婉身中了一擊,以劍立地穩定身形,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既然人俑已然不如起初那般靈力強橫,那證明人俑元核的靈石中所積存的靈力已近耗盡。

而澹臺羽,也還遠遠不是自己父親的對手。

仙術人俑的元核靈石耗盡靈力,勝負立見分曉。

只見澹臺羽在半空中連連退步,手中的萬策金光不穩,最終脫手而出。

“小羽,醒過來!”

澹臺珩高喝一聲,澹臺羽眸中才忽然有了些許光彩,随即噴出了口血。

所有的人俑馳雷都在此刻隐去光輝,化作毫無生氣的機關之物。

澹臺珩朝澹臺羽傳去些靈力,才将他受損的靈脈穩住。

“傀儡術。”

陸澄陽站在不遠處,立下了判斷。

雲沉婉将紫菱劍歸于靈識,秀眉微蹙:“竟然是傀儡術?難怪小羽……”

澹臺羽雙目恢複如常,穩下身形之後,卻又直直倒了過去。

澹臺珩扶住澹臺羽,又問道:“沉婉,你傷勢如何?”

雲沉婉道:“沒什麽大礙,這臭小子的一掌我還受得了。”

澹臺珩應了一聲,又朝陸澄陽問道:“謝璟的弟子呢?”

陸澄陽嘆了口氣:“遁物之術。”

澹臺珩瞳孔一縮。

雲沉婉反問:“遁物之術?遁物之術怎麽了?”

遁物之術是拂海明月莊所長,雲沉婉對此也十分敏感。

陸澄陽道:“遁物之術帶走了謝閣主座下弟子。”

雲沉婉也陷入了沉思,畢竟能将活人憑空用遁物之術帶走的,怎會是修習遁物之術的凡輩。

澹臺珩這時開口道:“罷了,這些回宗門再說吧。”

雲沉婉輕應了一聲,又打量了下陸澄陽道:“你是不鳴閣的弟子?”

“禀夫人,我是不鳴閣弟子裴淼淼。”

陸澄陽恭恭敬敬地道。

雲沉婉并沒有起什麽疑心,只是又召出紫菱劍說:“阿珩,這些人俑後面我會帶弟子來處理,回去好生查查是誰下的毒手。”

她的目光像是凝出了無數道刀鋒:“無論是誰,都應收到懲處。”

說及“懲處”二字,雲沉婉的聲音卻忽然弱了下去。

她複望了下方才也受了幾擊的金光大殿道:“可惜這最後一殿,也是遭了破壞。”

澹臺珩瞟了眼陸澄陽道:“沒事,估計正主也不會在乎。”

雲沉婉只道:“先回去吧。”

——

不鳴閣中,程不疑着急地來回踱步,不知是該往東南西北哪個方向走,還是就留在不鳴閣。

誰知道會有這種,閣主不在,周師兄突然被一陣青光卷走的情況。

甚至……甚至奇怪的裴淼淼也一并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第一時間想到要讓裴淼淼來幫忙。

這厮明明也沒幹什麽,但他總覺得“裴淼淼”該是多知道些什麽。

不過——這一定是錯覺,天大的錯覺。

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人,除了他自個兒,該是只有師兄和閣主了。

可是師兄突然消失,閣主也不在,發去的靈訊也通通失敗,真是太傷腦筋了。

正當他感覺自己會像人間那個什麽故事裏的人一樣急白了頭發的時候,謝璟突然回了不鳴閣。

而且不只是閣主,還有師兄。

程不疑覺得什麽都沒做的時候祈禱祈禱還是有作用的。

“閣主,師兄這是怎麽了?”

程不疑只見周無憂雙目緊閉,面無血色,可是吓人。

而且謝璟和周無憂身上撲面攜來一陣寒氣,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謝璟道:“随我來醫閣。”

程不疑跟着謝璟後頭聽了些指示,然後忙會兒了一會兒,将藥水遞到了周無憂那處。

他早知道師兄有心疾,可許多年沒犯了,還以為早好了。

“不疑,近日不鳴閣可有任何人闖入?”

程不疑之前便同周無憂一同注意着各處結界和星月閣的情況,并沒有發現什麽特殊情況。

而周無憂突然消失之後,程不疑也只是先找到閣中幾位仙師,但仙師們一時也無法找到其蹤跡,他更不敢擅自離開不鳴閣。

于是也守着星月閣觀察北周山山界,仍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程不疑一五一十地回禀給了謝璟。

謝璟仔細聽着,聽完之後道:“沒什麽事情,你先去修習吧。”

程不疑知道周無憂已然沒有什麽大礙,此時也需要靜養,便不再多問,就應了聲便退下了。

謝璟又探了下周無憂的靈脈,确認無事後才又攤開手掌。

掌中金光隐現,緩緩凝結為了一個清晰的“藏”字。

——

“傀儡術,大兇大惡。”

澹臺珩氣得青筋直冒。

傀儡術是早年魔門當中盛傳的邪術之一。修為靈力越強盛之人,便可操縱更多的傀儡。

不論活人死人,皆可能被傀儡術所操控。

傀儡術一方面增強了當時魔門的戰鬥力,另一方面縱術之人也通過吸食活人傀儡的生氣而增加自身修為。

這傀儡之術是至邪之術,也是當年魔門中人叱咤一時風雲的助力之一。

方才澹臺珩給謝璟和邱獻之都傳了靈訊,道明了周無憂的情況和澹臺宗遇到的意外。

謝璟很快便回複了靈訊,說是周無憂已經找到了。

于是澹臺珩的一門心思全都在這場人俑之亂上了。

雲沉婉忽然道:“有一位匠師被掉包了。”

陸澄陽知道雲沉婉所提的是十二匠師,乃是澹臺宗中掌管各路機關之術的十二位匠人,因傳承的造詣是澹臺氏族秘學,又會親自教導澹臺宗傳人,所以又稱“匠師”。

匠師常年都待在澹臺宗,也日日同澹臺後人打交道。

最容易下手的确實是“匠師”這個身份,最不可能的也是匠師。

難以想象,有人如此手眼通天,能假扮匠師進入澹臺宗,先前還未被發現。

“……是九師父。”澹臺羽忽然從床榻上醒轉過來,“九師父朝我靈脈注入了什麽奇怪的氣勁,然後,然後我就在那邊了……”

“沒事了,慢慢說。”

澹臺珩安撫了一句。

澹臺羽面上微又後怕,不過很快就一掃而淨了。

“是九師父告訴我,有一處虛境可助修為進境的。”

陸澄陽忽一皺眉。

原來澹臺羽先前所說的那個匠人,是被掉包了的一個匠師。

這個人會是誰,是那個狐面人?還是其同謀?

雲沉婉又說:“此人潛伏澹臺宗許久,又在此刻消失,究竟是為什麽?”

澹臺珩陡然警醒,道:“可有人闖了秘室?”

雲沉婉道:“這道沒有。”

澹臺珩起身道:“你們先好生靜養,我再去看看。”

陸澄陽也道了聲告辭,轉頭跟澹臺珩一頭鑽進了秘室。

秘室中依然是股陰森森的味道,無數古字靜靜注視着他們。

而先前的太陽燭照劍也絲毫未動。

來人的目的可能并不是這古劍或者古劍背後的秘密。

陸澄陽和澹臺珩都如是想着。

半晌靜默過後,陸澄陽道:“罷了,我還是重新找找虛境吧,你記得再好生看看壁上的字和跟燭照有關的東西。”

澹臺珩倒是有些不解:“怎麽,你要走?”

陸澄陽道:“對,回不鳴閣。”

澹臺珩挑挑眉頭:“你不是不想回去麽,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幹脆鬧個消失,讓謝璟找不到,也不是沒有辦法。”

“不了,我還得用到老頭兒的一樣東西呢。”陸澄陽道,“不然怎麽去極北寒地?”

“去哪裏做什麽?”

“找我自己的殘軀。”

陸澄陽苦笑道。

澹臺珩問:“怎麽會在極北寒地?”

陸澄陽說:“說來話長,總之也只是我自己的推測。”

澹臺珩自然不會攔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這下輪到陸澄陽困惑:“送我做什麽,這路回不鳴閣還是挺方便的,應當不會再竄出什麽怪東西了。”

“再說還是別讓謝璟看到咱們一塊兒了,免得生疑。”

澹臺珩道:“你想多了吧。”

陸澄陽又道:“不過再重新用個傳訊的東西吧。別給我甩個道侶印了。”

澹臺珩這才想起那刻章壞了,于是道:“還是用靈訊吧。”

他翻手倒騰出一道符訣,落在了陸澄陽的掌心之中。

“好,記得了。”

陸澄陽應了聲。

澹臺珩卻又道:“等等。”

“怎麽了?”

“你手上還有道符訣。”

陸澄陽又攤開手道:“什麽符訣?”

澹臺珩瞧了一眼,道:“咳,好像看錯了。”

待陸澄陽走遠了去,澹臺珩才又自言自語道:“謝璟這是做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