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驚人(2)

陸澄陽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四處奔波,想查明這一切的根源。

但久而久之,無論是謝璟還是澹臺珩,一同查出的原因都是化氣之術所帶來的靈氣大失。

“老頭兒所說的東西到底是理想化的東西啊。”

陸澄陽掩上先前的一堆寫寫畫畫,忽然覺得十分無奈。

阿周在旁盯着他,眼珠子轉着,道:“什麽意思啊,爹爹?”

陸澄陽摸摸阿周的頭。

說來奇怪,同這便宜兒子之間好像真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聯系,好像他們真的有什麽親緣關系似的。

“沒什麽,出去玩吧。”

陸澄陽遞給阿周一個八卦鎖,阿周知道這是讓他別吵的意思,便蹬蹬蹬跑出去玩去了。

但不久之後,阿周又跑了回來,道:“爹爹來了!”

這孩子語言混亂的毛病還沒有全好,陸澄陽一擡眼,發現是謝璟來了。

謝璟一來,便望見了面顯蒼白,眼底有淡淡青色,看起來十足疲憊的陸澄陽。

陸澄陽甚至沒聽清謝璟說了些什麽,便忽然又睡了過去。

他醒來之時,鼻腔裏又湧來那熟悉的淡香味。

謝璟正坐在榻側,手撫着一卷竹簡讀着,見他醒來,便喚了一聲:“陸藏。”

陸澄陽伸了個懶腰道:“怎麽一見面就下靜心咒啊,謝璟。”

謝璟只道:“你該休息。”

這時候陸澄陽忽然想起先前本想問謝璟的問題,便道:“對了,謝璟,為何你總送我桃子?”

謝璟不知他的話為何忽然跳到了這裏,便反問:“你不喜歡?”

陸澄陽笑笑道:“倒也沒有,我以為有什麽深意罷了。”

說罷,他又道:“其實你也不必每次有大事才來找我。”

他知道謝璟過來只是為了近來的大亂。

修習化氣之術同幾年前想必翻了幾番,但是此時卻接連不斷有人暴斃。

縱使五宗出面及時止損,還是不免無數死傷,甚至還有不少人在謾罵他這個驚人門門主。

況且近來,就算是五宗內部,甚至是門規最嚴格的沐隐府中,也出現了偷習化氣之術而損身而亡的弟子。

而這弟子發狂之時,還誤傷了沐隐府的幾位弟子,導致其中有弟子靈脈大損,修習之途便就此止步。

邱獻之因此事,已經朝五宗遞交了徹底禁止修習化氣之術的請示,也是從此開始,陸澄陽和邱獻之徹底結下了梁子。

謝璟忽而望着他,鄭重道:“陸藏,随我回不鳴閣吧。”

陸澄陽問:“回去做什麽?回去躲起來避過這些麽?”

他頓了下,又道:“謝璟,我在想,若這一開始就是錯的,那其實都是命裏注定,避無可避。”

“無論如何,既然他人都認定了化氣之術便是修習的捷徑,那麽自會有無數人來修習。”

“如今此術暴露出了缺陷,那麽自然也應有人承受指責。畢竟大家都覺得有無辜之人,便有罪孽深沉之人。”

“我原本像是完成老頭兒的夙願。不過現在看來,對于化氣之術,仍是有太多未知,普通的修士,是不該去修習的。”

他一口氣說了不少,說完竟然又有些困乏了。

謝璟道:“此事很快就會平息下來的。”

此時阿周忽然又跑進了殿內簾後,道:“爹爹,阿周可以畫這個了。”

阿周小手一揮,在空中比劃了幾下,竟生出了一道氣箓。

不過那氣箓并未顯形太久,很快就消失了。

“這麽小的孩子也在修習此術?”

謝璟望向阿周,眉頭微擰,似是在責怪。

陸澄陽不解,沒來由心頭忽然又竄上股煩躁,于是回應道:“那又如何?”

“陸藏。”謝璟喚了一聲,“我并非在說化氣之術有何問題,只是阿周有心疾,不宜修此術。”

“我知道,但是他靈脈中有靈流。”陸澄陽道,“你感受到了麽?”

謝璟眉頭擰得更重了幾分,然後探了一番阿周的靈脈,竟未感受到陸澄陽所說的靈流。

陸澄陽此時又問:“謝璟,你感受到了麽?”

謝璟輕輕搖了搖頭。

陸澄陽忽然有些無助:“你不能感受到麽?”

“謝璟……”

他未感受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謝璟此時撫住他的肩膀,道:“沒事的,陸藏。”

“沒事的。”

沒事的,他始終都在這裏。

這句話謝璟沒能說出口。

阿周的出現有些蹊跷,謝璟自然也能推知。

但是他也無法尋出這孩子的來歷。

陸澄陽深呼口氣,道:“魔龍血症一定同化氣之術有什麽關系。”

謝璟想起了鶴聞子仙逝之前所說的話,道:“的确如此。”

“謝璟,若有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将這些都查清楚啊。”

陸澄陽忽然道。

有一個想法自阿周出現之時,他便有了。

他總覺得有什麽使命已經完成,而阿周就是接替他的那一個生命。

“你不會。”

謝璟似是在回答他,也是在對自己說。

陸澄陽知道自己話說重了些,于是複笑起來,還扯過謝璟的衣袖轉過話題道:“謝璟,你好香啊。”

謝璟收回自己的袖子,道:“普通花草味道。”

——

正如謝璟所說,因化氣之術大損身心的風浪很快平息。

但是這一波初平,另一波便起。

九城境內,出現了不少屍身,其中還有被剝皮的屍身。

這些屍身不少還是仙門修士,甚至是五宗門生。

而五宗內損失最大的,當屬沐隐府。

沐隐府中的不少弟子不知是中了什麽邪,不顧之前另一位弟子發狂的教訓,都紛紛跑去修習化氣之術,但最終通通走火入魔。

當時魔門勢力基本肅清,縱使其間有幾個宵小之徒重新作惡,也不該有如此場面。

後經查明,那剝皮的慘狀,便是由弟子相互攻擊而造成的。

但是這仍然無法解釋全部的死傷。

正當仙門在清查全部死傷的時候,又出現了不少已然修習至走火入魔的修士。

先前一批橫空出現的屍身清查完畢,這些走火入魔的修士之中也出現了死傷,還有不少是被吸幹了靈力而亡的。

又經長時的調查,仙門查出了不少養蠱的仙門中人和凡人。

這些人妄圖用蠱蟲吸食他人靈力而大漲修為,但最終失敗。

雖然這一次元兇已查明,但是因為其中有不少剝皮屍體,不少人便道血衣仙在重蹈魔門覆轍,于是陸澄陽背了極長時間的黑鍋。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不是最後一頂黑鍋。

自這浩大的蠱蟲之亂結束不久,各個仙門中皆出現了因修習化氣之術而暴走的修士。

連同驚人門門下弟子,基本都命殒于數日之間。

無數哭嚎和咒罵之聲沖入驚人門地界——

直到萬盞蓮燈祈願,請求澤清仙尊率衆,親手滅掉血衣仙,還仙界太平。

——

忽思及往事,陸澄陽仍覺心有餘悸。

加上如今盟會上四起的喧鬧,簡直像是昨日之混亂又紛繁重現了似的。

澹臺珩将澹臺羽拽回了席間,遞了個眼色過去,示意他不要亂講話。

那名發話的門主自然不敢與澹臺宗中人怎麽起沖突,聽罷也只是一拂袖落座了。

徐平襄振臂高呼“肅靜”之後,算是起到了些作用。

四下此時終于安靜了下來。

倒是邱獻之道:“謝閣主今日揭露陳年之事,倒是選得合适。”

“過去既是大庭廣衆所見,今日揭開真相也應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謝璟此時面容極度冷峻,以至于陸澄陽有種自己都難以形容的幻覺。

“原來謝閣主這麽多年,都活在愧疚之中。”

邱獻之又一道來,在場之人再度嘩然。

“愧疚”二字重重落在了陸澄陽的心頭上。

原來謝璟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對于出手殺他這件事情懷有愧疚的麽?

但是——

不是很久之前,他們就知道關鍵是一道什麽神秘的虛影麽?

謝璟并未正面回應這“愧疚”二字,而是道:“今日只是我請仙門做一個見證罷了。”

他沒有自稱為“本尊”,此話一出,倒更是像種祈求。

邱獻之只道:“是邱某人多言了。”

徐平襄此時又站出來道:“不日查明此時,定會告知諸仙門當年多名修士走火入魔的罪魁禍首,還血衣仙清白。”

随他一發話,座下的喧嚷便漸漸恢複于先前的沉默。

不過有多雙目光仍在打量着陸澄陽。

陸澄陽不禁無奈地想,“血衣仙”這個名頭,無論怎麽聽都是罪孽深重的樣子,跟清白二字好像沾不了什麽邊。

果然,當初戾氣過于深重,還是惹下了許許多多不好的事情。

徐平襄繼續道:“好,接下來就請諸位開始商讨下一樁事宜。”

“慧曉。”

他望向席間的雲慧曉。

雲慧曉此時站起身來,朝四方都施了一禮,才道:“想來諸位仙友也知,數日之前太陰幽熒劍魂作祟,近日有勞謝閣主和澹臺宗主,才得以徹底遏制邪祟。”

“而這邪祟并不是別的什麽,而是拂海明月莊先祖雲绮。”

此時,兩位雲門弟子将裝有太陰的劍匣擡了出來。

雲慧曉一拂衣袖,太陰便破開了劍匣。

雲绮的靈魄也逐漸在衆人跟前顯形,但是靈體已經近乎透明,隐約可見腰間黑圈,證明她已成怨靈。

并且,不乏有能認出她靈體上額間古字的人,也大概都知道這是身負大罪的表示。

這是不久之前,謝璟施下靈力救下的最後一絲魂魄。

他道:“今日我也請諸位做個見證。”

“吾門先祖犯下過重罪,今日我會在此,将先祖之魂靈渡化,送入往生。”

雲慧曉難得鄭重其事地講這麽多,在場陷入了一片鴉雀無聲,主持的徐平襄也是一臉訝然。”等等。”

正當雲慧曉指尖燃起青色靈光之時,謝璟和澹臺珩同時出聲,打斷了雲慧曉。

雲慧曉手中靈光微斂,道:“怎麽了?”

澹臺珩道:“此事暫緩緩。”

靈魄,尤其是殘魄,的确應該盡早放歸天地比較好,不然很可能會染上更多世間濁氣。

何況雲绮已經成了怨靈,還是年歲超了千歲的怨靈。

所以,按理說,雲慧曉今日将雲绮的魂靈正式渡化,也是合情合理。

但是此前雲慧曉并未同其餘四宗提及過此事,只是說會親自說明太陰作祟的原因,但并未會将先祖之事道出。

“為何?”

雲慧曉很是不解。

謝璟道:“先前你說過,要破除那古咒。”

雲慧曉道:“的确如此,不過縱然留下這一絲魂魄也是沒什麽意義的了。”

“不如讓先祖早些時候安然歸于天地吧。”

陸澄陽也有些困惑,畢竟雲慧曉先前對于要知曉先祖罪孽的事情還頗為執着,此時卻是感覺要放下了似的。

轉念一想,縱然留下那魂魄,也許對于他先前所說的古咒也無甚作用。

謝璟同澹臺珩對視一眼,複又雙雙坐下。

雲慧曉重新聚起掌間靈光,然後将靈光掩過靈魄。

只見那靈魄緩緩融入強盛的靈光之中,化為星星點點的似螢火般的東西。

席間方才沉默至極,此時才有些私語。

“拂海明月莊先祖竟犯下過深重的罪孽?”

“可是仙史并未記載過這一點啊。”

“是啊,何況還是雲绮,那可是一宗之祖,若是犯下過足以刻字入魂的罪孽,為何之前都無記載?”

“仙史是有不少殘缺,尤其是上古和大宗開宗之時,可……”

“那古咒又是什麽?”

“……”

雲绮的魂靈很快就消失無蹤,融于了這萬千生靈的一呼一吸之中。

轉生這樣的事情,陸澄陽從來都是不信的。

從前問謝璟,也只是打趣一般,随口而問。

可如今——

他忽然望向謝璟的後頸,忽然很想問謝璟:如今可還相信轉生一說?

若謝璟知道他如今就是裴淼淼,又會如何?

此時那複雜的心情又浮現心頭,陸澄陽不知該如何道明。

若說先前隐瞞謝璟,暗自同澹臺珩聯絡一切蛛絲馬跡,想要将背後之人尋出是因為前世的矛盾。

而今謝璟當面澄清當年暴走的修士走火入魔之因,顯然将那宿敵之說給攪清了,大概不存在若是知道他還魂了,還用八棱扇殺他一遍的情況了。

但是——

但是他忽然發現了心中的幾分固執,這固執在于,他并不想讓謝璟卷入任何有關魔龍血的事情中來。

大概這固執中也有那麽些微不可察的怯懦。

仿佛謝璟是當年有關于不鳴閣,有關于他修行之初難得的幾分真,他并不想讓這麽些真實都混入烏七八糟的魔龍血背後的種種中去。

但他始終還無法擺脫的,是那猶如詛咒般的——

不殺他,你就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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