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邪(1)
陸澄陽鮮少有這般稱心如意的時候。
從前他倒常同雲瑞和澹臺珩喝酒,但是當時不論是拂海明月莊還是澹臺宗,門規雖比不得沐隐府和不鳴閣,但門下弟子也不敢太過驕縱。
尤其是少主輩的人,更是要做好表率。
所以他們幾個往往都是偷着喝酒,一次不幸醉倒在拂海明月莊的花圃裏,被雲羅玥發現,一個個拎起來訓責了一番。
最後陸澄陽被送回不鳴閣,溱雲子只連聲抱歉。
他看到謝璟的時候,頭發都還亂糟糟的,胃裏翻江倒海,險些吐出來。
說來那個時候,還正是同謝璟許久都互不說話的時候。
這倒不是因為雙方有什麽大矛盾,那時謝璟方從斬龍後遺症中恢複不久,不知怎的就是對他更加冷淡了。
陸澄陽雖然心思跟細膩二字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仍能覺察出這冷淡同初識之時的那不理睬截然不同。
想到這層,他覺得有幾分郁悶。
他好歹之前也跑上跑下地照顧謝璟,謝璟那時候還沒來由地發了幾通脾氣說胡話,他也沒怎麽在意,怎麽後來就跟翻了臉似的——
雖然之前也還是差不多那副面孔。
陸澄陽很是不解,但不久就将這郁悶抛至了腦後,同澹臺珩喝酒去了,順便捎上了雲瑞。
——
雲慧曉又道:“小酌怡情,難得在外頭,可別管太嚴了。”
謝璟瞥了眼雲慧曉,然後将跟前的杯子遞了過去。
陸澄陽順勢也遞了杯子過去。
清冽的酒香入鼻,他忽覺得心頭從方才的複雜中解脫了出來,複漸漸平靜。
雲慧曉忽然進來,陸澄陽也不好繼續說那話題,只聽得雲慧曉又說起了那太陰的事情,謝璟便随他出了船艙。
陸澄陽一個人在艙內,飲了點酒之後竟就有些暈乎乎的了。
他随意拾起了擺放在此的一面鏡子,只見鏡中的“裴淼淼”面上微有紅暈,更顯得俊秀,以及那麽一點點的魅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到這魅人一詞的,只覺得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
就算有那麽點魅人,會有他本尊好看麽?
這莫名其妙的比較讓陸澄陽心下忽然一驚。
這什麽和什麽,他為何要這般比較?
陸澄陽兀自搖搖頭,然後将壺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後在畫舫裏不小心睡着了。
那狐面人在他夢境中再一次出現,面具上是一個詭異的笑容。
“還在繼續。”
“一切都還在繼續。”
狐面人似是在朝着一片虛空自言自語。
“什麽還在繼續?”
陸澄陽手中緊握着赤炎發問,皺着眉一步步逼近那狐面人。
那狐面人詭異的面具卻仍是在笑着,那笑容越來越扭曲,同四周的飓風都攪在了一處。
陸澄陽手中的赤炎燃起烈烈紅光,不由分說便朝那扭曲的漩渦刺去。
“殺了他,不殺他,你就會死。”
狐面人的聲音卻貼着陸澄陽的後脊而來,抽得他心頭一冷。
“可是你真的下得去手嗎?”
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似乎還裹挾着一絲嗤笑。
陸澄陽陡然一醒。
許是他一捶小幾發出了些響動,周無憂忽掀了船簾走近問:“裴師弟,怎麽了?”
陸澄陽揉揉腦袋道:“沒什麽。”
周無憂望了他一眼,腦中卻忽然有段記憶現了出來。
好像漫天都是血光,而有個人踏過了長長的血河,朝他伸來了一只手。
但令周無憂費解的是,仿佛每次看到裴淼淼,幼時本就殘缺的記憶就會深刻一些。
周無憂不久前也問過謝璟,謝璟只回答道:“一切都是緣分。”
他自己卻未曾想過,這緣分究竟是什麽。
這時忽然又想到這一點,一個無比荒謬的想法便湧現在了腦海之中。
血衣仙和裴淼淼……
不,這兩人之間怎麽會有什麽聯系呢。
若是有聯系,也不過是一個不鳴閣罷了。
——
謝璟同雲慧曉立在畫舫的另一頭,一壺酒下肚,謝璟問:“你有什麽想說的?”
“哪裏有什麽,小酌嘛。”
雲慧曉一面說着,一面将酒壺放在了一旁。
他眸中笑意不減,忽然問:“被你認為道侶的小弟子,怕不是那麽簡單吧?”
謝璟早已預料到雲慧曉的懷疑,此時的面容仍是平靜如水。
他擡眸直視雲慧曉道:“的确同那魔龍血脈有所關系。”
雲慧曉卻不買此賬,沖謝璟搖了搖手指:“你我同為二宗之主這麽多年,你該不是還把我當當初那個慧曉吧?”
謝璟神色之間并沒有什麽變化,仍是緩緩道:“所以你認為如何”
這次輪到雲慧曉沉默了半晌。
謝璟道:“此番你邀我至揚城,定不是游覽如此簡單。”
雲慧曉起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道:“仙門近來不怎麽安生,縱然是我,又如何安心游玩。”
“大好時日,從前早就享得差不多了。”
雲慧曉忽然又輕輕一笑。
謝璟略一擰眉,道:“為何忽然這麽說?”
雲慧曉卻又側過頭來問他:“思庭,這些年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你該是十足歡喜吧?”
謝璟沉默半晌,然後道:“在拂海明月莊養傷之時,你便知道了。”
雲慧曉揉揉眉心,似是很是疲倦。
他複又擡眼道:“自然,畢竟你不是什麽會說沖動之言,會做什麽沖動之舉的人,也怕是只有當事人不自知了。”
“可是你啊,也難免天真了些,縱然是衆目睽睽之下讓一群身有蠱蟲的修士站出來又有什麽用呢,當年的事情,其實已經沒有太多人去追個究竟了。”
“你縱然能解釋其中一部分修士走火入魔的原因,但是仍然無法說明所有。”
“思庭,作為血衣仙的澄陽,已經死了。”
謝璟朝畫舫的掩簾一望,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道:“你說的不錯,但就算如此,此事也是該要說清的。”
“行吧,就此打住。還有一件事情。”雲慧曉複盤坐下來,“關于太陰。”
謝璟眸光深沉地看着雲慧曉,問:“盟會之前你為何不說?”
雲慧曉道:“因為我也不确定。”
“至哉坤元,萬物資始,乃順承天。”
他緩緩道出這一句話。
“太陰對此有反應,從而出現了我先祖的靈魄。”雲慧曉道,“既有太陰幽熒,必然還有太陽燭照。”
“這兩把古劍應當都藏于五宗之內,同先祖之事有莫大幹系。”
“你覺得,那太陽燭照會在哪裏?”
謝璟的心中早已浮現出了答案。
雲慧曉繼續道:“我并不知道為何妹夫會有所遮掩,還是……這是澄陽的意思?”
謝璟道:“你今日說這些,是想讓我去尋回燭照?”
雲慧曉輕輕搖頭,道:“我只是想破除那糾纏雲門的古咒而已。只是這古咒同先祖之間實在脫不開幹系。”
“你大可直接去澹臺宗。”
“我去過,但是妹夫卻不肯明言。”
這時謝璟也靜默了下來。
澹臺珩究竟想隐瞞什麽?
還是說——陸藏想要隐瞞什麽?
一想到此,他頓覺心中一層薄涼。
雲慧曉見他沉默,立馬折過話道:“罷了,今日月色不錯,還是喝酒好,這畫舫上還有琴,你想不想彈?”
未待謝璟回答,畫舫卻忽然震了一震。
陸澄陽和周無憂也感覺到了陰邪之氣的靠近,立馬沖到了船頭。
原本在船頭的程不疑已經召出了自己的佩劍。
只見周遭的水面的波光忽然都凝出了實形,仿佛一片片碎片,在兩個瞬息之間聚成了一個高大的影子。
那是個人形,但又在一瞬間崩塌,然後化作了尖嘯的邪靈——
是風妖。
不過這風妖同先前在梁城懷王府周遭出現的卻不太相像。
這異處在于,新出現的風妖身形更為膨脹,甚至在月色之下閃動着淡然流轉的金色光芒。
陸澄陽略思索一瞬,卻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這時水上又蕩起了幾朵巨大的漣漪,轉瞬之間又出現了五六個新的風妖。
原本平穩行駛的畫舫此刻都紛紛胡亂撞在了一團,上面紅粉佳人和歇腳的行商官客皆驚得四下大叫:“鬼啊,鬼啊!”
“妖怪,有妖怪!”
不過那風妖并未主動攻擊這些凡人,而是瞧準了一個方向。
準确來說,它們的目标就是陸澄陽。
未待風妖有明顯的動作,陸澄陽就有了這樣的不祥之感。
這不祥之感還立馬生效了。
身現金光的風妖直直朝他撲來,後被持恒破除的氣浪阻擋了下來。
這風妖自知不可正面同這柄劍硬抗,轉瞬又化作了無數碎片,融入到了水中去。
謝璟的身影掠過陸澄陽的跟前,持恒受他元神所召,立馬探入了水中。
在這短暫的呼吸之間,四下便湧出了更多的風妖。
這些風妖張狂着大口,縱然陸澄陽身形躲閃再快,也不免被其中一兩只掠過身體。
他氣海中的靈力一時間跌入了空虛之境。
但是奇怪的是,他手心驟然綻出了更強烈的金光,然後他氣海中便重新充盈起了靈力。
是澹臺珩的通訊符訣?
不對……
陸澄陽急速朝手心定睛望了一眼,發現黯然消退的竟然是個“璟”字。
這又是個什麽情況?謝璟在什麽時候下的保護符咒?
還是——如此強大的保護之咒。
陸澄陽來不及多想,趕緊握好赤炎,足尖一點,飛身跳過幾座游船的船篷。
游客由雲慧曉引導至了岸邊閣樓,四散而去,河水這一處也只留下了他們一行。
八棱扇在此刻飛空落下龐大的結界,映着浮雲缭繞的月色,封住了這一處水界。
作者有話要說:
自吃自醋實錘,正式掉馬之日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