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Lion Ridge(6)

等到上了劃子,她才覺得從骨頭縫冷出來,只有那次傷寒症讓她有過這樣惡寒的感覺,渾身不受控制地打顫,意識開始渾濁。林翼把她抱進船篷,脫了貼身的濕衣服,穿上下水之前留在船上的夾棉旗袍和外套,再把他自己的大衣裹在外面,緊緊擁她入懷。

很久很久,她才好了一點,看到蓬外漫漫的江面和岸上越來越近的燈火,知道劃子正在往太平碼頭駛回去。有船夫在,不方便講話。一路上只聽見常興冷得罵娘,半真半假地說自己可憐啊沒有人管。

林翼損他,說:“你過來呀,我也抱着你。”

常興又笑了,抱臂縮在那兒,大聲地唱《徐策跑城》裏的一段,聲音也是抖的,荒腔走板。

關于好彩號上的談判,直到上了岸,坐進車裏,她才問:“怎麽談的”

林翼回答:“合夥,每筆生意按資分成。”

“就這麽答應你了”這是他們開的條件,最理想的結果,預備好了對方會還價。她只覺不可思議,總不見得是那艘船的名字帶來的運氣。

“開頭自然是不肯的,把我按在砧板上,說要用斬骨刀砍了我的手,一了百了。既然不給他做,那以後都不用做了。”林翼說着,語氣裏竟有一絲好笑和超脫,就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

“那後來呢”她又問。

“我說砍吧。刀落下來,嵌在砧板裏。他說,留着我這只手有用。”

“就這樣”

林翼不語,隔了會兒才從她身上那件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展開,對着擋風玻璃。手被車燈的光照亮,指間是一張五美元的鈔票。

“他問我,這個做不做得出來”

“你說呢”

“也不是不行。”

她靜聽,等着下文。

他于是繼續,是在“好彩號”上的原話:“我可以保證顏色是對的,圖案也是對的,但不是凹版,紙也不對,這兩樣不是小打小鬧能弄到的東西。就算印出來也只能看,不能摸,沒有用的。”

常興駕車飛馳,已經過了外白渡橋,開到黃埔灘的最北端。雖然已是深夜,對面還是有車駛過來。車燈交彙,她瞳孔微縮,又問:“那藍皮怎麽說”

“他說,”林翼回答,“你等着,也可以不是小打小鬧,你需要的東西都會有的。”

In god we trust,最寬容,最博愛,最平和的神,所有人都信的神——銅钿。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傑米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就像是奇異的宿命。

泡過江水,冷得要命,得找個日夜有熱水的地方洗澡。

常興說:“要麽去混堂”

林翼給他否了。又往前開了一段,過了南京路口,他叫常興停車,三人進了彙中飯店,心照不宣地要了兩個房間,跟着行李員上樓,心照不宣地分開了。

門關上,只剩他們兩個。四壁都是柚木雕花的飾板,地毯滿鋪,還有一張雙人大銅床,那樣昭著地擺在中間。隐約還能聽見常興在隔壁跟行李員打聽,燈在哪裏開,熱水龍頭怎麽用。行李員大概也覺得這人行跡可疑,卻又拿了他們格外豐厚的小賬,殷勤地張羅着。

回身過去,就見她已經脫了大衣,一路解着旗袍上細細的紐子走進浴室裏去。

他聽到放水的聲音,而後蒸汽裹挾着燈光漫出來,她沒有關門。

他跟着過去,看到她的身體。是他觸摸過的,卻是第一次這樣展露在眼前。像是被燙到了,氣都喘不勻。而她好像也紅了臉,為了掩飾,仰面躺下去,整個人浸入水中。只是這一次是溫熱的水。他在浴缸邊上跪下來,看到水底她的雙眼,溺水的卻是他自己。

他們試了各種姿勢,沒有成功。雖然看過格雷格的示範,但真的做起來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不會,她也不會,而且他太心疼她了。兩個人又都想要,肌膚相貼,撫摸,親吻,舔舐,一秒鐘都不舍得分開,好似小孩子得到一件新玩具,愛不釋手,卻又不知道怎麽打開。結果就是一整夜都睡不安穩,潮起潮落,時夢時醒。

直到天慢慢亮起來,熹微的晨光穿透窗簾,他又一次醒過來,人還昏沉沉的,卻不急于睡去,只是靠在枕上,靜靜看着她。她好像感覺到了,也睜開眼睛,默默與他對視着。兩人都沒有刻意去想什麽,卻又好像想到了關于他們的一切,如何遇到,如何分開,又如何重逢,直到這一刻。

“你為什麽要跟着去啊”他輕聲地問她。

她又阖上眼,唇邊泛起笑意,答:“怕你死掉呀。不是說好了的嗎你只許死在我手裏。”

雖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卻也足夠了。他展臂把她擁進懷中,一只手摸上來,掌心貼在她頸側,拇指啓開她的嘴唇,弓身吻她。

也許是漫長的前戲起了作用,又或者只是半睡半醒之間不經意地放松,像是忽然打開了另一個維度,一切迎刃而解。這一次他終于突破進去,被她緊緊地擁裹。兩人都覺得奇怪,之前怎麽就做不到呢

“阿哥,侬困醒了伐”常興在外面敲門。

他不得不停下,低頭粗喘,輕輕罵了聲,前額抵在她頰邊的枕上,提高聲音問:

“組撒”

常興在外面回答:“我肚皮餓……”

林翼給他氣死了,說:“肚皮餓你自己去吃啊,難道要我喂你”

常興解釋:“此地西菜館子裏的東西我吃不慣,我就跟你說一聲,我想去沈大成……”

她一直在笑,笑得整張床都在抖。他也給氣樂了,說:“去去去,吃碗菜肉大馄饨再回來。”

“哦,那我去了哦。”常興應了聲,腳步遠了。

他這才回神過來看着她,繼續方才的動作。

可一旦開始了,又覺得還得謝謝常興,延長了這個過程。僅僅在這一刻,他擁有着她。僅僅是這個念頭,一浪又一浪地推上去,就足夠讓他抵達極樂。他慌忙抽身出來,射在她的小腹上。

她沒有到,但心理上的滿足大于生理。是因為他最後失控時發出的低吟,也是因為他說過,砍吧,你以為我想活一個無所畏懼似的人,卻可以在她面前這樣脆弱。

“常六兒一碗菜肉大馄饨大概還沒有吃完……”她躺在那裏說。

他聽出她話裏的意思,捂住她的嘴不許她再講,先是用手,而後是吻。心裏只覺冤屈,其實是有一碗菜肉大馄饨的時間的,但那一定是一個很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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