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店開張,京都舞館裏最出色的舞者以及伴樂架起臺子在大堂中央為開業助興,一舞翩若驚鴻,一曲鳳簫鸾管,拉開了今夜狂歡的序幕,歡呼吆喝聲四起,臺下滿屋觀衆盯着臺上狀似無骨柔軟扭動的腰肢眼泛綠光,被迷的不知今夕何夕,被一旁伺候的店裏夥計哄着捧着喝下了好幾杯烈酒,越喝越迷糊,錢袋子有去無回。
林舒安甚少來這樣的地方,她雖也好小酌一杯,但更偏愛文人雅士之地,頭一回來一開始倒是覺得挺新奇,時間久了就被鬧得腦仁疼。
她想,再待一會子差不多可以走了,禮節到位,林家的面子也已經給足了。
怡情看自家小姐眉頭緊鎖,想必是頭痛又犯了,貼心的靠近一步為其按摩緩解。
林舒安輕吐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養神。
怡雙恰巧今日家中有事告了假沒當差,怡情就拎着另一丫鬟替補上,年紀不大,平日裏嘴甜得很,算是跟她比較親近的。
許是小的緣故,性子不大沉穩,難得出府一趟,又遇見這樣熱鬧的景象,不免好奇的四處張望,一雙眼睛都快不夠使了。
她們一行人是表少爺特地給安排的二樓雅間,位置相當的好,可以縱觀樓下所有邊邊角角,風景盡收眼底。
小丫鬟在婀娜的舞娘身上比劃研究了好一會兒,才看向大堂裏吵吵鬧鬧的人堆。
被她發現了新奇的玩意,悄悄湊近大丫鬟,“怡情姐你瞧,沒成想還有人帶着面具進來呢!那面具可真漂亮!這樣式倒是少見!”
怡情立馬看向姑娘,見神情平穩才轉頭輕聲訓斥“規矩些,在外頭莫瞎看。”
怡情一邊說着一邊朝底下瞟了一眼,小丫頭就是大驚小怪,這年頭戴面具有什麽可稀奇的。
能讓小丫頭一眼看中的不是狐面,,是那帶狐面的人。
狐面打眼,但人更打眼,雖兩人都只露出了下半張臉和一雙眼睛,也還是能瞧出風采來,獨獨坐在那,盤靓條順的,就與旁人割裂開了,兩個世界似的。
怡情眼珠子再一掃,駭了一跳,站在那狐面白衣公子一旁伺候的不是寶碌那小子麽?!
對他,怡情可是眼熟的很,那日送行時分外殷勤,瞧着是個機靈的。
Advertisement
現在的寶碌也十分殷勤,痛定思痛,拿出了平時十二分的努力來,一雙手恨不得當成十雙來用,在兩位主子周圍伺候,時刻注意酒杯,時不時地就填上一些酒。
那名女子黏糊糊的纏着狐面男子,嘟嘟囔囔訴說着什麽,尖俏又不失圓潤肉感的下巴襯着那一雙飽滿的唇顯得格外紅潤,僅僅是這頂不重要的下半張臉,就美得嬌豔欲滴。
怡情也只能感嘆,着實是太會長了些,專往人心肝裏頭長,合該是讓人捧在手心的寶貝。
男子肉眼可見的滿心疼寵,在女子撒嬌賣俏蹭人肩頭時,手會輕輕把玩撫弄對方頭發,舉動怎麽看怎麽親昵。
怡情看得心驚,這丞相大人未免太不避諱了些,怎可與旁的女子如此親密!兩家都默認了的這莊親事,為表尊重,就算有不清不白的關系,在成親前都該避嫌。
不過好歹也曉得戴面具遮掩一二。
猶豫地看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小姐,權衡再三後小心翼翼地湊到林舒安耳邊,“姑娘,下頭真熱鬧呢,您瞧上一瞧?。”
林舒安神情微動,卻并未睜眼。
“莫要多舌。”
沈韞天之驕子,鐘靈毓秀,起先也确實會覺得溫文爾雅,而後心生歡喜,情不自禁對其敬仰。
但,永遠也無法真正靠近他。看似親近,卻也極難擁有。
林舒安告誡自己,對沈韞最好到此為止。
她只需要一場最完美的交易。
自老丞相生病去世沈韞就接替了父親的位置,最開始,朝中不是沒有人置喙,但沈韞雖年輕但手段可一點都不比父親差,甚至更為出色,直到今天,再也沒有半句閑話。
但她一直很奇怪,沈韞是出于什麽選擇的宋家。
當時他未及弱冠,就算再晚個兩三年表意都不遲。
罷了,事情已經發生。太尉老謀深算,這次計劃太過周全,想來謀劃已久。
打從一開始,她父親就很詫異禦史這個職位為什麽會落到宋朝頭上。這份福分本就不該宋府得到,現在只不過又還回去了而已。
林舒安睜開眼睛,吩咐道:“你去和表少爺打聲招呼,這人情也到位了,過會子就走吧。”
“是,小姐。”怡情随即收回了視線,不再看樓下頭那對黏黏糊糊的佳偶。
……
見寶碌這般賣力,宋清玹都忍不住打趣道∶“好你個寶碌,今日我才體會到,你原是這樣處處周到的人。”
可給寶碌驚了一身子冷汗。
宋清玹見狀嘻嘻哈哈一笑,又湊到沈韞耳邊悄悄問:“沈家哥哥覺得臺上舞娘跳的好不好?可歡喜她們?”
“談不上歡喜,但舞姿确實出衆。”沈韞喝着酒水,萬般無奈,起了另一個話頭,“這陣子齊府暗地裏在派人打聽宋家的消息。”
宋清玹輕哼一聲,捂住了沈韞的雙眼,“齊岐必定知道你會撈我出獄,但應該沒想到沈韞哥哥會毫無顧忌把我放在身邊。先不要告訴齊岐吧,等過段時間,合适的時候,我自個兒去找她。”
“我什麽也看不見了。”他嘆息。
兩人又鬧了一陣,酒足飯飽,沈韞站起身說道∶“走吧,回府。你到時間該安歇了。”
猝不及防,宋清玹喝果酒喝得正歡暢。
時不時色眯眯盯上兩眼舞娘纖細若柳的腰,又時不時看看一旁秀色可餐的男子,小手摸一摸其露出來的光潔下巴,即使被毫不留情怕掉,她也嘿嘿傻笑,像極了清樓喝花酒上頭的浪蕩公子。
這就要走?
這可不行,坐在椅子上不起身耍賴皮,掩面假泣,“嗚嗚嗚嗚,公子好狠的心,奴家酒水錢還未賺夠,公子這就竟要離去麽?如此無情,比上那些吃幹抹淨了不負責的人好在哪裏?”
兩人本就引人注目,此般動靜周圍熙熙攘攘有人好奇探頭來看。
沈韞沉默不說話。
寶碌望天。
姑娘可真丢人,七枝埋下頭去。
“荞荞,你醉了。”
沈韞擡起清玹的臉,解開白色面具,露出一張清滟的臉,長睫不安地上下掃動,沈韞手心癢意起,忍不住用指腹去感受這細微的顫動,酥酥麻麻。
她不适的別過頭,“別碰,難受……”
沈韞挪開手,移動到臉頰上伸手摸了摸,熱度驚人,小臉已經紅透了,
“好好好,我不碰。回去安歇好麽?”
她覺着自己還很清醒,但被人這麽輕聲哄着,還是乖乖點頭,不鬧沈韞了。她把自己的臉順勢安放在沈韞手心,發起呆來。
美人微醺,惹人憐愛。
“荞荞好乖。”
他溫熱的掌心摩挲着小姑娘柔柔嫩嫩的臉頰肉。
“哪家的小娘子可真漂亮!”
周圍有人在暗暗贊嘆。
手掌頓住,喚來七枝扶好清玹,他抽手替宋清玹将狐面帶了上去。這一番動作下來,她小脾氣又起了,不高興了,
“哼,你可真煩,一會子戴一會子摘的。”
沈韞低笑,接過懶懶散散的小姑娘,“我們回家。”
夜深人靜,與店裏的熱鬧不同,街上稀稀拉拉人群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沈韞感受着肩上的重量,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住處。
小姑娘玩鬧了一晚上,四周安靜下來,開始發困,伏在沈韞背上打瞌睡。
月色把人影拉得長長的,寶碌與七枝就隔着這不遠也不近的距離,踏着影子默默跟在後頭。
兩人的住宅距離子時街不遠,她平日裏最愛去那玩耍,經過一條狹隘的小巷,再拐兩三個街角就到了。
城裏有名的問道客棧,後門一開,就是這條巷子,因鮮少有人經過,客棧就常在巷子裏堆放雜物。
此時,夜色深處寂靜的巷子裏難得來了兩位“訪客”,鬼鬼祟祟側身躲在拐角處,露出一雙黑眸,盯着沈韞一行人,直到聽見“吱呀——”關門聲響起才離開。
“主子爺,小娘子就住在子清街一戶人家。看宅面甚是清雅,應當是個有些積蓄的商人。不過甚少與周圍鄰居街坊來往,沒人知道具體是做什麽生意的。明日小人再潛進府邸去一探一二。”
說話的正是那暗地裏跟蹤者之一,他跪在地上,對面一形容浪蕩的公子哥兒懶散半卧在榻,慢慢悠悠品茶,“得了,小爺又不是強盜去打家劫舍的。”
手一揮就讓人下去了,寬大袖袍墜落在地他也毫不在意,眼睛微眯,想着今夜驚鴻一瞥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