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背叛
昨夜淅淅瀝瀝下了細雨,院子裏的海棠花猶沾雨露,仿佛籠罩着一層稀薄的雲霧。
冷風刮孚,不禁搖搖瑟縮。
微弱的咳嗽聲也未能驚醒海棠,已經稀松平常。
沈韞愣神聽着屋檐下滴嗒的露珠墜落,想起了一些往事。小姑娘是很喜歡纏着他,有時撞上夜深大雨,他若是還未回丞相府,她總也要來書房尋他。
好玩似的,俯在他懷裏,叫他聽瓢潑暴雨聲。
那時嘤聲細語猶在耳畔,“沈韞哥哥,同我說說,你聽到了什麽?”
而今懷中卻是空空蕩蕩。沈韞落寞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壓沉。
他總也以為荞荞是調皮,她那般愛重于他,多半是因着他要将她送走而心中郁結。氣急攻心之後,待冷靜下來,他便半是擔心半是存着讓小姑娘散散心的打算。
方才寶碌前來禀報,看着他的臉色說得小心翼翼,姑娘如今大概率是藏身在尉遲小将軍的府內。
沈韞冷淡點頭,揮手讓人下去。
那個意思,他懂。
但,沈韞不信。
這如何可能呢?
荞荞眼中心中向來只有他一人的,他們相伴了那麽些年,如何忘得掉抹得掉?許是因着宋子策的緣故罷,借住将軍府而已。
他會親自将荞荞哄回來,再備上厚禮,要感謝尉遲小将軍的照料,定是添了不少麻煩。
如此打算,便一刻也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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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重新修建裝飾的将軍府邸外,長街上,尉遲小将軍同夫人鬧了矛盾。
兩人從宮外起一直拉扯至現今,今日本是皇帝大擺宴席,專為慶賀尉遲小将軍大勝而歸。原先便已說好了,宋清玹必須同小将軍一起去,以的就是将軍夫人的名義。
哪曉得臨到宮門外頭了,宋清玹又生生反悔。
尉遲小将軍氣得也擺席,他眼眸灼灼盯了她一路,兩人別扭,竟也就靠着雙腿走回了府邸。
宋清玹倒也沒理會他如何生氣,沉浸于自己的思緒。
她開始後悔,自己被少年蠱惑,輕易答應了他,先給他一個名分。
那時,他剛打了勝仗歸來,臉上血跡還來不及擦拭。少年無畏于天下,鳳眸裏燃燒着璀璨火光。
在郦城百姓一片熱烈的歡欣鼓舞中,他誘她,“我贏了。我先只求一個名分好不好?給我罷?”
耳邊皆是将士們的起哄,而宋清玹也被他過甚的容顏迷得暈頭轉向。
被美色所耽,怕是将貫穿她的一生。
離京都愈近,腦子愈發清醒。
她如何就信了他的鬼話?!縱使再心大,成親始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當這個名分天下皆知的時候,就再也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了。
若是去了宮宴,她是否會見到沈韞?她如何敢見他?該以怎樣的姿态見他?
愈想愈慌亂,只好當了一只縮頭烏龜,臨陣脫逃。
宋清玹想怒吼,想掐着尉遲禁的脖子斥責他,為何要把這件事情大肆宣揚,弄到如今無法收場的地步。
小将軍心裏何嘗沒有怨氣,他怨她心裏頭至今不安分,她對沈韞的在意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紮穿他的五髒六腑,一思及就血流不止。
同時不可抑止地又感到些許委屈,憑什麽他只有她一人,她卻不能同樣待他。他憎惡她的過去,無數次想要把那段過往抛幹挖盡,不許她想,不許她念。
但也只是無力。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日比一日貪心,從前埋在心底的介懷悉數翻将出來,生了膿流了污。
“阿宋,你當真要因為這個與我鬧麽?”
宋清玹回過神,見他臉色不好,幽幽嘆氣。實際上他臉色已經不好了一路。
少年微頓,牽起心上人的手,鳳眸黯然,看着她再次問道:“當真要與我鬧這般久麽?”
他湊上去,少年身上的淡香将她包裹。他彎下腰身與她額抵着額,不許她有絲毫的回避閃躲,直勾勾地:“我曉得你在想什麽,我管不了這些。你只需清楚,既然招惹了我,你就永遠也別想擺脫我。”
“你作甚又來吓我,你是惡魂麽?說這些讓人睡不好的話。”宋清玹白了他一眼。
少年哼哼唧唧對準她的紅唇淺啄一口,往上又輕吻着如畫眉眼。
“你若是敢膽背叛我,我何止是惡魂,地獄修羅也當得。”神色松快,緋薄的唇卻吐出惡言惡語。
他慣會使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威脅、誘哄一套接着一套,可謂是得心應手。
宋清玹不敢言語,心裏如同亂麻,如今可還有回頭路可走?她不知道。
尉遲小将軍的府邸就在眼前,回京已有幾日,他日日都要同她黏在一起,宋清玹未曾見他去向太尉大人請安問候,便是提也沒有提過。
她拿不準他是怎麽想的,不過他便是要去,她是不會同他一道的,哪怕她如今頂着小将軍夫人的名號。
太尉大人約莫要氣死了罷,好好一個大好前程的小公子,如此草率便成了親,還是一個普通的姑娘。
宋清玹光是想想便要笑出聲。
怕是只有皇帝樂見其成。
“走吧,小夫人,回府,今夜想吃什麽?”吻夠了,他暫且放過她。
少年親昵擁着她回了府,引泉早已經等候許久,恭恭敬敬喚主子夫人。
何為背叛?
是被丢棄麽?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投奔向另一個少年郎的懷抱,握手,親吻。
曾經屬于自己的一切權力都給了另一個人。
沈韞捂着自己的胸口,此刻體會着這種陌生的感覺,似火燒似針紮,生生咽下一口翻湧而上的鮮血。
他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畜,只能躲在暗處偷偷看着心尖的姑娘,同他人親密。
那個少年怎麽可以随意觸摸他的姑娘呢?他怎麽配?怎麽敢?
每一寸被那個少年郎撫摸過的肌膚,沈韞都想親自擦拭幹淨。
但是,最痛的還是,他的荞荞,怎麽可以那麽自然地接受沈韞無法忍受的這一切,讓他連去阻攔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明白,荞荞為什麽就将他抛棄了,他做錯了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沈韞茫然看着周遭的一切,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他确實時常會夢見荞荞,荞荞會很高興地喚他沈韞哥哥,她說她很想他。
不是這樣的,不是現下這樣難堪的。
“咳。”一絲鮮血從沈韞緊閉的嘴角溢出,在慘白的臉上,紅得刺目驚心。
寶碌憂愁瞧着,擔心主子身子,忙勸道:“主子,先回去看大夫,此事可從長再議。”
沈韞知道,他知道當務之急是先養好身子。可是此刻腦子嗡嗡作響,雙腿灌了鉛般千斤重,好似動一下,他整個人就要破碎了。
沈韞自病後身形愈發單薄,在風中好似搖搖欲墜。
想不通,他便要一直想,生生在不起眼的角落站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