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人

自池塘一遭過後,尉遲禁回到落腳處便忍不住沖着引泉數落起宋清玹來,大抵都是說她不識好歹、養不熟的白眼狼之類的一些話。

此時此刻也就是宋子策不在官署,要不小将軍一準找宋子策打一架洩憤。

做妹妹的嬌嫩,動不得,當哥哥的就要替妹妹受着。

後又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自個兒憋悶着不肯再去找宋清玹。

引泉看不過眼便勸他,他嚷嚷着:“除非那個小混賬親自登門表示歉意,我非再也不見她!”

引泉連連點頭,也就聽了這麽一耳朵,小将軍準忍不住,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不得跟撓心撓肺似的?

第二日,尉遲小将軍讓引泉送來了筆墨紙硯,随即将人通通趕了出去,閉門再不見人,他一人躲在房裏不知在搗鼓些什麽。

當日夜間,氣沖沖将門踹開,他就又去擾宋清玹了。

“不行,越尋思越氣,我非得要親自給她一個教訓。”少年一臉怒氣。

引泉站在小院裏目送着小将軍身姿步伐矯捷得遠去,長吐了一口氣,世上又美又嬌的姑娘多了去了,性子聽話乖巧的也不是沒有,怎麽就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砰——”

少年踢開門時,宋清玹差點嗆了一口茶水,她拍着胸口平息:“你這氣勢洶洶的模樣,難不成是想……打我?”

當時着急打了他,後來冷靜下來再回想,她也自知理虧,見人讨債上了門,倒也十分自覺地伸出手背:“那你便打回來好了,以後就不許再小氣計較。”

外院伺候的婢女這時才緩緩小跑着趕了過來:“姑娘!姑娘!小心賊人!”

少年陰恻恻道:“你這小小婢女架勢倒挺大,還有人伺候你,不錯。”後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裏生生擠出來的。

宋清玹尴尬揮手趕走了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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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是沈府裏頭的人,沈韞特地派來照顧她在官署的衣食起居,性子有六七分像遠在姑蘇的七枝,魯莽慣了,難教,想必也并不識得這些勞什子官員,小将軍就更是不認識了。

“把門帶上。”少年冷聲。

婢女後撤的身子一僵,擡頭為難得看着宋清玹。

她輕咳一聲:“這……就不必了吧。”然而視線一轉,對上少年狠厲的眼色,随即說道:“帶上帶上,聽小将軍的就是。”

“哼。”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畫紙重重砸在圓桌之上。

宋清玹伸直了眼睛細瞧,分辨了好些時候,然實在淩亂難懂,才擡起濕漉漉的眼神小聲問道:“這是什麽?”

見那倨傲的少年唇瓣緊閉,一張俊臉拉着,沒有半分要開口解釋的意思,她只好拿起畫,再往仔細了瞧。

陡然瞳孔睜大,握拳伸出手背比對起來,宋清玹愕然,每一張畫的分明都是同一人的手背。

她暗搓搓眯眼看向小将軍整只裸露的修長手掌,嗯……不出差錯,應當是他自個兒。

那畫上的紅條條就是她造孽打得傷痕。

宋清玹讪讪擱下畫紙,默不作聲喝了一口茶壓驚。

“瞧清楚了?瞧仔細了?”

她悶悶點頭。

“嗤。”小将軍又陰陽怪氣冷嗤,微躬下身,單手撐着桌沿,另一只手在畫紙上指指點點,白皙的指尖不停晃蕩,宋清玹覺得眩暈。

“一張張都是傷痕的詳細變化情況,這都是往後可以拿出來的罪證,留下的印子形狀條條指向你,擺出去任誰說都不會覺着是污蔑罷?”

宋清玹忍不住嘀咕,就算放一道比對,十個裏面有九個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唯一一個恐還是被他這個冤家脅迫的。

她擡眸對上他認真計較且一臉肅穆的面容,哽住了。

“嗯?”少年冷面睨着她。

他現下對她可沒什麽耐心,真是給了她膽了!

從前曉得害怕的時候,軟軟糯糯的極好拿捏,如今嚣張得不可一世,可就要踩到他腦門上去了!

不可饒恕!

宋清玹此生除了生得格外好看又善良之外,貌似也沒其他什麽能拿得出手的優處。

但她自認自個兒性子裏有一點她最為驕傲,那便是她為人最是識趣,從來不讓自己不好過。

宋清玹又是讨饒又是認錯,哄得心硬的尉遲小将軍出了院子腿腳都是飄飄然的。

“主子?這是……教訓完了?”

引泉迷惑看着自家主子俊俏小臉上的兩朵紅暈,是他的錯覺麽?主子怎麽迷迷瞪瞪的?

少年回神,狹長的鳳眸蠻橫瞪過去:“怎麽?你想教訓誰?膽子大了?”

引泉忙垂下頭,不敢再亂說話,免得攪了主子的興致。

少年從懷裏将一沓疊得齊齊整整的紙塞進引泉懷裏,上面隐約可見朱砂色的指紋印:“去,用簪頂玉軸裱起來。”

“是。”引泉領命。

而宋清玹這邊,尉遲小将軍一走,沈韞接着就來了,溫溫和和關心了幾句後,明裏暗裏都在套話,又輕輕咳嗽起來,身子脆弱得輕晃。

宋清玹一見着他這副病弱的樣子,就什麽都告訴了沈韞,從小将軍踹門到離開,中途她又說了哪樣的好話哄他誇他,事無巨細,樣樣不落。

她并不意外沈韞會知道,畢竟婢女是他手底下的人,她不介意這種事,沈韞哥哥不放心那便讓他盯着好了。

沈韞面上無異色,反而誇獎她:“荞荞一向會哄人。”

宋清玹自豪得揚起了頭顱,沈韞低笑,掌心覆上去使力□□了兩下。

“有一事,沈韞哥哥要請荞荞幫忙。”說着,好似被從門外刮進來的風吹得身子不适,輕咳了一聲。

“沈韞哥哥你說罷,我什麽都可以的。”

“這幾日的卷宗文書頗多,大半是些北夷實地的情況,有些重要之處需要抄錄,我一人實在乏力,還請荞荞一道,可好?”

宋清玹苦着臉,那……豈不是要整日整日抄個沒完。

她前幾日雖說陪着他,但他忙碌的時候,她都是鑽空子出去玩的,沈韞也不攔她,只讓她小心便是。

如今要是答應下來,再也沒了樂子可以玩。

宋清玹抿着唇,不大高興的模樣。

可,沈韞一副溫和包容又柔弱的樣子,臉色還那樣蒼白,未免也太過讓人心軟,他怎麽熬得住?

宋清玹咬着牙狠心點頭:“好罷。”

眼見沈韞眸子裏漾起笑意,整個人愈發柔和,更顯清絕出塵,宋清玹幽幽嘆了一口氣,是值得的。

丁點兒不安分的小将軍一日之內去了幾回宋清玹的屋子,皆尋不見人。

頭一回,他尋思好歹是宋清玹的婢女,宋清玹如今沒救了,性子猖狂得很,免得回頭她又沖他發脾氣,便好聲好氣詢問婢女:“啧,你姑娘人呢?”

“不說話?啞巴了?沈韞給你毒啞了?”

第二回,他兇了一些,厲聲又問:“小啞巴,欠揍是不是?踹飛你信不信?”

第三回,他耐心告罄,什麽話也未說,拔劍直指,他還未用力,鋒利的劍刃便割斷了婢女的一縷發絲,吓得腿軟跪在地上,全都交代了。

“公子莫急莫急,刀劍無眼。姑娘在官署內院替丞相大人做事。”

流轉的鳳眸驟然聚起風暴:“沈韞這狗雜種!又搞幺蛾子!”

“咚——!”

宋清玹筆尖一頓,瞧了眼窗外,又看了看紋絲不動的沈韞哥哥,便也沒有砸在窗棂上的聲音。

“咚——!咚——!”

接連砸了兩顆,其中一顆穿過紙糊直直滾進了案幾之上,沈韞眼尾都未掃過一下,寬袖一拂,石子咕嚕滾落在地。

宋清玹起身,想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雖然她多半也猜到了,偌大的官署有這驚天膽量的人還能有誰?

可不就是肆意妄為的少年将軍尉遲禁嘛!

“荞荞,坐下,別理會。”沈韞按壓眉心,眼底已是不耐,這個少年郎太過難纏。

宋清玹悻悻坐下。

但是很快,又有其他的東西被丢了進來,包裹嚴實的精巧糕點被綁在石子上,十分巧妙正正好便穿過了窗棂間的空隙。

沈韞望着糕點沉默了,宋清玹趕緊用袖子蓋住一拂,好似是要将它拂落在地,實際上糕點落在了她的腿上,小手偷偷摸摸藏着寬袖間拆起糕點,她十分慶幸今日的衣裳夠寬敞。

沈韞閉了閉眼,揚聲:“寶碌。”

外頭的寶碌立即應聲,喚着侍衛們一道,求起那位小祖宗來。

因是在官署,行動受阻不好行事,皇帝也在,幾分薄面必須給,除非皇帝親啓筵席,身為臣子不得鬧事不得喧嘩。

“滾滾滾!哪裏來的野畜生?主子在樹上睡覺,下人也敢插手?活膩歪了,我可以親自送你去見閻王!”

“将軍大人,您就繞過小的們,這處是內院辦事的地方,就是鬧到皇上那裏您也不好交代啊!”

“嗤!滾開!”

糕點又開始源源不斷送進來,偶爾伴随着一兩顆少年洩憤的石子。

外頭寶碌苦哈哈得哀求,宋清玹在裏間聽着窗外少年嚣張的怒罵呵斥,忍不住地偷笑,實在是太好玩了。

沈韞眼風掃來,宋清玹旋即正襟危坐,将糕點藏得嚴嚴實實。

“寶碌,行了,你退下罷。”

“是,主子。”

少年冷嗤一聲,坐在粗大的樹幹上晃着腿子玩。

又是“咚”地一聲,他終于玩夠了,一口惡氣出得甚是暢快,直接砸開了阖上的窗戶,眯着眼明媚得同宋清玹打招呼。

宋清玹看了眼沈韞的臉色,也悄悄朝他揚了揚手。

微風徐徐,雲淡風輕。

在燦陽灼灼下,鳳眸少年懶洋洋坐樹上撐着下巴同宋清玹講話閑聊,膽小又膽大的姑娘總是要擡起頭看上一看對面之人的面色,見沈韞臉色稍霁,才猶猶豫豫得回上幾句話,這番作态引來少年一波冷嘲熱諷。

但挖苦了一會兒,很快,少年就又轉而說起其他的話來。

宋清玹再次擡眸,沈韞極清極淡地俊雅一笑,嗓音低啞溫和:“荞荞,靜下心來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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