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屈辱
皇帝挑起眉靜靜看着沈韞,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悉悉索索起來,望向沈韞的目光裏有愕然、疑惑,直到皇帝眼風冷冷掃過才平息下來。
“是臣做的,臣自然要認下。可這件事另有隐情,臣不忍心看着忠貞的臣子遭受奸人迫害而最終死于非命。”沈韞從容道。
皇帝突然勾起嘴角,冷漠的臉上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興奮。
就在沈韞淡淡敘述的話語中,宋清玹也漸漸冷靜下來。
少年一臉疼惜地替她抹去臉頰上的水漬,對場上發生的事情似乎絲毫不關心的模樣。
她猛然攥住少年的袖口,質問他:“是你吧?是你與陳禦一道計劃的吧。”
怪不得沈韞為什麽突然接手了典客署的事情,北夷之事确實要緊,但典客署內的官員也不是吃白食的,犯不着要請丞相處理,再不濟還有朝廷其他官員可以協助。
偏偏是沈韞,因為他們必須要分散開沈韞的注意,才便于暗地操作。
想必沈韞也覺察到了不對勁,但一般的人只會認為敵人許是要在北夷事務上大做文章,從而會更加小心謹慎對待,精力越集中,便越會疏忽其他。
好一招聲東擊西!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沈韞也在暗中調查尉遲太尉誣陷她爹的證據,甚至比他們還要早查到。
或許也想到了,只不過在賭,賭沈韞還沒有确鑿的證據。
如果是小将軍,那她阿爹阿娘必定還活着,是被藏起來了。
“如今是不是很失望?”宋清玹擡頭看向少年,語氣冷然。
少年面色沉下,動手掐住宋清玹的下巴:“你如今是什麽态度?對你來說,只要家人無事,這一切重要麽?”
他冷嗤連連:“宋清玹,是不是我一直以來都對你太好了,讓你以為我是好拿捏的?你既然沒有辦法選擇,那不如就讓我來替你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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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你說過了!我不想!我表達過我的意思。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聽?”
“因為如今的你根本就沒有真正喜歡任何一個人!既然如此,我為自己争取又有什麽錯?!你告訴我,我有什麽錯?!”
他漂亮的臉龐上盡是壓抑的怒火,桎梏着她,不容許她有任何的閃躲。
“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應該非要在宋家出事之後,還因為自己的私欲去糾纏沈韞哥哥,更不應該任性出走去郦城,也不應該因為一時的情動就與你糾纏至今……我以為,一切都很簡單的……”
宋清玹淚流滿面,哭得抽抽噎噎,梨花帶雨的嬌弱模樣,好不可憐:“放過我……”
見狀,少年又氣又揪心,恨不得捧在手心哄着,語氣緩和下來:“不許瞎說,那都是我們之間的緣分。
你帶了我的勾玉,從此往後就只能是我的人,我從小便知道,想要的就要拼盡全力去争去搶,我不知退讓為何物,又憑什麽要讓?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少年漆黑的鳳眸裏暗藏陰厲,要怪只能怪沈韞太礙眼了,要是沒有沈韞插足的話,他和阿宋許是孩子都生了。
明明不過是一個已經被放棄了的人,何故還要垂死掙紮一番?
而宋清玹還在他懷裏抽泣,她哪裏真的覺着自己有大錯,只是委屈無助得不行。
他輕啧,附在姑娘軟綿綿的耳側,嗓音喑啞:“別哭了,我心疼呢。好阿宋,你也不完全無辜啊。”
聞言,她愕然看向他。
少年聲音無起無伏,淡淡道:“或許你一開始并沒有別的想法,但是後來你敢承認你答應我成親,答應一道回京都,沒有絲毫私心麽?
你想報複太尉,氣他,又順便以你将軍夫人的身份,便于接近我父親這一派的人,好搜集他誣陷宋家的罪證。
不過後來,你又放棄了,也沒來得及實施,對麽?”
“你如何知道?”宋清玹掐着掌心,幾近失語,艱難地從嗓子眼裏擠出這句話來。
“你大半時間都在房裏,我時時纏着你,因此不慎在你房中看見了你小心記錄在醫書上的名單,上頭的人名都略微眼熟,我便多尋思了一分。
其實你這點小心思掩藏地很好,只是我天生敏銳、記憶超群。”
見她愣然住,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尉遲小将軍安撫道:“沒事,我又不同你計較這些,本是夫妻,你又年幼于我,我自然應當包容一些。”
他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他氣老頭為了那點權勢,非要在京都無端生事,但他到底也不是沒做好事。
老頭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便是用毒傷了沈韞。
只是可惜那毒還不夠烈。
要是他早知道往後會發生這一切,會看上一位姓宋的姑娘,他一定會不嫌麻煩,親自叮囑讓老大夫往京都寄最害命的毒!
而不是随意打發似的提了一嘴。
又幸而老頭子做此事較為謹慎,不敢在京都随意買毒藥,不然沈韞身子不會如此孱弱。
“你們害了我爹我娘,如今還要加害于沈韞哥哥……”宋清玹雙眼迷蒙。
少年嗤笑一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着宋清玹的腦瓜子:“如今你沈韞哥哥不是無事麽,遭殃的反而是我父親。”
“那是他活該!做錯了事活該受到懲罰!難不成你們……竟然還想妄圖掩蓋這一切麽……”
“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我殺了那麽多北夷的将士,是不是也要遭受報應?”
“你那是打仗……不許胡攪蠻纏。”
他垂眸斂目,凝視着嬌嬌軟軟的姑娘,她俏臉上兩瓣圓鼓鼓的桃粉腮,煞是可愛。
到底是怎樣的爹娘,養出這樣稚嫩的人來。
眼角、眉梢、粉唇,每一處,皆是照着他的喜好長的,最要緊的是這性子,像一團軟綿綿的絨花,他愛極了,又恨極了。
興許世上大多數的人都會愛慕于自己的那一塊缺失,她的純良和天真是他的不可及,一眼便望入了心裏,情窦初開,又別扭又欣喜,從此待她便與旁人不同。
“從來只有立場的不同、陣營的對立、以及利益相駁。阿宋,我要你以後站在我這邊。”
宋清玹捂住耳朵,撇開頭去看向宴堂:“我如今不想談這些。”
在兩人一番小聲交談下來,堂中已經進展不小,沈韞呈上的每一份白紙黑字的罪證,不單單只是指向尉遲太尉,曾經擁護過他的那一派人,皆人人自危。
當年太尉勢頭正盛,朝廷大半官員都自主或者被動參與了此次污蔑案件。
曾經聯名上書狀告的奏折如今還被皇帝好好擱在禦書房裏。
皇帝半掀眼簾,沉默看着手上由沈韞整理的祥單。
沈韞嘴上沒有提及除了尉遲太尉之外的任何一名官員的名字,皇帝知道,這是讓他這個天下之主自己做選擇。
對于這份東西,皇帝未再說什麽,悄然阖上,不提起半句。
“不如就按反坐處理,朕記着當初的宋禦史可是抄家,外加流放之罰。但朕念在其子平定數年戰亂有功,功罰相抵,遂革去尉遲的太尉之職,貶為平民,此生不得再入仕途。”
沈韞明了,這便是不計較了。
同沈韞想的一樣,若是真要較起真來,朝廷未免要來一次大清洗大換血,這無論對哪一個當朝者來說,都是十分致命的。
皇權至高無上,皇帝這些年來,也在悄然成熟。
尉遲小将軍自然要起身感謝皇帝的恩德。
而陳禦無論如何也要趕緊謝罪,“微臣該死,未能在回京途中看顧好宋氏一家,害得宋氏夫婦極其幼女身亡,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陳禦先前有含糊其辭的意思,現下便是真正點明了宋氏四人,如今只餘一子宋子策還尚早。
這麽一提,皇帝聽着陡然挑眉,面上一副恍然的樣子,似是才想起還有沈韞的事情未曾解決。
不過在此之前,“尉遲将軍,朕要是沒記錯,宋子策是否在你麾下?”
小将軍應是。
皇帝若有所思般摩挲着扳指,輕飄飄地淡然道:“你父親犯下的罪孽啊……你自個兒看着應當如何彌補便是。
陳禦史也該罰,就罰你俸祿減半。
至于沈韞沈丞相,雖說是情有可原,可到底也是欺君。不如諸位說說看,應當如何處置?誰說的好。朕就賞誰。”
聞言,陳禦呼吸微遏,捂住心口。
罰他的俸祿,還不如用板子打他一頓來得好。
他白花花的銀子!
這下就難倒了在場官員,皆猶豫了,雙雙對視:“這……”
皇帝的意思是要罰,可看陛下那閑散的樣子,似也沒有要重罰的意思。
可如今能夠與丞相勉強匹敵的尉遲太尉倒下了,那他們就更加不能得罪丞相大人,罰的力度着實不好拿捏,生怕踩着丞相的雷區,沒人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皇帝烏黑深邃的眼眸微張,狀似漫不經心,實則仔細一一看過去,在每張官員的臉上巡視。
衆人悉悉索索,靜等了一小會兒,宋清玹不免開始緊張起來。
皇帝在這其間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他知道多少,暗中助力了誰,她都不得而知。
她只能目露擔心看向堂正中央跪得筆挺的沈韞,荼白的衣裳幹淨柔軟,他半垂着頭,側臉如墨畫勾染般清隽。
不知在想些什麽,清減修長的身影好似寫滿了孤寂,她的心不由得劇烈抽疼一下。
生來便在诠釋驚才絕豔為何物的沈韞,不應該跪在這裏。
不應該什麽也不說,沉默地跪在所有人中間,任由他們打量評定,而他們高高在上。
宋清玹覺得屈辱難受,她這一刻恨毒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