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禽獸都不如
蕭良「嗯」了一聲,當天晚上,他在書案前寫寫畫畫,我跑去圍觀。
他左手邊放着荊滄郡地圖,所有建築,河流溝渠一目了然,中間是他正在畫的,與地圖一比一比例,右邊則是一張草稿紙,不斷有數字需要計算。
「你在畫什麽?」我沒看懂。
「我想畫一張城市下水道分布圖。」蕭良說。
我半趴在桌子上,看了許久,沒看懂,便指着那一處處問是什麽,得到答案有:滲水井;暗溝的主水道,分水道,防淤堵的閘門;道路兩側的明渠……
無論暗溝還是明渠,最後都引向附近的河流湖泊。
蕭良說,這場雨後,他們就可以動工了,挖出來的土燒制陶片,再由陶片構建暗溝管道;百姓出工,朝廷包三餐,再減免一部分稅收,三年應該能建好;往後派人分段管理,定期除淤。
「你厲害啊!」我再次對蕭良刮目相看,「你老實告訴我,你其實學建築的吧?」
蕭良笑:「我要學建築的,至于光一個排水系統就算得這麽辛苦?我得把化糞池,沼氣池一并給他們規劃上!」
「你知不知道,糞便這塊,到了清朝都沒得到很好的處理,京城的井水都有味兒,得喝茶才能蓋過。」
我嘴角抽抽,嘴上說「你真貪心,什麽都想一次解決」,心裏卻想起老子那句「水利萬物而不争」。
當初我想穿越,想人生巅峰,學的都是帶炫耀色彩的琴棋書畫,又或者攬財的手藝,從來沒想過,從底層幫助百姓改變生活。
我看着油燈下勾勾畫畫的男人,覺得他真帥。
暴雨整整下了 7 天。
天放晴的時候,我聽見全城都在歡呼,再過了兩天,街上的水退至腳踝,我和蕭良這才出門。
水面飄着爛掉的茅草棚頂,店鋪的布幡,橫七豎八的枝丫……有人正在搶奪已經泡得發白發臭的雞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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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不能吃!」我忙着吩咐蕭良的手下,把百姓正在搶的爛掉的食物奪了,「告訴他們,吃了會生病,會死!」
我們找了郡守,一方面收集爛掉的食物,集中銷毀,另一方面,開倉赈災,每天配給百姓的除了米粥,還有防止痢疾等疾病的藥湯。
王爺的身份是真好用。
這期間,我們購置的所有物品,一點沒漲價,全部按照平日的價格,蕭良只保證了一句「你們的貢獻,本王都記得」。
我說他這是空頭支票,他叫人拿了個賬本,居然還真記錄了所有義商的名字。
我們在荊滄郡再待了兩天就離開了。
這裏受災最嚴重的是城裏,田地糧食大面積減産在所難免,但不至于顆粒無收,我們專門問了農民,減産量估計在一半左右。
臨走之前,蕭良召集了當地大小官員,富商,專門給他們講了下水道系統的重要性,然後,話鋒一轉——
「這場暴雨太大,下游十之八九有洪災,朝廷不可能有多餘的錢糧撥給荊滄,得想辦法自己扛過去。」
「糧倉裏的餘量能撐兩個月,到時候,田裏莊稼也該熟了,為了以防萬一,本王派人購買了 800 萬兩白銀的糧食、藥材和衣物,已經在運來的路上。」
「這是關乎子子孫孫的事情,你們總不希望年年暴雨年年修門檻吧?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個道理,本王就不說了!」
「嚴郡守,下水道工程,各家出了多少錢,出了多少力,你那邊統計一下,完了給本王和林首輔各抄送一份。」
這句話落,不光郡守大人臉上一派喜色,其他官員和富商也是喜上眉梢。
從府衙出來後,我笑着說蕭良雞賊,長篇大論一番,最後一句最重要。
蕭良先是笑,默認他雞賊,然後問我:「林绾绾,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爹把持朝政多年?所有官員升遷,他要不點頭,誰都升不上來。」
我确實不知道。
「剛知道了,所以我覺得他有病,做個權臣不香嗎?非要跟着你造反。」我笑着斜他一眼。
「确實有病。」他深以為然。
我和他又步行了幾步,上馬車的時候——
「哎,老蕭,我怎麽有種我才是人生大贏家的感覺?」
「我爹把持朝政,妥妥的文官第一人;我老公把持軍政,手握 80 萬精兵。」
「我這地位,和宮裏皇後娘娘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啊!最 關鍵是,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我老公只有我一個老婆。」
說到這裏,我居然有些沾沾自喜,覺得當女配挺好噠!
蕭良從我說第一句話就開始笑,沒等我說完,他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了:「瞧你這小模樣,當惡毒女配還當出優越感了!」
「哎,我是說真的,你看白純純,她爹是清官,家裏錢不多,姨娘和姐妹倒是挺多的,開局就各種鬥。後面美男纏身,一言不和就扒衣服……」
我頓了下,反思 ing,心裏小羨慕哪裏來的?滾回去!
「嗯?」蕭良看我一眼。
我眨眨眼睛,一本正經:「老蕭,我就是覺得你挺好的,挺正人君子。」
躺一張床上都沒反應,連禽獸都不如!
「我怎麽覺得你剛才那個表情,像是羨慕嫉妒恨?」蕭良這話說得……說什麽大實話呢?!
「你看錯了。」我裝雲淡風輕,撩窗簾看了看已經放晴的天,生硬的換話題,「老蕭啊,你說我們就這樣一直走,走到桃花源,假裝失蹤怎麽樣?」
蕭良拿小紙條的手頓住,低着頭問我:「不怕世界崩了?挺痛的。」
我看着他那一小節焦黑的手指,伸手去碰。
他略略縮了下,依舊被我握住。
「怕。」我看着他,既對他說,也對自己說,「所以,我們別陷得太深,再往南就是太子和白純純的主戰場,收起你理科學霸的才華,那些 NPC 的死活與我們無關!我們看看就走。」
我這句話剛說完,馬車忽然停住了,外面百姓的聲音并不太整齊——
「草民叩謝王爺王妃救命之恩……」「草民沒齒難忘……」
我飛快蹿到窗戶邊,撩開簾子,就見全城百姓跪了一地,有的扶着老人,有的抱着小孩,不住朝我們馬車磕頭。
我的鼻子忽然就酸了,嘩的放下簾子,對上蕭良的視線,指了指外面,幹笑兩聲:
「這些 NPC 還挺有意思的……」
鼻子還是酸,想哭。
「老蕭,不如我們回京吧,回去還能茍延殘喘一陣……如果看見太慘,我覺得我肯定忍不住……我其實挺怕死的……」
在挺怕死中,我們一路南下。
洪水速度比我們快,途經之處,全是災後情形。
老農站在水汪汪的田地中間,哭得泣不成聲,嘶吼問蒼天:老天爺,你到底有沒有長眼睛?
泥巴與草構建的房子,根本經不起洪水的沖擊,幾乎全部塌了……農婦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眼神渙散的游蕩在田埂上……
泥石流沖毀了一座又一座的村莊,人與牲畜的屍體攪拌得面目全非,森森白骨從泥漿中、從皮肉中支出來……
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開倉赈災,我們專門跑去看了,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米湯……
「王爺,不是下官不想多放點米,實在是折子剛遞上去,皇上沒批示,沒下放到這裏,下官這已經是頂着項上人頭在開倉了……」
「這場災難來得太不是時候,眼看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收成的季節……田裏顆粒無收。」
「就現在的災民人數,若要讓他們吃飽,糧倉連兩個月都撐不住!兩個月後,新糧才開始播種……」
「下游還有災民,受災比我們更嚴重,不怕王爺責備,下官天天擔心他們一擁而入,到時候,咱們是收,還是不收……」
「朝廷的赈災糧也不知什麽時候來?」
當地官員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偷偷看我。
蕭良也看我。
我很清楚,當地官員看我是因為糧食什麽時候運來,當地能分多少,上面會不會層層盤剝,盤剝多少,主要看我爹。
我爹既是大權臣,又是大貪官。
而蕭良看我,主要是征求我的意見,這裏距太子和白純純即将出現那地兒實在太近,中間就隔了 5 座城池。
這一路,我和蕭良主要以花錢為主,派人從四面八方買糧食,買藥材,買禦寒的衣服……買好了就偷偷運過來,再匿名交給官府統一發放。
大概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世界一直沒崩。
王府的庫銀倒是被我們揮霍得差不多了,再用下去就得動我的嫁妝了,我和他都不在意,反正錢不是我們辛苦賺來的,用起來一點不心疼。
數字動一動,糧食藥材就來了,還挺方便。
我和蕭良反複讨論過,這樣不是辦法,就算把王府搬空,不過車水杯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是個農耕社會,要解決問題,還是要從田地上想辦法。
我們列過 123,從某種程度能緩解受災情況,但我們是萬惡的男配和女配,不能搶男女主的活兒。
我們若給出抗災方法,他們還怎麽光芒萬丈,還怎麽收割民心?
更重要的是,若把世界搞崩了,死的不光是我和蕭良,還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我們自以為的救人,有可能會變成殺人。
「他們什麽時候到?」
「最困難的時候。」
「最困難是什麽時候?」
「人吃人的時候。」
我吃驚的看着蕭良,他平靜的說,各地糧倉若放開,省一省,基本能堅持 1-2 個月。按照原文記載,他們從藥王谷出來,各地糧倉早搶奪一空,重災城市已經開始人吃人了。
吃孩子,吃老人,吃女人……
流民不計其數,自南往北,搶劫,打砸,殺人……
這是大梁帝國歷史中最黑暗的時期,官員把災難瞞下來了,朝廷赈災糧遲遲沒有發放,加上瘟疫四起,全國人口銳減三分之一。
「也就是說,等他們來解圍,至少是 2 個月後的事情了。」我說。
「是。」蕭良說,「白純純應該還在藥王谷,還得等她學成,瘟疫的事還得靠她。」
我嗤笑。
若只是普通瘟疫,痢疾之類,我相信她能治。
可人死了之後,身體內會産生一種叫「阮病毒」的東西,這種病毒很難清除。
當年很多吃人的部落,大面積爆發這種疾病,人一旦染上,就只剩下顫抖一個動作,大腦會逐漸變成海綿體……
直到吃人的陋習改變,這種疾病才慢慢終止。
大梁國若真出現大面積人吃人,距這種病也不遠了。
「她是女主。」
蕭良不鹹不淡,言下之意是,女主有金手指,任何病在她手上都能藥到病除。
我「嗯」了一聲,提筆給我娘寫信,絕口沒提洪災的事,怕影響男女主劇情,只說我們遇到菩薩顯靈。
菩薩說:若我能做許多善事,就再給我賜個小哪吒,保證能生下來!如果善事足夠多,足夠大,除了小哪吒,還會給我賜個葫蘆娃!
我問我娘:你想要幾個?我打算開粥場,王爺覺得挺好,您覺得怎麽樣?讓窮人吃得飽,算不算天大的善事?對了,做善事不能大張旗鼓,要低調!您記得給我爹說,別張揚。
蕭良看了我的信,朝我投來懷疑的目光:「這種謊言,你娘能信?」
「當然能。」我得意的把信疊起來,「小哪吒就是她說的,你最好派人快馬加鞭送回去。你信不信,我娘能把她所有私房錢換成米糧給我們送過來?按照我爹對你崇拜程度,說不定還會再加點!」
蕭良笑着派人去辦這事兒了。
能力範圍之內,只要不觸及男女主劇情,我和他都想把災難降到最小。
我和蕭良在當地住了下來。
一是幫忙赈災,當地糧倉在蕭良授意下開了;
二是科普疾病的預防,之前荊滄郡控制得很好,沒有發生疫情,它周邊其他城市就有疫情爆發;
三是各種給地官員暗示,要他們率領百姓別哭了,趕緊清理田地,種上新糧。
我和蕭良暗示到什麽程度?
我們當着當地官員,在院子裏除草,翻地,再把大白菜和蘿蔔的種子撒下去,很直白的說「大白菜的生長周期只需要一個月,蘿蔔也只需要 3 個月」,當地官員愣是沒聽懂。
一周後,大白菜和蘿蔔都發芽了。
我們再次很直白的說:「再過 20 多天就可以吃到大白菜了!」當地官員還是沒聽懂,還說「王爺王妃好興致!」
我好想把他們的腦子敲開,看看裏面是豆渣還是海綿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