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中無日月(尾聲)

我一聽昨天晚上拜的,條件反射想問吃紅燒肉了嗎,好不好吃?忍了忍,努力保住我岌岌可危的純潔高冷聰慧人設。

我朝随行的人看去,一眼看見好幾個嬌羞姑娘,她們頭上插着小紅花,肯定都是昨天晚上趕時間嫁的,于是拍了拍蕭良的肩:

「老蕭,你這趟離京,也算為屬下脫單做貢獻了,給你點贊!」

蕭良抿唇。

他的下巴朝人群中歡天喜地的婦人們一擡,繼續問:「那些女的呢,為何也那樣開心?」

我跟着點頭,同不解。

京城最受男人歡迎的女人是白純純,我一向是為了烘托白純純美好的存在,不應該有人嫉妒我,以我離開為喜。

「因為王妃要走了啊!」心腹痛心疾首,「爺,王妃,你們能不能關注下民間吃瓜群衆的心理活動?」

「王妃并不招人喜歡你們都知道吧?無論是王爺的『老婆粉』『媽媽粉』還是『CP 粉』,都神煩忽然插了一腳的王妃,轉折出現在這次回京——」

「王爺的『媽媽粉』們忽然愛上王妃,天天叫家裏媳婦兒向王妃學習。」

「要知道,一個媽有幾個兒子,就有幾乘 N 個媳婦兒……王妃幾乎在回來當日,就榮登『京城最受媳婦兒讨厭榜』第一!」

what?讨厭榜第一?

簡直無妄之災!

我郁悶了 0.1 秒,随即自我安慰:自古婆媳難相處,我既如此招婆婆們喜歡,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人類千百年第一大家庭難題,很值得總結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四項原則以及古代家庭的八榮八恥」,載入史冊千古流芳。

「婆婆們是喜歡我聰慧,還是賢惠?還是有本事、有手段、有魅力讓王爺天天寵着愛,琴瑟和鳴?」

每個标簽都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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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腹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王妃,您想多了!她們是喜歡你能生……好些婆婆要求媳婦一胎生 4 個,說就算比不上王妃,也得有 1/2。」

我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蕭良,和顏悅色對心腹說:

「這件事婆婆們弄錯了,你安排幾個人去科普一番,生多生少不在媳婦,而在于兒子。所謂土越耕越肥,能生幾個這事兒,除了菩薩保佑,關鍵看男人肯不肯用力,技術怎麽樣。」

心腹瞪大眼睛看着蕭良,滿眼崇拜,眼神裏赤果果寫着「8 個啊,王爺好能幹」……

我憋笑,朝心腹揮手,放下窗簾,正要調侃,蕭良毫無預兆撲了上來,把我壓在下面。

馬車狠狠晃了兩下,我尖叫,随即大笑。

「壞绾绾,這麽早把鍋甩給我,以後生不出來,就是我不能幹了!嗯?」尾音微微挑起,特酥。

「事實就是你不行嘛!」我特小聲,湊到他耳朵上,惡意的咬了一口,舔一下,撩得毫無底線。

要問柳下惠誰家強?京城王府绾绾家。

蕭良笑着在我脖子上又親又咬,以示懲罰。

親着親着,他的背脊就僵了,笑容不複存在,腦袋離我遠一點,不可思議的對我說:

「绾绾,我好像……行了。」

「什麽行了?」

我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的目光朝下,身體往我身上沉了沉,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觸感,變化特別大大大大大大,我瞬間明白什麽行了。

整個人爆發出無以倫比的行動力,「咻」的從他下方蹿出,躲到車廂角落,警惕的盯着他,充分诠釋了「心無猛虎,只能動如脫兔」!

在從前很多年的看小說生涯,所有女頻作者都反複告訴我們:男人一旦有了生理變化,一定會分分鐘變狼,把女主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雛了這麽多年,又憋了這麽久,我很擔心蕭良在大街上馬車中做禽獸之事,我打不過,肯定很慘……

然——

蕭良緩緩坐起,慢條斯理整理衣襟,順便在不可描述處拍了拍,把那裏拍得下去了點,表現一點不男主,低着頭對我說:「你現在很像躲瘟疫。」

我瞅着他沒有過激動作,這才從角落緩緩移到他對面軟塌上。

「那個……不好意思啊……剛反應有點大。」我琢磨着以後得相敬如賓,不能無底線反複撩,「另外,恭喜你啊!」

他掀了掀眼皮,眸底裏全是笑,帶着些揶揄:「王妃就一句恭喜,會不會太寒碜?」

「要不,我把那個鴿子蛋大的鑽石送給你?」我試探着問,「如果爺想要清心訣,清心咒,我默一份給你。」

「我要那東西做什麽?」蕭良笑意更多。

「保持靈臺清明。」我可嚴肅,「才能搖搖扇子,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決勝于千裏之外。」

「本王兵權都交了,要什麽灰飛煙滅?」蕭良說,「往後餘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證明行不行。畢竟王妃剛已經給全世界說了,下一胎 7 個,而能不能裝上,主要看本王。」

我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悔恨。

他的目光在我肚子上落了幾秒,揶揄:「怎麽辦?全世界都以為裏面有個小哪吒,事實上,裏面除了脂肪,還是脂肪。」

「還不是為了掩蓋你不行的事實!為了你,我每天吃五頓容易嗎?全是多油多糖的食品!」我皺着眉,試圖與他理論。

「哎,老蕭,做人要厚道!不行的時候,你說小奶油肚子可愛,手感好,口感好,現在行了,就嫌裏面都是脂肪了。」我護着小肚子,吝啬道,「以後不給你摸了!」

蕭良笑得……特別陰險。

他朝我招手:「過來,我再鑒定下。」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戀愛使人傻,一直戀愛一直傻。

我這會兒就是個傻狍子,伸爪子在肚皮上摸一把,覺得手感特好,一點不畏等級考,腆着肚着走過去。

「快摸!手感級別至少在 A+。」

我這叫心理暗示,我都說了 A+了,他怎麽也不好意思說個 B 或者 C。

蕭良摸一把,大贊:「绾绾真謙虛,這手感得 S。」

說話間,他順手把我拉到他腿上坐下,環住我再揉揉,小小聲:「绾绾,晚上請你吃紅燒肉,嗯?」

我心裏門兒清,此肉非彼肉,但我們不是成了親嗎?我年紀也不小了,親親抱抱舉高高也 N+1 次了,對那事兒還是很好奇,有一丁丁期待,于是繼續裝傻狍子:

「那……你得吩咐廚子燒好吃點,我……我喜歡吃軟點兒的,可以多放點糖和辣椒……」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臉好燙,感覺要原地融化了。

蕭良低笑,聲音在我耳邊:「绾绾,你咋這麽可愛?」

我腹诽:我本來就這麽可愛!

我爹和我娘在城門外等我們。

他們不跟我們一起走,只是給我們送行。

我爹是蕭良的鐵粉,前些日子,當蕭良給他說退隐桃花源時,我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只是時間上,他說緩緩。

我爹說,如果他和蕭良同時離開,朝堂一定會亂:

一方面,大梁剛經歷大災,南方百廢待興,若朝堂亂,百姓必定苦不堪言;另一方面,局勢太亂,他怕我們還沒到桃花源,明裏暗裏追殺我們的人就到了。

最好的時機是等新帝登基,若不出意外,會是七皇子。

屆時他有從龍之功。

權傾朝野多年,那是急流勇退的最佳時機,新帝再不必擔心他專權,唱一出帝臣情深後,賞賜良田萬畝,可謂好聚好散。

我覺得吧,我爹雖是貪官,是權臣,卻不是奸臣。

也挺好。

至于我娘,我娘抱着我傷傷心心哭了一場,再拍了拍我肚皮,一本正經對肚皮說:

「我的小哪吒,你乖一點,快點長大出來!你要不出來的話,你的善財弟弟葫蘆弟弟還有小白龍妹妹就孕育不出來了……」

我斜眼看我娘。

要不是上次在皇宴上已鑒定過她的 IQ,差點被她騙了!

「娘,您這樣有意思嗎?」我已經看穿你了。

「怎麽沒意思?」我娘回一個斜眼給我,「沒聽過一句話嗎,二逼青年歡樂多!」

「您已經不是青年了!」我提醒她。

「我內心是!」我娘反抗,揚了揚下巴。

「哎,绾绾,我發現你挺自私的,就許你 2,不許其他人 2!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美麗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你娘也要做萬裏挑一那個!」

我默了一下,決定拯救下我娘的觀點:

「首先,我不 2,我那叫智慧;其次,我就算偶爾降智,那不為了配合這個愚蠢的……」

我娘用一言不合要打我的眼神看我。

我緊急閉口,換話題:「娘,您和爹多保重,我和老蕭,還有小雞崽們會想你們的。哎,你還沒見過我的小紅公雞,可帥了!」

我娘深情的望着遠方,像吟游詩人一樣:

「我的卡梅利多啊,我的乖孫孫……你一定要東跑西顧,見一個母雞收一個,讓你的兒子像星星一樣多……」

我吃驚于我娘居然記得如此西化的名字,但此刻有更重要的觀念需要碰撞——

「娘,我家實行一雞一妻制,杜絕一雞多妻。」

「蒙誰呢?」

我娘最近越來越嫌棄我了,「誰不知道你那小紅公雞做種雞去了?只播種不負責,頻率比夜夜換新娘還高,說不定一盞茶換一個……」

「你這是侮辱你乖孫孫時長!」我不服,聲音稍大。

蕭良和我爹正在說朝堂的事,什麽賦稅,什麽改革,什麽徐徐圖之,聽到我的話,雙雙轉頭。

蕭良:「大白天開什麽車?」

我爹:「注意點影響,好歹公衆人物,別帶壞市風市貌,更別帶壞你娘!」

我:???!!!

爹,你對我娘的屬性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蕭良和我爹選擇七皇子,而不是太子的原因,我曾問過。

一是之前為敵,他們不相信太子登基後會冰釋前嫌,更大的可能是秋後算賬,永除後患。

二是他們認為七皇子比太子更适合,七皇子雖然學識比不上太子,但他沒有戀愛腦,不會丢下朝堂追逐個女人,更不會在大災大難前,丢下百姓,天天想着某某為何不愛我了……

到桃花源是兩個月後的事情。

紅燒肉果然很好吃,我們一路都在吃,蕭良終于有了點男主的狼性,特別是剛洞房那幾天,簡直不想出門。

他的理由還很充分,要補回來。

身為有智慧有學歷有見識的未來女性,很清楚婚姻中,偶爾寵着老公是件高情商的事情,是實力與魅力的展現,所以……

我也幾天沒出門。

對外宣稱小哪吒正在練絕世神功。

百姓們可熱情,有人送雞蛋,有人送鴨蛋,有人送白菜,有人送韭菜,叫我多補補,還有人送小號紅纓槍,小號頸圈,以及手指寬的紅綢帶,說是給肚子裏的小小哪吒做武器……

我腦補了一下那場景,深以為送全套武器的人不安好心,想讓我兒在肚子裏戳死我,然後派人回禮了一顆金花生,祝他下輩子變成一顆金光燦燦咬不動的大花生。

卡梅利多在路上就和我們彙合了,我看見它的時候,差一點不敢相認。

所謂雞大十八變,想當初剛分別時,它還是只小稚雞,不會打鳴,雞冠不夠大,羽毛也沒長開,看見我就帶着一群雞「咯咯噠咯咯噠」跑過來,如今……

全身羽毛紅似火,雄赳赳氣昂昂,把脖子伸得像鵝一樣,最重要的是,它看見我就把頭往反方向一扭,恨不得在腦門上寫上「我讨厭你」。

「嘚,這是青春期叛逆上了。」我指着雞,對養雞人說。

「王妃,您不能怪小郡王啊!」養雞人一臉心疼,身同感受,「小郡王還那麽小,正是需要母愛的時候,您就狠心讓它為國捐精,它心裏不忿是正常的。」

我看着草地上,正跳到一只羽毛稀落的花母雞背上,兩只瓜子按住母雞翅膀,嘴角咬住母雞雞冠不放,疑似不分場合不講你情我願做不純潔事的卡梅利多。

「它……它這是枉顧雞權!」

我的話沒說完,卡梅利多已從母雞身上跳下來了,整個過程差不多 5 秒。

我生生咽下「母雞不願意,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強嘩」的長篇大論,身為老母雞……

啊呸,身為擁有科學素養的老母親,我對常識的追求,原勝于超越物種,替雞追求雞權的遠大抱負。

轉身往馬車上走,大聲叫:「來人,筆墨紙硯,快,」

我得給我娘寫一封信,之前錯怪她了,一盞茶時間實在是高估她的乖孫孫,她的乖孫孫實際是以秒計,傳說中的秒咻。

桃花源建得很好。

十裏桃花只是标配,高配是遠超于這個文明的下水道,化糞池,特別有一個太陽能熱水器,我幾乎一下就愛上了這裏。

每天沒事兒就搗鼓個花瓶,配置個洗面臉,又或者發酵個臭豆腐……

有一次做豆腐乳,上面黴絲長了至少一寸,黃綠黃綠的,周圍人大驚,說是青黴素,成色比用肉糜做的還好。

我面不改色的夾起塊豆腐,在混合了鹽巴的辣椒粉裏一裹,裝入壇子。

其他人跟着我學,他們以為我在封印青黴素。

我看破不說破,等豆腐進味兒了,好吃就行。

蕭良每天都在做他的小發明,他有個單獨小木屋,裏面時不時要爆炸一下。

一聽就是化學反應。

至于他承諾給我的遨游大風筝,他叫我別急,說還在解決動力問題。

我蠻擔心他的,生怕某一場爆炸後,我家男人沒了。

我勸了他幾次,可他的興致很高,說要給我驚喜……

卡梅利多和鈴铛徹底習慣種雞身份,每天不分場合耍流氓,導致桃花源裏的雞越來越多。

桃花源居民提前實現小康生活,天天有雞吃。

炖雞,烤雞,鹵雞,紅燒雞,小炒雞,叫花雞,涼拌雞,清蒸雞……有人甚至寫了個「吃雞攻略」。

我爹和我娘偶爾會寫信來。

太子日漸勢微,七皇子呼聲越來越高,換儲是遲早的事。

宮廷舞姬一案最終不了了之,白純純放出來了,我爹調侃,為了個女人,太子付出真大。

我估摸着,為了救白純純,太子交換了些權利。

然,出獄後的白純純并沒有感動的以身相許,調養了幾日後,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朝七皇子投懷送抱了,完全忘了一日夫妻百日恩。

七皇子這個人挺不厚道的,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則,把白純純丢到寝宮,吃了幾天,吃得骨頭渣都不剩後,特地傳話給太子:味道一般。

太子一瞬李煜附身,傷心憤懑得連寫 9 首詩,13 首詞……

白純純名聲一敗再敗,再沒有從前華蓋滿京都時的驕傲,委屈在七皇子府,做了個沒有名分的妾。

我對她這一決定并不吃驚,畢竟她要嫁的不是人,而是天命。對于她而言,做妾還有争的機會,可若嫁錯人,怕連争都沒得争了!

離京前一日,我去牢房看過白純純,她果然能看見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那日,她看見我,第一反應就朝我頭上看,随即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變了,怎麽又變了……」

她的聲音很小,我的耳朵很尖。

「什麽變了?」我立即問。

白純純反應很快,臉上露出詭異的笑,整了整頭發,奚落的看着我:「林绾绾,有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落地鳳凰不如雞。」

我疑心她看見的是守護神獸,又或者是代表命格的動物。

「你在說你嗎?」我笑着問,「你不就是那只落地鳳凰?原以為撬了別人的牆角,靜候太子登基,你就是當之無愧的皇後,沒想到有一天會住進這樣個地方?」

我環視周圍,啧啧兩聲。

「你這是典型的 50 步笑百步,我撈不到皇後,你以為你能撈到?怎麽,良王把你抛棄了?哈哈哈。」白純純語氣中有種莫名的得意。

說話間,她再次整頭發,不知想到什麽,笑容嬌羞。

我跟着笑,再沒興趣與她多言,轉身朝外走去。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四年後。

皇上駕崩,皇後殉葬,太子殉葬。

七皇子登基。

我爹位極人臣,幾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好在他記得當初與蕭良的約定,急流勇退,辭官離京。

在無數人掩護下,輾轉到了桃花源。

我的小哪吒還沒孕育出來,少不了被我娘調侃,說小哪吒要升級成孫猴子了,叫我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光,充分吸收日月精華。

我私心認為她想讓太陽紫外線把我曬黑曬醜,曬出細斑和魚尾紋,這樣我就會從「桃花源第一美」的位置上退下來,她就有機會和其他人争一争第一美的位置。

我很無情地告訴她,想多了,我這幾年專注于研究美容,不但找出 N 套生物防曬的方案,還找出淡化細紋,緊致皮膚的方案。

我娘一秒變臉,一口一個乖绾绾,親自跑到院子裏,抱住大紅公雞,狠狠親兩口,說這是她帥孫孫。

我有種沒眼看的感覺,把剛研制出的小黑瓶,小棕瓶,小白瓶,綠寶瓶一股腦塞給她……

我娘眉開眼笑。

我爹堂堂個文官,在參觀了蕭良的小木屋後,忽然對化學産生了濃厚興趣。

每天早出晚歸,比蕭良還跑得勤,害得我娘幾次跑到我這裏來打聽小木屋裏是不是住了個小妖精?

我沒去過小木屋,一直等蕭良的驚喜呢,便問了問我爹的事兒。

蕭良的回答是,我爹在研究點石成金,說要給我娘點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山洞……

我納悶了半天,好好個人,住什麽山洞?山洞金光閃閃就不是山洞嗎?

再幾年後,新皇把當年的有功之臣清洗了一遍,再重新扶植了一批。

白純純依然只是衆多嫔妃中的一個,且不受寵,新皇和其他嫔妃時常以取笑她為樂。

桃花源斷斷續續多了些住戶,都是我爹和蕭良派人接來的,那些人來的時候,一個個或抱着我爹,或抱着蕭良,哭得痛哭流涕。

我和我娘遠遠看着。

我娘喜歡評頭論足:「那個老頭子,忒小氣,上次送我們老林的珍珠,還沒皇後鳳冠上的大!」

「那個山羊胡,內心貪婪,不懂禮數,有一次老林送他茶葉茶具,他居然不推遲就接了。」

「那個花襖子,他家女人年輕的時候,和我搶你爹呢!虧得你爹有眼光,挑了有趣的靈魂。哎,她要以後問你要護膚品,你不許給她!我不光要在靈魂上贏她,還要在皮囊上贏了她!」

「哎喲喲,那誰,孫子都 5 歲了,居然把你爹抱得這麽緊,該不會有什麽見不得光的感情吧?」……

我每天聽八卦一籮筐,差不多把這群人的性格和關系也掌握了。

我爹點石成金始終沒研究出來,蕭良的飛行利器倒是折騰出來了。

不是我想象中的大風筝,而是一對大翅膀,精鐵做的,穿戴式,裏面安裝有動力組。

我怎麽看怎麽像電視裏的異形,但蕭良說,他這是機甲,還鼓勵我和他一人穿一套,到天上翺翔。

我有種做小白鼠的既視感。

可做為顏值狗,我最終輸于蕭良的美男計,将生命置之度外,穿上大鐵翅膀,與他一起站在空曠的平地上。

大翅膀好用是好用,唯一的缺點是速度太快。

我按下開關,只聽「咻」的一下,人已像搭乘火箭般沖了出去,好在我和蕭良手拉手,好在他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膽子比光頭強還大。

就在我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呼吸困難,更說不出話時,他在我腹部大翅膀的連接處摸索着按幾下,速度降了下來,我終于睜開眼。

我們已沖到桃花源外,地上無數人擡頭望天,指着我們大叫「看,鳥人,鳥人!」

我默了一下,與蕭良飛到個破廟後,脫下大翅膀,藏在菩薩神龛後,再習慣性向地盤主人拜了拜。

這一拜,才發現地盤主人不是菩薩,而是神仙。

男的身穿铠甲,右手執大刀,左肩站了只大公雞,女的一襲華服,發髻高聳,懷裏抱了只大母雞。

「原來是雞公雞婆,幸會幸會!今日借貴寶地藏兩對翅膀,待會兒來拿,求幫守住。」

神仙不語。

我和蕭良手拉手往最近的城鎮走去。

一路上,雞公雞婆廟不少,有的是代替土地公守一方平安的,有的是代替月老和送子觀音給人送孩子的,還有代替財神給人賞賜橫財的……

求子和求財的地方香火很旺。

蕭良問我:「绾绾,你讀書多,這雞公雞婆什麽來頭?這樣搶其他神仙的活兒,怎麽還沒開除仙籍?」

我不想顯得沒文化,正在構思個 12000 字的傳說故事,就聽旁邊有人嗤之以鼻,用看鄉下人的眼神看我們。

「什麽雞公雞婆?這是公雞王爺和母雞王妃!」

對方話沒說完,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緊接着,對方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講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主人公果然是失蹤已久的良王和良王妃。

故事嫁接了「牛郎織女」「二郎神」「三打白骨精」「水漫金山」以及「神探狄仁傑」……

我聽得很認真,除了兩句帶過,不超過 50 字的「買糧食給災民」、「養許多雞吃害蟲」、「使新亭侯出神入化」以及「生哪吒和葫蘆娃」,就沒聽出什麽地方和我們有關。

「為什麽派他們守土地?」

「怎麽說話的,怎麽能叫派呢?那得是請!王爺王妃立在這裏,麻雀都不敢來偷糧食了,比稻草人還好使。」

我心頭哽了下,原來是對标稻草人。

「那求子呢?他們又不是送子娘娘!」我問。

「送子娘娘都沒他們好用!」對方一臉我不騙你,「我們村的花大嫂子,懷了幾年沒懷上,拜了王爺王妃後,不到三個月就懷上。」

「你們想啊,王妃是母雞仙,母雞多能生,一天一個,王妃只需要揮揮手,把母雞肚子的蛋移到人肚子裏,蛋 biu 的一下變成小孩子。」

我心裏想,原來你們知道人不會生蛋啊,還知道把蛋變一下。

至于代替財神的工作,不外乎誰誰誰拜了一下,撿到個銅錢,又或者做生意賺錢了。

我和蕭良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買了些小孩子的新奇玩意兒。

桃花源裏小孩子不少。

我和蕭良吃紅燒肉的頻率不低,卻始終沒懷上,我們分析是上次流掉的時候傷了身體,原著裏是那麽寫的。

也有試圖調養身體,始終沒什麽用,後來就看淡了。

機甲大翅膀幾經改良,蕭良派人送到京城,附了詳細的制作工藝圖。

送信的人回來後,說皇上看見大翅膀,特別是工藝圖後,眼睛紅了又紅,說皇叔是梁國不朽的戰神,還說對不起皇叔。

我問蕭良,為何皇上說對不起你?

蕭良笑,你以為當年在災區,層出不窮的殺手是太子一個人派的?還有外面還有公雞王爺,母雞王妃,若沒有朝廷助力,能修那麽多?

我不是很理解,雞公雞婆那事兒,雖名頭不好聽,但我們在民間到地位多高啊,都上升到神仙了。

蕭良說,這就是老七優于太子的地方,天子是真龍化身,你什麽時候聽過雞公做皇帝?他這番,也是為了杜絕我後期大旗一揮,攻進京城。

山中無日月,萬物有輪回。

小孩漸漸長大,老人行至生命盡頭。在一個深冬的夜裏,我爹和我娘走了。

也許是因為改了這個世界走向的緣故,我和蕭良始終沒有找到回去到契機,竟也死生契闊,與子偕老。

他頭發白的時候,我頭發也白了。

他牙齒掉到時候,我牙齒也沒了。

新亭侯越來越重,他把刀變出來,卻沒法揮太久,我每次都很給面子的使勁拍巴巴掌。

同樣是冬天。

那天早上醒來,我就有種大限将至的感覺。

我和蕭良坐在屋頂,遠處霧霭漫漫,我靠在他肩上,他環住我的腰。

「老頭子,你說,等我們死了,能回去嗎?」

我是真懷念現代的鋼筋水泥森林,懷念我大學同學,還有我常年出差在外,一年見不了幾次的媽。

「能。」蕭良轉頭,在我白頭發上親了親,「別忘了,我們還約定吃你們學校門口的麻辣魚,9 塊 9 吃到扶牆出……」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環住我的手緊了緊。

「記得……」

我笑着,明明才起床不久,困意已鋪天蓋地。

「老蕭,我要走了……到時候請你吃冰粉,麻辣魚對面有家冰粉可以多要玫瑰醬……」

世界變成混沌,陷入黑暗。

……

……

「叮鈴鈴,叮鈴鈴……大懶雞,起床了!」熟悉而陌生的鈴聲。

我猛的睜開眼睛,入目是白色蚊帳,手機屏幕在床頭一閃一閃,旁邊躺着本《漢語言文學》。

我的腦海一片混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現在在哪兒?!

好幾秒才找回神智,伸手把鬧鈴掐了,一骨碌坐起來,抓起放床上的小鏡子,還好,還是年輕的容顏,還是黑頭發。

我長長舒了口氣,終于回來了……果然回來了……

床鋪下方,室友們窸窸窣窣起床。

有人抱怨待會兒的課又要點到,半分不敢遲到;有人催促用廁所的快點;有人打開英語廣播……

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異常,我再看了看手機上到日期。

2020 年 9 月 11 日。

是了,我想起來了,穿書之前,正是 9 月 10 日。我和幾個師範專業的老同學一起慶祝教師節,晚上喝了點酒。

沒有喝醉,只是微醺,之後回到寝室就睡了。

沒想到,短短一夜,我已在另一個世界過完一生。

從前聽黃粱一夢的故事,總覺得閑扯,做夢哪有那麽多細節,如今方知,也許那書生真的在另一個世界走了一趟。

「绾绾,你還不快起?!今天一二節是女魔頭的課!遲到一次扣 10 分,遲到三次,期末直接不及格。」有室友催我。

我「喔」了一聲,忙着穿衣服。

整個上午的課,我全程心不在焉,腦海裏一直一直是那個世界的人,特別是那個人。

我和他,那一生談不上波瀾壯闊,大多數時間平平淡淡,可就是那樣的平淡,那樣的細水長流,如細致的工筆畫,每一根線條都刻在我的靈魂裏。

我回來了,不知他回來沒?

我琢磨着要不要周末去他們學校找找看。

當初真是被落後的世界同化,我們互相說了姓名,學校,專業,班級,甚至老家在哪兒都說了,唯獨忘了說手機號、QQ 號、微信號……

下午,第一節 課下課。

我趴在桌子上發呆,依稀聽見外面有人議論:「哇,好帥!」「是我們學校的嗎?」「找誰啊?」……

我毫無興趣,心裏就想着,我們家老蕭如果回來,不會狗血的失憶,不記得我吧?

「林绾绾,外面有人找!」洪鐘般的聲音響起。

我猛的站起來,如當初知曉大限已至,此刻,我有強烈的預感,外面那個人是他。

我飛快跑了出去……

教室外,那人站在落地窗前,手上拿了一把狗尾巴草。

陽光灑了一地,灑在他身上。

(完)

作者說:大家想看的番外正在創作中,順利的話本周就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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