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殷離舟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大片的血霧還未散去,反反複複地出現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場景。

白衣墨發的男子神色冷凝,凝霜的手指緊緊握住青色劍柄,而劍身正沒入他的身體。

“單明修。”

殷離舟笑着開口,鮮血順着唇角蜿蜒而下。

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叫得這般生疏。

“你明知……”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便見單明修神色一變,突然松了手,接着一掌擊在他胸口。

徹骨的痛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去,他本已被逼至懸崖,退無可退。

如今更是一腳踩空,随着落石自丈高千仞的鳴山重重摔下。

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單明修決絕轉身離去的背影。

埋在他體內的劍身與地面相撞,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身體支離破碎,染了一地鮮紅。

“明知……我……最怕……”

殷離舟仰面躺在地上,眼神昏暗死寂,明知無人傾聽,卻還是遙遙望着山頂,艱難地扯動嘴角。

斷斷續續的話終是沒有說完,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回憶散去,痛意從胸口傳來,讓他眉心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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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離舟下意識擡手摸上自己的胸口,有力的心跳隔着掌心傳來,柔軟溫熱,沒有冰冷鐵器的阻隔。

他詫異地低頭,只見自己穿着雪白的裏衣,身體完好,哪裏還見暗紅的鮮血和青冥劍的蹤影。

這是怎麽回事兒?

他不是死了嗎?

鳴山之上,被單明修一劍穿心。

魔族沒有輪回,一旦身死便是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世間,這心跳又是怎麽回事兒?

殷離舟坐起身來,扯開裏衣再三查看,別說胸口的劍傷,連片青印子都沒有。

心中的疑惑不斷擴大。

殷離舟試着調動體內的靈力,然而似乎被什麽壓制,靈臺一片沉寂,只能感受到幾絲極為微弱的靈力,勉強夠保命。

眼前的情況難得讓他覺得有些失控。

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殷離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這是一雙少年的手,修長白皙,指節分明,手腕處系着一根紅繩,尾端墜着一顆赤金色的小鈴铛,一動就會發出輕微的響聲。

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遍經滄桑,多年習武,掌心磨了一層的繭,更何況,他怎麽可能戴這種娘兮兮的東西。

殷離舟伸手想把鈴铛扯下,但它就像是長在他手腕上一樣,怎麽也扯不下來。

殷離舟幹脆由它,擡頭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入眼處是一個有些眼熟的房間。

偌大的房間內,只放了一床一桌一椅一鏡和一個梨花木的博古架。

那博古架材料昂貴,做工精良,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但上面放的卻不是什麽名貴的玉器,而是一個個精巧的面人,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正對着椅子的牆上挂着一副畫,但上面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看到牆角的鏡子,殷離舟赤着腳下了床,走到鏡子前,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裏面的人果然不是他,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不高,但挺拔修長。一雙鳳目生得極美,唇紅齒白,面頰微圓,仍帶着一點還未褪去的嬰兒肥。

別說,還挺可愛的。

殷離舟想着,擡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畢竟也是統治了魔域百餘年的人,殷離舟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開始思考眼前的處境。

想來想去,只剩下了一種可能。

魔族沒有往生,但還有一種情況可以重回世間,那便是奪舍或獻舍。

他自然不會幹奪舍那麽沒品的事兒,那便只剩下獻舍了。

殷離舟再次看向鏡中的少年。

被将養得嬌嫩白淨,一看便是養尊處優慣了,也不知有什麽仇怨需要将他喚出來。

一般獻舍之人身體上往往會留下一些痕跡作為線索,殷離舟撩開衣服,裏外看了三遍都沒發現。

剛彎下腰準備把褲子也脫下來看看,房門卻突然被打開,一道尖利的聲音傳來,“你在幹什麽!”

殷無舟聞聲直起身來,擡眼望去,只見一個少年端着碗藥走了進來。

少年看起來不大,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身穿卻隐山茶白色的弟子服,一頭黑發束得整整齊齊,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肉乎乎的圓臉,倒有幾分可愛。只是一見他眉頭便皺了起來,顯得兇巴巴的。

少年的目光落在殷離舟赤/裸的腳上,聲音瞬間又尖了幾分,“傻子,誰讓你赤腳下床的!”

殷離舟眼角微挑,一時竟沒有分清他是在說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傻子?還是只是一句單純的辱罵。

他沒有接受到原主的任何記憶,弄不清現在的情況,幹脆順着他的話坐回床上,準備打探一些情況。

剛坐下,那少年便走過來,将碗遞過來,不耐煩道:“既然你醒了,我就不喂了,快點兒喝!”

殷無舟看着面前黑乎乎且散發着不明味道的藥,嘴角微微抽動。

他才不喝。

于是佯裝要伸手接過,待少年松了手,卻将手一撤。果青色的瓷碗應聲碎裂,深褐色的藥汁撒了滿地,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很快便盈滿了整個屋子。

少年低頭望着自己原本幹淨的衣擺瞬間變得潑墨山水一般,手不受控制地按在了身側的劍柄上。

“你你你!”

少年一副氣得要暈過去的模樣,用手指着他,連話也說不完整。

殷無舟臉上做出一副抱歉的神情,語氣卻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不緊不慢道:“手滑了。”

“放屁,你就是故意的。”少年氣急敗壞地罵道,落在身側的拳頭蜷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只是恨恨地剜了他一眼,然後将一張帕子墊在手上,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撿起。

一邊撿一邊安慰自己,“我跟傻子較什麽勁。”

殷無舟這下算是徹底弄清了傻子的含義。

想了想,故意口齒不清地反駁道:“我,我不是,傻子。”

少年将碎片包好,站起身來,看着他的眼神滿是厭惡,“閉嘴,乖乖給我坐着,我再去熬一碗藥,這次我親自給你灌下去,再敢亂來,我打斷你的腿,別以為你是掌門的徒弟我就不敢動你。”

殷無舟聞言,身體微微直起。

沒想到這幅身體的主人居然是掌門的徒弟。

看這少年身上的衣服,這裏應該是卻隐山無疑。

卻隐山的掌門是扶黎那老頭,自己是他的徒弟,那不就是那個人的師弟。

想到這兒,殷無舟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

他整理好表情,擺出一副抗拒的表情,“不喝,為什麽要喝藥?”

少年将碎瓷片包好,直起身來,咬牙切齒道:“為什麽?因為你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連金丹都結不出來,随意就能被人推下水的廢物,還不喝藥?你差點死了知不知道?”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殷無舟消化了半天仍是有些不信。

扶黎座下原來只有一個徒弟,那人十二結金丹,十五戰魔域,不滿二十便已至元嬰後期,真正的天資豔豔。

而這幅身體的主人不僅是個傻的,靈力弱得等同于無,扶黎為什麽要收他為徒?

收着玩嗎?

殷無舟擺出一個委屈的表情,“我不傻,不然掌門為什麽要收我?”

少年将碎片收好,直起身來,神色複雜地看向他,“你當我不想知道嗎?”

殷無舟:“……”

套了半天的話,殷無舟終于了解到了一些大致的情況。

他确實死了,而且現在已經是百年以後。

這幅身體的主人是卻隐山掌門有一年參加仙劍大會時不知從什麽地方撿回來的。

帶回卻隐山時不過十三歲。

不僅在修煉上沒有任何天賦,整個人看起來還呆呆傻傻的,一副缺心眼的模樣。

但不知為何,掌門卻拿他當個寶,不僅走到哪都帶着,還收了當徒弟,放在身邊親自教養。

此令一出,整個修真界一片嘩然。

修真界分上仙門和下仙門。

上仙門只有三家,皆以卻隐山為首,其地位可見一斑。

而掌門首徒幾乎便是內定的下一任掌門。

這麽重要的位置讓一個傻子占着,簡直是全天下的笑談。

可想而知,有多少人看不慣他。

這麽說來出點什麽意外倒也不稀奇。

不過據說他的師尊看得好,因此這幅身體的主人一直平平安安地長到了現在。

唯一一次意外便是前幾日掌門入定時,這幅身體的主人估計是嫌無聊偷跑了出去,再被發現時是在後山的水塘裏,被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沒有人肯承認推了他,所有人口供一致,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

向來賞罰分明,秉持公正的卻隐山掌門,那日卻失了分寸。凡是去過後山的弟子,皆被用了真言鎖,最後硬生生逼問出了推他入水的三人。

殷無舟聽得津津有味。

沒想到扶黎那老古板一生循規蹈矩,臨老了突然來這麽一出。

殷無舟想起剛剛鏡子中看到的自己。

雖然在他們口中又傻又廢,但有一點卻無可否認,這幅身體的主人确實長得極美。

雖然如今年紀尚輕,但不難看出将來長大後會是怎樣的姿容。

想到這兒,殷無舟覺得自己很難不龌龊一把。

不然,連他自己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讓扶黎收他為徒的理由。

聽了半天的熱鬧,殷無舟這才想到,既然扶黎那麽寵愛自己,怎麽醒來半天怎麽也沒見他的人影。

于是問道:“師尊去哪了?”

少年被他攪擾一通,這才想起來還得再熬一碗藥,正準備出去,便聽他這麽問道。

少年聞言轉過身來,看着他的眼中也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明晃晃的厭煩,也有幾分豔羨的妒意。

“你身子骨太弱,又在冬日落水傷了根本,掌門聽說藥王谷有火玉可養身,去為你求了……啧,真不知道你到底何德何能?”

說完,他指了指門外,殷無舟這才發現那裏有一層薄薄的結界。

“掌門臨走時設的,除了我沒人進得來,所以你給我安安分分地待着,再亂跑出去,就不一定有上次的好運了。”

“我不亂跑。”殷無舟敷衍道。

說着,他望向外面的那道結界。

結界易設,控制人進出卻極難且十分耗費靈力。

思及此,殷無舟心中的感慨又多了幾分。饒是他,也覺得這偏愛着實過了些。

少年看着他又是一臉愣神的模樣,冷哼一聲,語氣不善道:“你最好說到做到,讓掌門省點心吧,他現在……”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剩下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殷無舟懶得去探究他的欲言又止,點了點頭,敷衍道:“放心,師尊年紀大了,我不氣他。”

“嗯?”少年因這句話硬生生止住了腳步,轉身望向他,氣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你年紀才大!掌門今年不過一百二十五歲,是卻隐山歷來最年輕的掌門,你燒傻了吧!”

殷無舟聞言比他更加驚訝。

一百二十五歲?!

一百年前扶黎就已經四百多歲了,怎麽可能過了一百年反而年輕了?

那便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卻隐山的掌門換人了。

而扶黎座下又只有一個徒弟。

那現在的掌門是……

殷無舟擡起頭來,聲音中不自覺帶了一絲啞,“現在的掌門是誰?”

少年給他翻了一個白眼,“你不愧是個傻的,連自己師尊的名號都記不得。”

“快說!”殷無舟的聲音沉了下去。

少年吓了一跳,剛想罵人,但不知為何,看着殷無舟突然正經起來的神色,突然感覺到一陣壓力,莫名覺得自己矮了幾分。

“說就說。”少年撇了撇嘴,道:“那你聽好了,就說這一遍,再忘了可別問我。”

他頓了頓,聲音中帶着不自覺的尊敬。

“卻隐山現任掌門,清挽仙尊,單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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