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站住
殷離舟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單明修剛剛看見了多少,但那拂碗的動作實在太過明顯,若說不是故意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知道以單明修的細膩定能發端倪,所幸也懶得再裝下去,懶洋洋地斜倚在門框上,冷眼與他對視,看他會說出些什麽來。
但單明修卻對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似無所感,緩步走到他面前,側頭望向地上髒了的面,沉默了下來。
喉頭上下滑動,卻仍只是克制地問道:“不喜歡嗎?”
殷離舟聞言,眉頭一挑,眼神微變。
饒是他現在也有些看不明白,單明修是真的沒看穿,還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這暧昧含糊的态度令殷離舟感到煩躁,聲音不自覺冷了下去,還透着一絲不耐煩。
“不喜歡。”
“……明白了。”單明修沉默了片刻,緩緩回道。
這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因此連語氣都沒變,“你既不喜,我便不再做了。”
殷離舟轉過頭,看也沒看他,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随你。”
話落後,許久都沒有再聽到單明修的聲音。
殷離舟轉過頭看他。
他知道自己表現得夠明顯,雖然單明修極力隐忍,但還是看見了他眼神的微變。
果然,殷離舟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早就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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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下一秒會是什麽?殷離舟一點都不敢确定。
所以他面上雖然還依舊保持着平靜,手卻悄悄握在了腰側的匕首上。
盡管他現在的靈力不如上一世的萬一,但拼盡全力的話,傷他一下的能力總還是有的。
最好能傷在胸口。
他也想讓單明修體會一次穿心之痛。
既然大家都已明白,殷離舟也不再僞裝,坦坦蕩蕩地迎向單明修的目光,與他糾纏試探,進攻打量。
雖無人言聲,氣氛卻冷寂了下來。
冬日的太陽總是帶着有心無力的強撐,勉強照出一地慘白的光,落在身上,激起微微的涼。有風吹過,卷起片片早已枯黃的樹葉,送到他們腳下,發出沙沙的響。
單明修的眼神微動,嘴唇輕張,似乎有話要說,然而還沒開口,便被一道匆忙傳來的聲音打斷。
“掌門?外門弟子白未曦參見掌門。”
殷離舟擡眼望去,正是這幾天一直照顧他的小孩兒。
還沒問過他的名字,原來叫白未曦。
小孩兒看起來對單明修很是崇敬,手中的盆還沒放下,便已經半跪在地上行了一個禮。
殷離舟微哂,小孩兒這幾天在他面前不是吆五喝六就是趾高氣昂。
沒想到一見單明修,不僅聲音低了下去,眼神發亮,看起來乖得像只小綿羊。
原來還有兩幅面孔。
但自己有什麽資格笑他呢?殷離舟眼神淡淡地掠過小孩兒,似乎看到了曾經自己的身影。
單明修沒有轉身,右手微擡,做了個“起”的手勢。寬大的衣袍随着他的動作微擺,帶着說不出的仙氣。
“将地上收拾幹淨,再重新拿些早食過來。”
“是,弟子這就去。”
白未曦說着,端着盆大步進了屋內,毫不猶豫地拾起地上的狼藉。
沖動向來只是剎那的事情。
不過片刻,單明修已經恢複了往日的表情,轉身向外走去。
腳步踏過落葉,踩出一地破碎的聲音。
自那天以後,殷離舟一連幾天都沒再看見過單明修的身影。
雖然單明修沒來,但對他的管束卻沒放松,白未曦日日都在門口盯着他,不讓他出去。
這日,殷離舟寅時便爬了起來,摸黑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然後就看見白未曦抱着劍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他,“去哪呀?”
殷離舟被吓了一跳,胳膊撐着門框無奈地問道:“小孩兒,你不睡覺的嗎?”
白未曦瞥了他一眼,“我即将結金丹,可以十天不眠不休。”
說着,輕嗤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劍穗,“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你這種廢物又不會懂。”
殷離舟:“……”
“不過話說回來,這麽一大早的,你不睡覺亂跑什麽呀?”
殷離舟面無表情地胡扯道:“憋得慌,出去轉轉行嗎?”
“不行。”
殷離舟:“合着你們打算關我一輩子?”
未曦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解釋,“元夕節将至,各大門派這些日子都會陸陸續續趕來,到時候魚龍混雜,你萬一再出什麽事,我怎麽和掌門交代?”
殷離舟聞言,心頭微動,魚龍混雜,那不正是逃跑的好時機。
“師尊呢?”
“掌門這幾日都在正德殿主持各項事務,忙得很,你別給他添亂。”
殷離舟心中有了底,露出一個笑,乖巧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說完,轉身重新回到了房間。
白未曦才不信他這麽乖,又在屋外等了一會兒,見殷離舟真的安靜待着沒有出來,這才伸了個懶腰,靠着門打起盹來。
傍晚,白未曦照常來為他送藥。
殷離舟這些日子也知道了這些藥都是有益于他身體恢複的,便沒再像第一次那樣故意摔掉,每一碗都捏着鼻子喝下去,然後再猛灌半壺茶水解苦。
藥碗旁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包松子糖,但殷離舟仿佛沒看見一般,始終沒有吃過一顆。
這日,殷離舟和往常一樣喝完了藥。
白未曦端着空碗正準備走,身體卻突然僵在了原地,無論他怎麽使力都動不了。
正詫異間,便見殷離舟拿着一沓定身符,走到了他身前。
“你幹什麽!”白未曦心中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殷離舟一邊把手伸到他的領口,一邊敷衍地安慰道:“別生氣,這段時間憋壞了,出去轉轉而已。”
說着,将他的外衣脫了下來。
白未曦剛想叫人,嘴巴便被塞進去了一塊手帕。
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殷離舟換好衣服,又使了個簡單的障眼法變成自己的臉,轉身向外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又轉身拐了回來。
殷離舟走到他面前,舉起一沓定身符,“你也知道我靈力低微,估計定不了多久,所以……”
說着,給他貼了一身的定身符。
白未曦說得沒錯,此時卻隐山上的人的确不少。
巍峨雄偉的高山之上,身着各派服飾的弟子長老來來往往,雖略顯紛亂。但也确實為一向冷肅威嚴的卻隐山添了幾分人氣。
雖然好奇這其中有沒有當年圍剿自己的老熟人,但殷離舟也明白現在不是時候。因此只是低着頭目不斜視,匆匆向山下走去。
天色漸暗,加之人員混雜,他又穿得不起眼,因并沒有什麽人注意到他,這一路倒走得頗為順利。
然而,眼看馬上就要到前山,一道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站住。”
那聲音聽着年輕,音調也不高,卻帶着莫名的威嚴,透露久居上位的貴氣。
殷離舟心中微沉,仿佛沒聽見一般,立刻加快了速度。
然而那聲音卻好似發現了什麽端倪,又一次叫住了他。
“我說,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