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溯源
捂着周念口鼻的手這才終于挪開,空氣猛地湧入,激得她咳嗽了起來。
好一會兒,眼前的黑暗才散去。
周念扶着肮髒的牆壁,擡頭看去。
只見老太太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不知是氣還是冷,渾身都在顫抖。
而周伯父站在她的面前,低頭尴尬地搓着手。
周念看着老人,剛啞着聲音喊了句,“奶奶”,眼眶便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老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順着眼角滑下,滴在了地上。
“娘……”
周慈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老人重重的一巴掌打斷。
接着老人再不看他,顫抖着手走過來,把周念拉在了懷裏。
“走,跟奶奶回去。”老人說着,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周念身上,摟着她向偏房走去。
誰知剛走到院中,正屋的門卻被突然被打開。
接着便見周氏披着衣服走了出來,皺着眉頭嚷嚷道:“什麽時辰了?怎麽還不睡?”
話音剛落,便看見了院中的三人。
周氏的目光轉向茫然,“怎麽……”
然而說還沒說完,便因周念被扯了一半的衣服,淩亂的頭發和哭紅的雙眼而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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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落在周慈垂着的頭上,面色瞬間蒼白了下去。
周念将自己縮在老人的懷裏,根本不敢看她。
她以為周氏會哭鬧,但她只是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回了屋裏。
老太太見狀,将周念摟得更緊,向屋內走去。
這件事就像砸中湖心的石片,雖激起了漣漪,但最中還是平息了下去。
自那以後,周慈再沒打過周念的主意,但周氏也在沒再給過她一個好臉。
她在家給周念指派的活越來越多,完不成便是一頓打罵,也很少再帶她出去。
因此在很久之後周念才知道,自己的名聲在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變了樣。
周氏依舊是笑眯眯地與人談起她。
只不過說着說着,便會不經意地嘆幾口氣。
待別人追問,再半遮半掩地講起她如何不知好歹,好吃懶做。
待衆人一片義憤填膺,她卻又維護了起來,用“她還只是個孩子”做結束語。
周念知道她心中有氣,沉默地将這一切認下。
然而換來的卻是她的變本加厲。
會好嗎?
周念坐在門檻上,望着手臂上被周氏抽出來的鞭痕,心中想着:再等等,等她長大就好了。
等她與庭钊哥哥成親,周氏說不定就會真心接納她,将她當成一家人。
或許吧。
周念期待着。
然而她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長大。
那是個金色的盛夏,家家戶戶忙着收麥。連奶奶也一并去幫忙,周念則留在家操持家務。
庭钊哥哥突然想喝魚湯。
周念一聽,二話不說便提着籃子去了村東頭的河邊,打算捉幾條魚。
彼時正是盛夏,綠蔭雖悠長,暑氣到底灼人,因此行人稀少。
周念幹脆褪了鞋襪,赤腳走進了水裏。
聘聘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周念正值豆蔻,正是女孩兒最美的年紀。即使頭發只是随意紮起,衣衫敝舊,也掩蓋不住那即将長開的絕色姿容。
新上任的縣令恰巧從此經過,挑簾一望,便再難忘記那道身影。
縣令已經四十,因當年借嫡妻娘家的勢力才步步高升。
因此這麽多年府中只有她一人。
縣令自然沒膽子把周念納進來,但又實在忘不了。
便派人打聽了她的身世,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法。
用兩塊元寶買下她的初次。
他派衙役将周氏夫婦找來。還沒來得及威逼,他們便立刻點頭哈腰地同意。
于是那天夜裏,周氏讓老太太照顧趙庭钊。
然後在半夜将縣令引進了周念的房裏。
周念在睡夢中猛地驚醒。
一睜眼便見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壓在她身上。一手捂着她口鼻,一手解她的裏衣。
周念拼命掙紮,卻連聲都發不出。
她心中驚慌至極,但還是努力保持鎮靜,等待着時機。
終于,在男人把滑膩的舌頭伸進她嘴裏時,狠狠咬了下去,很快便嘗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男人吃痛,捂着嘴哀嚎了起來。
周念趁機起身一把推開他,向外跑去。
她跑到正屋,使勁拍打着門,大聲喊道:“奶奶,嬸嬸,家裏有賊,救命……”
周念當時并不知道,這會成為她最後悔的一件事情。
老太太很快就開門走了出來,然後便看見了從偏房跑出來的人影。
老人大驚,随手抄起門口的鐵鍬将周念護在身後。
緊接着,周氏夫婦也走了出來。
老人對着周慈喊道:“家裏進賊了,快去報官。”
然而他卻沒有動,反而走過來想要接過老人手中的鐵鍬,“娘,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奶奶震驚地看向他,目光在他們三人身上轉了一圈,随即明白了些什麽。怒火瞬間升騰而起,指着他們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只是一句句念道:“畜生!畜生!我親自去,我親自去報官!”
一旁的縣令捂着嘴,血從他口中不斷湧出,引得他一陣惱怒,“報官?你報什麽官?我就是這清槐縣的父母官。”
老太太聞言愣了一下,卻毫不畏懼,“我呸,狗屁父母官,你就是個狗官。你以為是個官就能為所欲為了嗎?就算這裏歸你管,但總有能治的住你的人。告不了郡守就告巡撫,巡撫不行就告天子,我不信這世上竟沒了王法不成。”
縣令聞言,眼神驟然變得狠戾,蠟黃的牙齒咬緊,擠出一句,“老東西。”
“你們。”縣令轉頭看向周氏夫婦,“今日殺了這個老東西,我保你們平安無事,那兩塊元寶也還是你們的。”
夫妻二人一聽,面上都是一陣驚慌。
周氏陪着笑上前一步,“大人,您消消氣,我母親她就是一時氣極,我們定然不會讓她上報的。”
“你保得了今日,難道能保一輩子,只有死人才最可信。”縣令說着,抹了一把唇邊的血,目光落在了正屋的門上,冷聲道:“今日她若不死,明日便是你們全家的死期。”
周氏面上的血色瞬間散去,看了看屋內,又看了看老人,哀求道:“大人,不可啊大人。”
然而縣令根本不聽,拿出手帕擦着手指上的血,滿眼戾氣。
周氏知道他這是沒有商量的餘地,只能下了狠心,“好。”
老太太見狀,倒也不懼,只是一把将周念向外推去,“跑,念兒,跑!”
周念想拉着老人,卻被她一把甩開。
“快走!”
周念也知耽誤下去都得死,強忍住眼淚,一邊向外跑,一邊大聲喊道:“救命!救命啊!”
她瘋了一樣拍着周圍的大門,然而竟沒有一扇門打開。
身後的腳步聲漸近,周念只能繼續向前跑去。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跑進了一個破廟裏。
這廟不知何時建成,破舊得厲害,滿是塵土,只有正中間立着一座兇神惡煞的佛像,也不知是哪尊菩薩。
但她已經顧不上,幾乎是趴着跪到佛像面前,哭着哀求道:“菩薩,求求您救救奶奶,我該怎麽辦?菩薩,奶奶那麽信佛,求求您救救她。”
周念說着,将頭重重磕在地上。
很快,地上便暈開了一片血跡。
然而菩薩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破廟的大門被人踹開。
周念被那個縣令從菩薩像後拖了出來。
她拼命掙紮,衣服卻還是被粗暴地撕開。
接着,便是将她撕成兩半的疼痛。
怎麽會那麽疼?
她掙紮着驅散眼前的黑暗,睜大了雙眼。
她看向菩薩,但菩薩的眼中卻沒有她。
為什麽不救她?
不是說……普度衆生嗎?
周氏趕來的時候,縣令正心滿意足地從她身上下來。
他慢悠悠地系着腰帶,語氣饕足,帶着虛僞的可惜。
“太嫩了,一玩就不行了。”
周氏因他的話猛地向後退了幾步,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縣令看也沒看她,從衣服裏掏出兩錠元寶扔在周念的身上,便走了出去。
周氏步履艱難地走了過來,緩緩蹲下身,将元寶撿起。
一低頭便見周念正望着她。
周氏受到驚吓一般驚叫出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元寶滾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奶奶呢?”周念艱難地問道。
周氏沒有說話,手指在四周摸索着将元寶撿起,緊緊握在手裏。
有淚從周念眼中滑落,漆黑的眸子氤氲起濃重的恨意。
“畜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周念一字一頓,凝着滿腔的恨意。
周氏坐在地上看了她許久,目光也冷了下來。然後扶着地面站起,轉了一圈,從地上撿起一片鋒利的石片,在她面前蹲下。
“我不想這麽做,是你逼我的。”
說着,用石片生生剜下了她的眼睛。
周念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凄厲的哀嚎聲聲響起,她覺得血從四面八方湧出,疼得她幾欲昏死過去。
她聽到周氏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沒了眼,還怎麽找我們。”
廟中只剩下了她一人,周念慢慢地翻動身體,掙紮着向記憶中佛像的位置爬去。
血順着臉頰滑落,與泥土混在一起,蜿蜒出一道殘忍的痕跡。
“菩薩……”
周念一點點掙紮着爬到鍍金的佛像前。
将手中的血按了上去。
“殺了他們,求求菩薩殺了他們……”
“這願望,菩薩可不會幫你。”
破廟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周念尋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然而那裏只有一片血紅,她什麽也看不清。
“你……能幫我嗎?”周念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卻還是堅持問道。
然後她便聽一道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周念伸出沾着血和灰的手指,向男人所在的方向伸去,“我願……下地獄,入阿鼻,化厲鬼,焚業火,不往生,只求……只求殺了他們。”
一行血淚順着周念的臉頰滑落,“奶奶,為奶奶報仇。”
“好。”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了那人的回答。
“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