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身份

淩殳低頭,看着那張人皮在不渝的腳下變形,破碎。

裏面填充的爛泥被擠出,散發出腐爛的氣息。

淩殳咬緊牙關,眼淚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大滴落下,嘴裏不住地喃喃道:“我不信,怎麽會這樣?”

不渝冷眼看着他,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握在手裏看了片刻,這才扔在了淩殳身上。

“你母親留給你的。”

淩殳低頭看去,正是之前在洹樾城時,從那賊人身上拽下來的玉佩。

正面刻着一個秦字。

淩殳擡頭看向他,好一會兒,才啞着聲音問道:“那夜的人是你?”

不渝點了點頭,聲音中帶着幾分譏諷之意,“你不是說若是再見到那人,一定能認出來嗎?”

淩殳緊緊握住腕上的鐵鏈,身影微晃,聲音像是從胸腔中擠出,“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懷……”

話還沒說完,似乎也覺得沒趣。幹脆閉了嘴,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轉移了話題,“那晚你為何會出現在我房間裏?”

不渝淡淡道:“只是想讓這塊玉佩物歸原主罷了。”

說着,腳下用力,秦氏的皮被重重踩進泥裏。

“這塊玉佩,秦氏貼身佩戴了十餘年,無事便會拿在手上摩挲一番,用來睹物思人。淩殳,你猜她在思念誰?”

淩殳閉上眼睛,沒有出聲。

不渝也不以為意,蹲下身,一把扯開他肩上的禮服。

Advertisement

暗紅色的布料被撕扯得粉碎,露出他雪白的後肩。

那裏有一塊暗紅色的胎記,形狀不規則,但是若仔細看,就像一個草書的“秦”。

不渝的手按在那塊胎記上,忍不住用力,似乎想将那塊皮摳下來一般。

“她讓你享受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讓你活得高高在上,讓你前途無量。給我的則是經年的颠沛流離,謊言欺騙,最後落得殺父殺母的下場。還将你身上胎記的模樣用做姓氏,刻在玉佩上,日日思量。呵,淩殳,對于你,她也算是稱得上一句好母親了。”

“別說了。”饒是淩殳努力克制,眼淚還是落了下來,他抽着氣哀求道:“別說了。”

不渝聞言,俯下身來,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看向地上和爛泥混在一起的人皮,聲音中透着殘忍,“你母親為你付出良多,你還不認她嗎?不喊她一聲娘親嗎?”

“不……不是……”淩殳哭着想移開目光,然而下巴卻被不渝死死固定。

“啧。”不渝輕嗤一聲,“你這話讓人聽了可真是傷心。”

淩殳閉上眼睛,努力止住眼淚,好一會兒,才勉強恢複了平靜。

他擡頭看向不渝,聲音嘶啞,“你到底想怎樣?殺了我嗎?”

“殺你?”

不渝搖了搖頭,扶着鎖着淩殳手腕的鐵鏈站起身來。

“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怎樣?”

不渝轉身重新在座位上坐下,這才看向淩殳,緩緩說道:“不屬于你的東西我已經拿了回來,從此便用你真正的身份活下去吧。”

“什麽?”淩殳艱難出聲,似乎沒聽懂他話中的意思。

不渝沖他露出一個殘忍的笑,耐心解釋道:“賤婢的孩子,自然也是賤婢。”

“找到了嗎?”殷離舟見單明修回來,忙起身問道。

單明修搖了搖頭,安慰道:“不……閣主已經派人出去尋找,應該很快便會有消息。”

殷離舟聞言,看着外面的天色,面上閃過一絲擔心。

“普通人突然得知自己不是親生都接受不了,更何況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人,估計……”

殷離舟說着,嘆了口氣。

單明修看着他,語氣中透着微微的酸意,“我記得你們之前的關系,似乎沒這麽好。”

殷離舟笑了笑,回道:“一開始确實是。淩殳這個人,眼界高得很,瞧不上我這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鄉野之人。不過有一次試煉,他被擎鴉巨蟒咬了一口,正好被我碰到了,就替他吸了毒血,還把他背下了山。”

單明修聽他這麽一說,也有了印象,“但我記得,那次他似乎是自己下山的。”

殷離舟點了點頭,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就把他背到山腳下,他死要面子,非要下來自己走,所以你們看見的就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單明修想起淩殳當時明明疼得半死還故作輕松,一瘸一拐從林中走出,無奈地搖了搖頭。

“自那以後,我們關系就好多了。他這人就是出身好,從小又被捧慣了,本質倒不壞。”

殷離舟說着,想起百年前鳴山之上,那麽多人對他喝罵讨伐。淩殳卻願意站在他身前,說一句,“我相信他。”

唇角剛剛勾起,卻又想到了單明修的那一劍,笑容瞬間又淡了下去。

殷離舟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向外走去,“反正也不困,我出去找找他。”

單明修見狀,也跟了出去,“我和你一起。”

荊淮的一家茶館裏,人們磕着瓜子閑談,正說得熱鬧。

“你們聽說畢安閣新閣主的事兒了嗎?”

“這誰能不知道。”

“這新閣主倒也有幾分本事,之前不過是一個闕官。結果上任不過短短幾天,便将一衆人心全部收服,這位置倒也坐得穩穩當當。”

“話是這麽說,不過之前那個小閣主對他信任得很,無論大事小事一應交予他打點,說不定畢安閣的勢力早就被他收入囊中。”

“啧,細思極恐。”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之前那個小閣主去哪了?”

“不知道,好像自從受封大典之後就沒了消息。”

“他冒名頂替這麽多年,享了不該享的富貴,不會被……”

“哎,這可難說。”

……

殷離舟看着不遠處坐在主位的不渝,他依舊是一身黑衣,面容沉靜,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低頭品着杯中的雨前龍井。

他和之前跟在淩殳身後并沒有什麽不同,仿佛無論是跟班還是閣主亦或是其他的身份,對他都沒有什麽影響。

殷離舟沒他這樣的好耐性,先開了口問道:“閣主,你真的找到了淩殳?”

不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頓,不動聲色地回道:“嗯。”

殷離舟:“可否讓我們見見他?”

不渝将手中的茶盞放下,擡頭看向殷離舟,“他受了傷,正在修養,不便見人。”

“為何會受傷?”殷離舟立刻問道。

不渝回道:“酒醉不慎摔下了山,斷了腿。”

“嚴重嗎?”

不渝道:“已經派人為他療傷,不必擔心。”

殷離舟看着他,眼中帶着幾分将信将疑。

不渝看了出來,緩緩道:“畢竟多年主仆情誼,杜公子大可放心。”

殷離舟聞言,露出一個笑來,“這是自然,只是經受封大典一事,你們的情誼是否還能一如從前,确實讓人難以确定。而且閣主與淩殳之間的那些過往也未曾言明,這讓人很難不擔心。”

不渝回望着他,聲音沉了下去,“杜公子,這是我畢安閣的事。”

“是,但……”

“閣主說得是。”

殷離舟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單明修打斷。

殷離舟轉頭看向他,見他微微搖了搖頭,只好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坐了回去。

不渝面上微晴,道:“受封大典已結束,辛苦單掌門前來一趟。淩某備了些禮物,已派人送到了卻隐山。”

單明修知道這是送客之意。

點了點頭,回道:“那就多謝閣主了。”

兩人走出房間,殷離舟見已經走遠,這才開口道:“我們真的不管了?”

單明修回道:“看樣子他是不會讓我們見淩殳的。”

殷離舟眉頭微皺,“就是這樣我才不放心。”

“所以?”單明修看着他,眼中帶着幾分早已明了的篤定。

殷離舟道:“他不讓我見,我就不見了?”

說着,對着單明修問道:“要一起嗎?”

單明修嘴唇微微勾起,帶着幾分無奈。

“要。”

是夜。

白日裏煊赫的畢安閣已是一片安靜。

殷離舟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趴在屋檐上,靜靜地等待着下面夜巡的侍衛過去。

右側傳來輕微的響動。

殷離舟轉頭,便見單明修和他一樣一身黑衣,趴在他身側。

記憶中單明修總是一身白衣,君子端方。

殷離舟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衣,也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沒有形象。

沒忍住,嘴角咧開一個笑來。

單明修似乎也不習慣,有些僵硬地撇過頭去不肯看他。

殷離舟卻湊過去,低聲道:“別害羞,你穿黑衣也是一樣的帥氣,就是你這頭白發太惹眼,應該再包個黑頭巾。”

單明修将頭撇得更狠,沒有理他。

說話間,下面夜巡的侍衛已經走過。

殷離舟這才起身,從屋檐上跳了下去,來到了不渝所在的內院。

此時內院除了廊下零星的亮着幾盞燈,其餘都是漆黑一片。

殷離舟怕驚動不渝,便和單明修分頭,先從偏院尋起。

然而他将每個房間都看過,裏面無一例外都是空的,根本沒有住人。

難道不渝将淩殳安置到了主屋?

殷離舟正猶豫着要不要去不渝所住的主屋看一眼。卻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他尋聲望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