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朋友

然後看見了一座不大的房子,單獨位于院子的一側。

聲音正是從那裏傳出。

殷離舟放輕了腳步,向門口走去。

門沒有鎖,微微敞開,露着窄窄的一道縫隙。

殷離舟向內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推開了門。

雖然已經盡力小心,但木門還是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裏面的聲音立刻靜了。

殷離舟将門關上,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

屋內瞬間亮了起來。

殷離舟這才發現,這兒是一個廚房。

面前是一塊大大的案板,上面擺放着各色蔬菜和一盤涼了的饅頭,最裏面是一個漆黑的竈臺。

殷離舟轉了一圈,也沒見什麽人。

他覺得剛剛的動靜應該是老鼠偷吃東西弄出來的,便不打算在這兒多浪費時間。

然而就在他準備出去時,卻聽見了一道極其輕微的呼吸聲。

殷離舟的腳步頓住,耳朵微動,猛地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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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看見案板下一片白布飛速地閃了回去。

殷離舟邁開腳步,向案板走去,接着俯下身子向裏面看去。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一頭黑發亂糟糟地搭在肩上,似乎很久沒有梳理。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的白布麻衣,一看就是下人的衣服。雙腿微微蜷曲,褲子上還滲着血跡。頭埋在腿上,似乎是在害怕。

殷離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手中緊緊握着一個饅頭,剛咬了幾口。

殷離舟覺得有些奇怪,這人一看便不是什麽富貴出身,但又有着一雙明顯養尊處優慣了的手。指節修長白皙,瑩白如玉,只是上面有許多細小的傷痕,手腕處還有一圈淤青,似乎是被綁過的痕跡。

殷離舟猜測他應該是畢安閣的下人,晚上沒吃飽跑來偷個饅頭,結果被自己吓到了。

于是低聲道:“小兄弟,你吃吧,我不告訴別人。”

那人一聽他的聲音,猛地将頭擡起,然而只是瞬間,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刻把頭重新埋了回去。

但那短短的片刻,依舊夠殷離舟看清,那是淩殳的臉。

他和單明修找了許久的淩殳。

就在他面前。

眼前的火苗微顫,殷離舟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寧願自己看花了眼。

怎麽會是淩殳呢?

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高高在上,怎麽會有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

殷離舟喉頭微微滾動,試探着叫了一聲,“淩殳?”

那人身體狠狠晃了一下,卻沒有動。

殷離舟蹲下身,俯身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中的火折子随着他的動作劇烈晃動,倏地滅了下去。

屋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似乎讓他有了安全感,那人終于擡起了頭,借着殷離舟的力,艱難地走了出來。

殷離舟看不清他的臉,但也大致能猜出他現在的模樣,聲音中透着艱澀,“是不渝做的嗎?”

好一會兒,淩殳才出聲。

聲音中沒有了之前的高傲嚣張,只有強撐的故作輕松,“我欠他的。”

殷離舟聞言,眉頭狠狠皺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淩殳還沒說話,一聲悠長的“咕”先響起。

淩殳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肚子,低頭咬了口手中的饅頭,含糊不清道:“說來話長……”

殷離舟聽完這個漫長又複雜的故事,許久才緩過神來。

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連安慰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久,才猶豫着問道:“不渝明明說他将詩環救了出去,為何我聽人說,她還是死在了那場火中。”

淩殳沉默着輕嘆了口氣,回道:“大概是将那晚的錯都歸在了自己身上,所以醒來之後,自己重新進了火海之中陪爹娘去了。她膽子一直很小,沒想到那次卻膽大了一回。”

殷離舟聽得也是一陣難受,忙轉移了話題,“原來家主印是不渝拿的。”

淩殳回道:“嗯。”

“但他明知道你……為何還要将家主印拿走?又在受封大典前還給你?”

淩殳回道:“受封大典很重要,所以正式開始之前都會先進行一遍,他估計是怕我提前發現我的身份,早早做出應對吧。”

“那洹樾城死去的那些修士?”

“這和他确實無關。”

殷離舟聞言點了點頭,“他确實沒什麽理由去殺那些修士,看來倒應是另有其人了。”

淩殳淡淡地回了句,“嗯。”

殷離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來,拉着他的胳膊說道:“淩殳,不如和我們一起先回卻隐山,單明修定然能護得了你。”

他本以為淩殳會一口答應,然而他卻沒有出聲。

而是擡手,将胳膊從他手裏一寸寸拽了出去。

“我不走了。”他說道。

殷離舟只覺得驚訝的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忙問道:“為何?你……”

你在畢安閣被折磨成了什麽樣子?

但後面的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淩殳似乎也明白他想說些什麽,笑了笑,聲音有些發澀,“其實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淩殳。”

“不用像以前一樣事事操心,想那麽多。我的頭好久都沒疼過了。不……閣主給了我一塊地,讓我種菜,我學了好幾天,然後種了蘿蔔,詩環最喜歡吃了,我還挺想看它們長大。除了吃的穿的差了點,也沒什麽不好的了。”

“沒什麽不好?”殷離舟蹲下身,将手按在他的腿上。

然後果然聽到了淩殳的一聲悶哼。

“金丹被取,靈力全無,渾身是傷,餓到半夜來偷饅頭吃,這還叫沒什麽不好?淩殳,你……”

“別再叫我淩殳了!”

殷離舟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淩殳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讨好地笑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你也知道,我不姓淩。”

殷離舟只覺得胸口被狠狠堵住,半句話都說不出。

“之前一直叫你傻子,對不住了,其實你一點都不傻,果然流言信不得。還有謝謝你,我對你總是橫眉冷對,你卻還能來尋我,真的很感謝,杜休。”

殷離舟壓住自己的情緒,回了句,“不謝!”

淩殳拿着饅頭咬了一口,“其實我沒騙你,現在的日子是苦了點,但過得也挺心安的,我和……母親欠了淩家這麽多,她既然不在了,就由我來贖罪吧。”

殷離舟見他态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麽。

屋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還是淩殳先開了口,“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再待下去,會被發現的。”

殷離舟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保重。”

說完,看了他最後一眼,向外走去。

他剛将大門打開,突然聽後面傳來一句略帶可惜的聲音,“杜休,若是我們認識的再早一點,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

殷離舟轉過頭。

黑暗中,他看不清淩殳的臉,眼前卻浮現出了百年前的那次試練。

他替淩殳吸了毒血,背着他下山的路上。

神态傲據的少年第一次低頭,附在他耳邊說道:“這次多謝你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朋友了。”

殷離舟轉頭沖他露出一個笑,回道:“好啊!”

然而隔着百年的時光,他們卻只能告別。

殷離舟對着眼前的黑暗,露出了一個笑,無聲地說了句,“早就是了。”

說完,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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