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逆命
殷離舟看向單明修,只見他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袖間散落着零星的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扶蓮女的,發絲淩亂,模樣是少見的狼狽。
目光中的焦灼直到看見殷離舟的那一刻,才稍稍平熄。
然而下一秒在看向陳三道時,又瞬間變得淩厲。
陳三道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單掌門對杜兄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單明修沒有言聲,提劍正準備飛身上前将殷離舟救下,然而還未動作卻又立刻停下。
因為就在他準備起身的那一瞬,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炸起大片水花,接着一根尖頭金鏈從水中飛起,直直沖着殷離舟紮去。
單明修的瞳孔瞬間放大。
然而那金鏈就在距離殷離舟心口處不足一寸時,又猛然停下。
單明修看向陳三道,眼中升起不加掩飾的殺意。
“你若傷他,今日我必将你斬于劍下。”單明修一字一頓道。
陳三道聞言,站起身來,道:“單掌門的話,我自然深信不疑,不過……”
他說着,手中的扇子合起,那根尖頭金鏈眨眼間重新縮回泉底,陳三道足下輕點,行至殷離舟跟前。
“杜兄的性命其實掌握在你的手裏。”
“哦?”單明修冷聲道。
陳三道掌心輕轉,用扇柄挑起殷離舟的下巴,“單掌門,用你的金丹換小徒弟的性命,願意嗎?”
他的話音一落,周圍便是片刻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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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離舟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若是這副身體的主人還沒換人,以單明修對他徒弟的寵愛,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但現在芯子裏的人是他,那可就未必了。
畢竟金丹對于修煉之人的意義不亞于第二條性命。
沒了金丹,便意味着沒了法力。
修真界不過是另一個表面披着文明殼子,實際上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
你法力高強,稱你一句仙尊,沒了法力,屁都不是。
更何況單明修還是卻隐山的掌門,肩上扛着匡扶天下,濟世救人的重任,一個沒有法力的掌門,豈不是全天下的笑柄。
所以怎麽可能,又怎麽可以。
然而殷離舟唇角的笑還沒落下,就聽單明修答了一聲,“好。”
殷離舟聞言,猛地轉過頭去。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只是皺着眉難以置信道:“你瘋了!”
單明修一邊看向殷離舟,一邊将手中的劍收入鞘中,開口道:“先放了他,單某定将金丹奉上。”
陳三道還未開口,殷離舟便先一步搶着說道:“單明修,我不需要!”
單明修仿佛沒有聽到,看向陳三道,示意他放人。
陳三道倒也頗為痛快,“好,我信單掌門不會出爾反爾。”
說着,單手一揮,縛着殷離舟雙手的金鏈即刻便應聲落下。
殷離舟脫了桎梏,卻沒有動,只是站起身來對着單明修冷聲道:“我可不願欠你人情。”
單明修右手微微擡起,聞言又立即收了回去。
他垂眸,眼底有什麽劃過,然而再擡起頭,面上仍是一片平靜。
他說:“你不欠我,我自願的。”
說着,以手為刃,沒入腹部,緩緩将一枚暗金色的珠子掏出。
湧出的血瞬間将他的衣衫浸染。
額上雖有冷汗,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痛意。
殷離舟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炸開一般,他咬牙叫了句單明修,然後迅速向他沖了過去。
但還是晚了一步。
單明修的金丹剛被剖出,便已經到了陳三道的手中。
殷離舟本欲扶住單明修,可看他雖面色蒼白,但依舊站得穩當,心中的擔心便瞬間被怒火壓了下去。
“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他要你的金丹做什麽嗎你就給他!單明修,我不需要……”
話還沒說完,腰間突然傳來一陣大力。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單明修擁在了懷裏。
殷離舟腦中一片空白,還沒說完的話突然就忘了。
“你沒事就好。”單明修的下巴極輕地碰了碰他的頭發,在他耳邊說道。
“可……”
“會有辦法。”
殷離舟不知怎麽,竟啞了聲,一時間都忘了推開他。
這時,一聲笑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
殷離舟從單明修懷中掙開,向後看去,這才發現陳三道握着單明修的金丹,放聲笑了起來。
之前他整個人都是淡淡的,殷離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肆意開心的神情。
原本平靜的水面随着他的笑聲突然顫動了起來。
仿佛水底突然裂開了一個洞。
泉水就這樣幹涸了下去。
一道金色的光芒光突然閃過。
接着那光芒由一道連成一片。
越來越多。
那片泉水徹底空了。
然而露出的卻不是幹枯的河床。
而是一個個祭臺。
每一個祭臺搶都擺滿了金丹,只餘下剛剛殷離舟所在之處空了一個位置。
那裏是陣眼。
殷離舟看得渾身發寒,他幾乎瞬間便認出了這個陣法。
萬人坑。
那是他們魔族的禁術,相傳取萬顆修士的金丹擺成陣,便可以逆天之術複活一人。
殷離舟雖知道,卻從沒想過真有人會去嘗試。
畢竟先不說取萬顆金丹要花費怎樣的心思氣力,最難的一步還是陣眼,必須是渡劫期修士的金丹。
這種修為境界的修士,與魔尊的實力不相上下,普通妖魔哪敢打他的主意。
所以雖有這陣法,但千百年來都無人真正開啓過。
沒剛到今日陳三道竟真的快将這陣法擺成。
只是他究竟是誰?又要複活誰?
殷離舟看着他手持金丹一步步向陣眼走去,再也忍不住,飛身沖了上去。
陳三道見狀,原本總是含笑的眸子第一次變得無比冷寂。
他擡手,一掌向殷離舟拍去,冷聲道:“今日無人可以阻我。”
“你到底要複活誰?”殷離舟閃身躲過那一掌,追問道。
陳三道眼中閃過一絲隐忍的急迫,“再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殷離舟道:“陳兄,你這是逆天而行!”
陳三道看起來不耐煩了,手中聚起雄渾的法力,全部擊向殷離舟,“從我取第一顆金丹起,就知道了。”
這一擊陳三道沒有留情,下了狠手,殷離舟眼見躲不過去,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然而先感受到的不是痛意,而是手腕處一緊。
他睜眼,只見單明修将他拉至身後,擋住了那一擊。
他沒了金丹,體內的靈力正在飛速流逝,因此殷離舟看得明白,這一擊他接得有多勉強。
殷離舟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剛說了個,“單……”
就被單明修打斷,“你先離開,這裏交給我。”
“你沒了金丹,打不過他的,一起上。”殷離舟看着他,堅持道。
單明修猶豫了片刻,卻沒有拒絕,只是道:“跟在我身後。”
說完,便向陳三道沖了過去。
陳三道已行至陣眼前,正小心翼翼地将金丹放入陣眼。
然而就差一點,便見一道青色劍氣沖着他襲來。
他避也不避,只是掌心握緊,将金丹護在手中。
劍氣穿過手掌,裂開了長長一道傷口,鮮紅的血蜿蜒而下,将金丹濡濕。
他緩緩擡起頭,看向殷離舟他們,只見他原本漆黑的眸子一點點被暗紅色浸染,面上再無笑意。
殷離舟愣了一下,道:“你是魔族?”
陳三道緩緩站起身來,聲音中像是淬了冰,“我本想放過你們的。”
話音還沒落下,只見一道閃影,下一秒他已出現在了殷離舟的身前。
左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邊掐邊走,直到将他狠狠按在一顆樹上,才停下了腳步。
單明修見狀立刻紅了眼,提劍沖上前。
陳三道口中念訣,一道金鏈憑空出現,将殷離舟縛住,然後轉身迎戰。
若在平時,定然無人是單明修的對手。
然而他剛失了金丹,靈力早已流逝得所剩無幾,勉力支撐了幾個回合便再也扛不住,敗下陣來。
陳三道見狀,倒也沒有痛下死手。
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重新回到了祭臺去。
這次再無人能阻他。
金丹就在手中,祭臺就在眼前,這一刻,他等了整整百年。
他屏住呼吸,穩住心神,将單明修的金丹放了上去。
然後便見以單明修的金丹為中心,一道道金光相互交纏,連成一片。
那金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接着,那金光直沖天際,一時間風雲逆轉,天地色變。
陳三道站在陣中,陣法不斷反噬着他的身體,然而他的身量依舊筆直,絲毫未動。
他忍着刺骨的痛意,緩緩張開手,對着被映成赤金色的天喚道:“今啓神明,将逆天命,盼尋故人,魂兮歸來。”
說完,喉頭微動,緩緩低頭,看向祭臺。
一旁的殷離舟的目光也一瞬不瞬地落在祭臺上。
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陳三道想要複活的究竟是誰。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祭臺之上卻始終沒有出現任何人影。
陳三道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低聲道:“怎麽會?”
金光漸漸散去,天空也慢慢恢複了正常。
然而祭臺之上除了金丹黯淡了一些,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陳三道站起身來,望着滿地的金丹,難以置信地一遍遍說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低頭,一顆顆翻撿着祭臺上的金丹,神情帶着癫狂,“怎麽會,這明明都是修士的金丹,怎麽會?到底是為何?”
殷離舟看陳三道一時顧不上他們,忙對單明修使了個眼色。
單明修了然,用青冥劍将他身上的金鏈斬斷。
剛欲帶他走,卻被殷離舟拉住問道:“你的金丹怎麽辦?”
單明修安撫地笑了笑,“先離開這兒,待安全後再想辦法取回。”
殷離舟雖有些不願,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應道:“行。”
然而兩人還沒走幾步,那邊陳三道已經回過了神。
他看着手中的血跡,突然間明白了什麽,轉頭跑回陣眼,将單明修的金丹拿起。
那上面沾滿了血跡。
陳三道仿佛明白了什麽,撩起自己的衣擺拼命擦了起來,待血跡擦淨,重新放到了陣眼,然後開始施法。
“陣,啓。”
“啓!”
“啓!!!”
然而一連試了幾次,都沒有什麽反應。
不知是不是因為法力耗盡,他再也沒力氣了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碰倒了一旁的祭臺,金丹散落了滿地。
百年。
整整一百年。
竟就這樣功虧一篑。
功虧一篑,多可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三道突然笑大笑了起來,邊笑邊從地上站起。
右手微微用力,然後一柄純黑色的劍便憑空出現,周圍瞬間升騰起濃重的殺意。
陳三道看向他們二人,聲音陰沉得宛如從地獄中響起,“我殺了你們!”
話剛畢,便已閃至殷離舟身後。
一柄長劍直直刺出。
單明修想護已經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屠靈劍憑空而出擋在了殷離舟身前。
待陳三道看清面前的圖靈,瞳孔瞬間放大,猛地收了法力,硬生生将劍收起。
殷離舟轉身看見這一幕,愣了一下。
還未開口,便見陳三道失神地看着他,幾次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許久許久,才終于找回自己聲音一般,啞聲說道:“阿渡,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