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師父

他現在是杜休的身體,因此殷離舟沒想到除了單明修,竟還有人能認出他來。

只是他究竟是誰?為何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在他拼命在記憶中搜索時,面前的人仿佛明蠟遇火一般緩緩融化。

陳三道的面容逐漸模糊不清,而一張新的面孔緩緩出現,直到清晰無比地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張戴着赤色鬼面面具的臉,他雖未見過,卻總覺得有些熟悉。

殷離舟隐隐想起了什麽,然而還沒等他想清楚,便見陳三道已經擡手摘下了那張面具。

若是單從骨相上來看,這是一張頗為英氣的臉,眉目俊朗,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形偏薄。然而卻又偏偏生了一雙桃花眼,看人時仿佛隔着層霧,氤氲着水汽,使他整個人柔和了起來。但隐約又帶了幾分違和。

殷離舟和單明修同時出聲,喚得卻是不同的名字。

單明修叫的是“屠寂。”

而殷離舟喚的卻是,“師父。”

“師父?”

聽到這個稱呼,饒是單明修也失了一向的沉穩,半天緩不過神。

陳三道亦是如此,他看了殷離舟許久,眼中的戾氣冰消雪融,目光中有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壓抑不住的喜。

“阿渡。”陳三道緩緩出聲,聲音中帶着輕微的顫意,身側的手指慢慢擡起,似乎是想觸摸他的臉頰,然而還沒碰到,又立刻無措地放了下去。

“真的是你。”

殷離舟強壓住心中的感傷,故作輕松地笑着點了點頭,“是啊師父,我回來了。”

Advertisement

說完,兩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音。

明明有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不知從哪說起。

殷離舟看着陳三道,眼神微動,他不明白,以前那樣光風霁月的人,為何會成了魔尊?還取了那麽多修士的金丹設萬人坑,到底是為了複活誰?

疑問太多,殷離舟都不知該先問哪個。

許久,還是殷離舟先開了口,“師父。”

離舟看着他的眼睛,雖是赤紅的眸子,卻氤氲着熟悉的平靜。仿佛名家用墨筆細細勾勒出的江南風景。

“嗯。”屠寂立刻應道。

殷離舟沖他笑了笑,仿佛他們之間從未隔過百年的光陰,打趣一般說道:“你瘦了。”

陳三道聞言,唇瓣微彎,眼中似有波光閃爍,望着他時,滿目晶瑩,然後忍不住一般,擡手輕輕掩住眼,笑了起來。

越笑聲越大,肚子笑疼了似的,半彎下腰,另一只手搭在了殷離舟的肩上。

“果然是你啊!”

陳三道笑着說道。

不知為何,聽起來聲音中竟帶着微微的濕意。

“我就說,我就說……”

“什麽?”殷離舟問。

陳三道卻沒再說下去,只是道:“無事,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完,像是不知怎麽面對殷離舟一般,轉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魔域。

但還是沒逃過殷離舟的追問。

殷離舟問他,“師父,你到底要複活誰?”

陳三道沒有看他,頓了片刻,才回道:“嗯……一個……女子。”

“女子?人?”

殷離舟說着,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變了臉色。

“嗯。”陳三道點頭應了下來。

殷離舟再沒了之前的喜色,只是問,“為何會失敗?”

陳三道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道:“阿渡,你為何會用這副身體?”

殷離舟聞言苦笑一聲,搖頭道:“我也不知,醒來便已經是這樣了。”

陳三道将他這副身體上下打量了片刻,然後轉頭看向單明修,眼中褪去了剛剛的溫柔,泛起了冷色,“哦?所以單掌門這才一路跟着你,和你形影不離?”

殷離舟輕笑,“大概是怕我不小心損毀這副皮囊吧。”

陳三道聞言,語氣微哂,“這樣的皮囊也值得如此看顧,阿渡,随我回魔域,我為你重新煉一副新的。”

殷離舟聽完,一個好字還未說出口,便見單明修已經擋到了他的身前,提劍指向陳三道,冷聲說道:“他現在是我的徒弟。”

陳三道見狀,眼角微挑,随意擡起手掌,對着他掌心向上,很快一顆暗金色的珠子便浮現其上,那是單明修的金丹。

陳三道的聲音中帶着冷意,“單掌門,勸你不要不自量力。”

單明修面無表情,“無論如何,你休想帶走他。”

陳三道簡直要笑出聲來,望着他,掌心緩緩收起,用內力一點點摧毀着單明修的金丹。

金丹本就連着修士的骨血,因此這對單明修來說不亞于萬箭穿心。

單明修的呼吸明顯粗重了起來,然而提劍的手卻絲毫未動。

陳三道面色更冷,“你當我剛剛不殺你是忌憚你嗎?我只是想讓你親眼看着……,然後再當着他的面将你千刀萬剮罷了,單明修!”

陳三道的恨意再不掩飾,随着他的話傾瀉而出。

然後手中用力,只聽“咔嚓”一聲,單明修的金丹瞬間裂開一道窄窄的縫。

單明修再挺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身體一軟就要倒下之際,又被他用劍迅速支撐住了身體。

殷離舟想要出聲阻止,猶豫了片刻,還是硬生生将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陳三道一改這幾日的溫潤,不斷将自己的法力輸入單明修的金丹。

金丹表面的裂痕越來越多,單明修的面色白得吓人,與唇邊的血跡形成鮮明的對比。

然而他卻沒有反抗,不知是沒了力氣還是毫無此意。

原本暗金色的金丹被暗紅色一點點浸染,眼見即将全部吞噬之際,殷離舟上前一步,按住了陳三道的胳膊。

“師父,算了吧,将金丹還給他。”

陳三道聞言,手中的法力一滞。

“阿渡,你忘了百年前的鳴山之上?他可是親手殺了你。”

殷離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伸手從他手中拿過金丹,轉身扔給了單明修。

“他之前救過我一命,扯平了。”

“阿渡。”陳三道的聲音帶了幾分無奈。

殷離舟擡手拉了拉他袖子,陳三道最終還是啞了聲,只好作罷。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帶着殷離舟離開之時。身後卻傳來單明修略顯虛弱的聲音,“你以為,走得了嗎?”

陳三道聞言轉過頭來,目光微沉,“單掌門這是何意?”

單明修擡手,一點點擦淨唇邊的血跡,用劍支撐着自己站直身體,直視着陳三道,薄薄的唇瓣微啓,似在喃喃些什麽,然而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很快,便見單明修的身體突然從內湧出一道金光,接着,那金光越來越多,将他整個人包圍了起來。

金丹重新融入他的身體,傷口在瞬間修複,滿頭的白發一點點重新變得漆黑,整個人如同涅盤重生的鳳,靈力比他全盛時期還要強勁。

殷離舟見狀,幾乎脫口而出道:“單明修,你瘋了!”

說着,下意識便要向他那裏走去。

然而剛邁開步子,便被身後的陳三道按住了肩膀,他說:“阿渡,別去。”

殷離舟聲音中帶着不自覺的焦急,“師父,他這是在燃燒元神,待元神耗盡,就是神魂俱滅!”

陳三道笑了笑,對着單明修說道:“看來單掌門是要與我同歸于盡?既然如此,那我便奉陪到底。”

說着,一道紅光将殷離舟包裹,送至遠處,然後便對着單明修迎上前去。

陳三道本就因為殷離舟的死而恨極了單明修,單明修也不肯放任任何人将殷離舟帶走,因此二人誰都沒有留下餘地,皆拼盡了全力。

一時間飛沙走石,天地色變。

殷離舟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拼命用靈力撞擊着陳三道護着他的紅光。

然而他那點靈力哪裏是陳三道的對手,怎麽也破不了。

情急之下,他只好喚出屠靈刀,然而屠靈刀也沖不破這桎梏,殷離舟只能站在一旁幹着急。

而此時,單明修和陳三道正分立于半空中,這片天也因二人一邊呈赤金,一邊呈暗紅。

陳三道徹底現出了原身,墨發,黑衣,赤紅色的雙眸,渾身上下都是厲厲的狠絕,而單明修依舊面色從容,雖暫且占了上風,但原本潔白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跡。

“停下來!”殷離舟的嗓子因過度用力而顯得喑啞。

單明修轉頭看了他一眼,殷離舟見狀趕忙繼續喊道:“停下!”

然而單明修卻沒有聽他的,輕輕搖了搖頭,繼續提劍與陳三道纏鬥在一起。

殷離舟本已至渡劫期,雖金丹破損嚴重,但因他不惜一切代價,燃燒元神來換取更上一階的靈力。

所以陳三道隐隐不敵。

一個不慎,便被單明修一劍刺中,還好他閃身及時,那劍才從他的心髒偏到了肩膀。

單明修收回劍,大片的血瞬間從陳三道的肩頭湧出。

陳三道捂着傷處,冷眼看着他,“單明修,今日我就是死,也不會将阿渡交給你。”

單明修回道:“我絕不會再傷他分毫。”

陳三道輕嗤一聲,“你當我會信你?誰不知你待那傻徒弟如寶似珠,如今阿渡占了他的身體,萬一哪天你再殺他一次,難道要我再設一次萬人坑。”

“我不會……”

單明修的話還沒說完,陳三道便已經沖了上來,“單掌門,我可不想再聽你放屁。”

說完,再次與他厮打在一起。

但現在單明修的靈力高出他一階,陳三道終是不敵,被他打落在地。

陳三道剛想起身,單明修的劍已經抵在了他脖頸前,稍微一動便是一道血痕。

殷離舟見狀,怒從心中起,不顧一切地開始凝聚體內的靈力。

然而到了一定界限,便再提不出,那種被壓制的感覺再次出現。

眼看單明修的劍就要将陳三道刺穿,殷離舟再忍不住,凄聲喊了一聲,“不!”

接着,便覺得體內有什麽被打破,磅礴的靈力噴湧而出,将他整個人填滿,甚至要溢出來一般。

陳三道的結界被他一掌破開,然後飛身沖到陳三道身前,緊緊握住單明修的劍。

單明修眼中微微閃過一起訝然,随即凄涼一笑,手松開了劍,踉跄着向後退去。

邊退邊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滿頭的黑發又瞬間變得枯白,整個人就像一盞油已燃盡的枯燈,随時都會寂滅。

殷離舟有些無措地握着他的劍,剛上前了一步,卻又立刻停住,只是冷眼看着單明修搖搖欲墜的身體。

陳三道站起身來,正想趁機擡掌殺了單明修,卻被殷離舟攔下。

他說:“算了,回魔域吧。”

陳三道雖有不甘,卻也聽了他的話,将劍從殷離舟手中拿過,扔到了單明修面前,然後牽着殷離舟轉身向魔域走去。

有風吹過,殷離舟隐約聽見一句低低的,“別走。”

但他沒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