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父親

“小孩兒,你在畫什麽?”

“舟。”

“舟?你都沒見過舟,畫得出來嗎?”

“你昨天教我了。”

小孩兒說着,仰起腦袋,一本正經地背着昨天學到的東西,“舟,船也。古者共鼓貨狄,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以濟不通。象形。自關而西謂之船,自關而東謂之舟。”

小孩兒背完之後,低下頭,又添了幾筆,然後興沖沖地将完成的“作品”捧到陳三道面前。

陳三道低着頭,看着樹葉上小孩兒用樹枝作的畫。

只有寥寥的幾筆,但确實能看出那是一只舟。

“這是舟身,這是頭,這是艙,這是尾,漂亮哥哥,我畫得像嗎?”

陳三道唇角微微勾起,回道:“像。”

“哥哥。”殷離舟小狗一樣爬到他身邊,靠在他懷裏,“我會好好練習,畫得更好的,将來把它畫到扇子上送給哥哥。”

“為什麽要畫到扇子上?”

“哥哥怕熱,肯定會時時帶着扇子,我把舟畫到扇子上,你一打開扇子就會想起我。”

陳三道笑了笑,眼中帶着無奈,“我為什麽要時時想起你這讨厭的小鬼頭?”

“我……”

殷離舟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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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陳三道不再逗他,“把我昨天教你的字再寫一遍。”

“嗯。”殷離舟點了點頭,撿起樹枝,低着頭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道:“殷,離,舟,和,哥哥。”

“啪。”

殷離舟猛地從夢中驚醒,他低下頭,才發現手中的折扇不知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

他伸手将那把青竹制成的折扇撿起,緩緩展開,雪白的扇身上只簡單地用毛筆勾勒了一只舟。

和他當年畫在葉子上的一模一樣。

可惜時間過去的太久,他已經忘了。

忘記承諾過師父要送他一把畫着舟的折扇,也忘了原來這把折扇上醜兮兮的舟,原來最初是他畫的。

殷離舟緩緩合起折扇,然後站起身,看向禹樹旁新添的冰棺。

裏面躺着他的師父。

這具冰棺用千年寒雪制成,可保屍身不腐,因此雖已過去多日,陳三道的容貌依舊和生前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殷離舟俯身,将手中的折扇重新放回陳三道的手中。

他突然很想像小時候那樣靠在陳三道的懷裏。

讓他教自己讀書寫字,指導他練習武藝。

現在想來,其實冥淵挺好的,當初他為何那麽想出去。

“師父。”殷離舟低聲叫着冰棺中的人。

可是那人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我會為你報仇的。”

殷離舟說完,手指有些依依不舍地在棺身上摩挲了幾下,這才轉身離去。

出了冥淵,便見小骨妖已經等在那裏。

一看見他,便立刻上前說道:“君上,方才魔域鎮守石獸來報。”

“什麽?”

“卻隐山掌門來了,他想見您。”

殷離舟淡淡地“嗯”了一聲,暗紅色的眸子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掀起一絲波瀾。

“不見。”

殷離舟說完,向地牢走去。

“啊?哦哦,是。”小骨妖聽完,撓了撓光滑的腦袋,轉身向魔域門口跑去。

殷離舟打開地牢的大門,沿着臺階一步步向下,徑直行至地牢盡頭。

地牢裏很是安靜,在魔域唯一的懲罰方式只有死亡。

所以在魔域本來沒有地牢,這裏是殷離舟為扶黎特意建的,和卻隐山關押陳三道的那座地牢一模一樣。

殷離舟打開結界,走進牢房,看着裏面雙手被縛的老人,緩步走到他的面前。

扶黎聽見動靜,慢慢睜開了眼睛。

只是此時的他已經再不掩飾,看殷離舟的眼神滿是癫狂的恨意。

殷離舟本以為此時的自己已經百毒不侵,但即使已經隔了百年,再次看到這種眼神,心中竟還會隐隐生出幾分痛意。

殷離舟轉頭,将目光落在別處,冷冷淡淡地開口,“好久不見,父親。”

扶黎聞言,像是被針紮了一般,對着他啐了一口,“呸,你可別這樣叫我,我惡心。”

原本心中的那幾分難受因他這句話,霎時間灰飛煙滅。

殷離舟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身上。

語氣中帶着幾分詫異,“我不明白。”

殷離舟說着,走到他面前,“你到底為何會這麽恨我?恨到我一出生你就在我的脖子上打上罪枷,要我日日承受蝕骨之痛,還将我扔下冥淵。甚至……在我面前自爆元神,讓整個魔域都以為我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殷擎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時而癫狂,時而癡迷。

許久,才嘶啞着說道:“因為你該死!”

其實說起來也不過是個俗套至極的故事。

彼時的殷擎尚且年輕,在魔域待膩了,一心只想外出闖蕩,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溜出了魔域。

他本想游遍天下,看遍四界風景。

然而剛至錢塘,便被一個人類女子困住了心。

他行至錢塘那日,正值人間的花朝節。

錢塘本就是東南形勝之地,更何況是這樣的節日。

即使天色已暗,然而街道兩側處處懸挂花燈,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少男少女着各色新衣來往,路邊處處充斥着叫賣之聲。達官貴人坐在酒樓的高處,透過挑開的窗戶,觀賞江邊的美景。絲竹管弦之聲從窗內飄出,舞女的裙紗飛舞,勾得有行人踮起腳尖向上看去。

不知何時,遠處放起了煙花。

各色的花朵在天空綻放,又很快消失無影。

“祭禮開始了!”

有人和着煙花聲喊道,一時間衆人紛紛向江邊跑去。

殷擎看着眼前熱鬧的場景,一時間也被吸引,随着人群,一起向江邊走去。

盛大的煙花慢慢落下帷幕,大家也已經在江邊聚集。

“開始了!”眼尖的小孩兒指着遠處的一點亮光,興奮地喊道。

殷擎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遠處的暗沉的江面突然亮起一點光亮,猶如夏日螢火。

然後那光亮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亮。

然後殷擎聽到了一陣樂聲。

莊嚴的曲調,卻不顯得死板,反而帶着幾分清靈和喜悅之意。

待那光慢慢靠近,殷擎這才看清,那是一艘祭船。

船體偏中,四周裝飾着紅綢和花燈,格外喜慶。正中間處,是一個女子的雕像,她的面前端放着各樣的祭禮。

殷擎知道,這是人間的花神。

不過他的目光并沒有被正中間的花神所吸引,而是落在了船頭。

船頭被各色的鮮花所覆蓋,而那鮮花簇擁之處,站着一個身穿白色祭服的少女。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身形修長,如瀑的長發傾洩在身後,用一根淺金色的發帶束着。面上覆着半張黃金面。纖細的腰肢上系着同樣淺金色的腰帶,腰帶上系着一塊瑩白的玉。

她手持一只花枝,上面用絨花做成各色的花朵。随着樂聲,跳着祭祀的舞蹈。寬大的袖袍随着她的動作起落,偶爾露出凝着霜月一般的胳膊。

殷擎看着她,一時有些癡。

船沿江水不斷向前,岸邊的男女将手中早已備好的紙花向船上抛去。

而殷擎則不由自主地跟着船不斷向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樂聲漸悄,人聲漸息。

玩樂了一夜的人們漸漸散去。

祭禮結束,江上的祭船也終于停住。

祭船慢慢靠岸,一條長長的踏板從船上伸出。最先下來的是便是方才跳舞的少女。

或許是殷擎的目光太過炙熱,少女似有所感一般,向他看了過來。

殷擎直率慣了,也不加避諱,兩人就這樣隔着江水遙遙對上了視線。

少女似乎沒想到還有這樣直勾勾盯着別人看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忙收回了視線,準備下船。

然而不知是否腳步太急,行到中間時身子不穩,手中的花枝就這樣掉了下去。

江水裹着細細的花枝向前飄去。

殷擎見狀,手背到身後悄悄捏了個訣,下一秒便見江面突然翻湧,那花枝就這樣被江水重新沖了回來,送至岸邊。

殷擎走過去,小心地将花枝撿起,然後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想要遞給她。

然而少女只是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動,卻沒接,反而轉過了頭去。

一旁立刻有丫鬟沖出來,擋在少女面前,對着殷擎喝道:“哪裏來的登徒子!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離我們家小姐遠些。”

魔族向來直接,只要看對眼今夜直接洞房都可以。

所以殷擎對于這句話有些不解,“什麽授受不親?我只是心悅這位小姐。”

丫鬟簡直要被他的話羞紅了臉,大罵了一句登徒子就連忙扶着自家小姐上了馬車。

殷擎手持花枝,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馬車漸漸遠去。

然而就在這時,他看見車簾被微微掀開,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

殷擎的嘴巴不自覺咧開,露出一個傻笑,捏緊了手中的花枝。

他随手扯過一個路人問道:“那是誰家的馬車?”

行人似乎有些詫異,怎麽這他都不知。

“小哥不是本地人吧。那呀,是溫家的馬車。”

“那小姐原來是溫家的。”

“是啊。溫家大小姐,溫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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