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殷渡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殷擎那時的記憶很是模糊,他的眼中只剩下滿目的鮮紅和溫韻失去溫度的身體。
突然一聲尖叫将他拉回現實。
殷擎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掐上了那個孩子的脖子。
孩子被掐得滿臉通紅,哭都哭不出聲。沾着血的雙手無力地扯着他的手指,試圖讓他松開。望着他的眼睛像兩顆水盈盈的葡萄,似乎一眨便能流出淚來,和溫韻看他時足有七分相似。
殷擎心中一痛,手就這樣松了下來。
這時,原本吓軟了腿的産婆卻踉跄着站了起來,顫抖着從他手中搶過了孩子。
殷擎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的那一聲尖叫是産婆的。
“殷郎君,您這是幹什麽!再難過也不能對孩子動手啊!”産婆一邊用手拍着小孩兒的背給他順氣,一邊又向床上看了一眼。
随即不忍心地移開了目光,“哎呦,造孽啊!造孽啊!到底是哪個畜牲竟這樣對待殷娘子,怎麽下得去手啊……”
“出去!”殷擎突然怒喝出聲。
産婆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殷……”
“滾出去!都出去!”殷擎還不待她說完,便将抱着孩子的産婆推了出去,狠狠将門關上。
屋內重新陷入一片安靜。
殷擎轉過頭,踩過地上還未凝固的血跡,一步步走到床邊,然後在溫韻的身側躺了下去,伸手将她小心地摟進懷裏。
殷擎閉上眼,但淚還是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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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兒。”殷擎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似乎是怕她聽見自己聲音中的濕意。
“對不起。”
房門再次被推開,已經是三日後。
殷擎神色木然地抱着溫韻從屋內走了出來。
他身上依舊穿着三日前的血衣。
而溫韻則換了一身白色紗裙,面上畫着精致的妝容,一如生前那般美麗。仿佛她從未死去,只不過是在殷擎的懷裏睡着罷了。
溫父和溫母早已守在外面。
溫母顯然已經哭了許久,一看見女兒,便再也忍不住,立刻想要上前。然而剛叫了聲“韻兒”,便暈了過去。
溫父倒還勉強保持着鎮定,只是幾日不見,頭發卻白了大半,整個人都蒼老了下去。
“賢婿,你這是要帶……”溫父說到這兒,突然紅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韻兒去哪兒?”
殷擎低頭溫柔地看着懷中的人,緩緩道:“我帶她回家。”
女子出嫁從夫,溫父也不能攔着,只是道:“那孩子便先交與我與你母親養吧。”
“不了。”殷擎聞言,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他擡眼看向乳母懷中熟睡的孩子,眼中帶着冷冰冰的寒意,“把他交給我吧。”
後來的事,殷離舟隐約記得個大概。
殷擎把他們帶回了魔域。
他尋了魔域最美的地方,将溫韻安葬在那裏。
然後抱起靜靜坐在母親墳前的小孩兒看了許久,在他的脖子打下罪枷的印記。
小孩兒立刻疼得大哭了起來。
但殷擎卻無動于衷地抱着他,一步一步向冥淵走去。
懷中的孩子一邊哭,一邊劇烈地掙紮。
但殷擎卻只是把他抱得更緊。
到了冥淵入口處,殷擎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低頭看着懷中哇哇大哭的小孩兒,木然地說道:“韻兒,你說我該為他取什麽名字?”
殷擎說着,移開了目光,低頭看向暗無天日的深淵。
許久後,他突然說道:“渡……殷渡。今後能否渡過冥淵中的日子,便看你的造化了。”
說到這兒,殷擎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字便叫離舟吧。願你一生沉于黑暗,欲渡無舟。”
說完,松開了懷抱,看着小孩兒直直墜了下去。
殷離舟閉上眼睛,只覺得有些荒謬。
“原來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是。”殷擎立刻回道:“但我着實沒想到你的命竟這麽大,不僅從冥淵活着出來,還當上了魔尊。”
“我活着真是讓你失望了。”殷離舟自嘲道。
“是,我很失望。”殷擎垂着頭,讓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緒。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反而在我面前自爆元神。”
殷擎聞言,冷冷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殷離舟見他不答,繼續問道:“你為何會在扶黎的身體裏?真正的扶黎又去哪裏了?”
殷擎似乎累了,重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殷離舟也不急,轉過身向門口走去,“一日不說實話,你便一日待在這裏。”
殷擎這才終于開了口,“你當我會相信你還會放我出去?”
殷離舟聞言,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說不定呢,父親。”
說完之後,他再不停留,走了出去。
殷離舟回到殿內,躺到美人塌上,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
一旁的媚妖見狀,立刻上前跪在了殷離舟的面前,柔聲說道:“君上,您是不是累了?我給您揉揉太陽穴。”
“嗯。”殷離舟淡淡地應道。
媚妖伺候人真的很有一套,很快殷離舟皺起的眉頭便慢慢伸展開來。
媚妖見狀,及時釋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氣。
殷離舟感受到了,卻沒有出聲阻止。
很快,他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殷離舟還沒睡安穩,卻見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扇門。
殷離舟從黑暗中坐起,看着那扇門,隐約覺得有些熟悉。
他站起身,向那扇門走去,很快便到了門口。
殷離舟的手碰到了冰冷的木門時猶豫了片刻,還是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然後他看見了殷擎。
此時的殷擎已經是魔域的四兇之一。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他的面容依舊年輕,只是額前的頭發白了些許,眼中布滿歲月的痕跡。
他的懷裏抱着一顆漂亮的頭骨,潔白明亮,一看便被日日精心擦拭照顧。
殷擎聽見推門聲,轉過了頭。
殷離舟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心中一凜,剛想退出,卻見另一個殷離舟已經邁了進去。
殷離舟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那是百年前剛從冥淵出來時的他。
殷擎看見殷離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雖然他們彼此不識得對方的相貌,但魔族血脈天然的吸引,還是讓他們很快便明确了對方的身份。
“是你。”殷擎眼睛微眯。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手中的頭骨,突然笑了起來,“魔域的新任魔尊,竟然是你。”
那時的殷離舟太過年輕,一點也沉不住氣。
他上前一步,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扔下冥淵?”
殷離舟伸手試圖阻止他,“住口,別問了!”
然而手卻從他的肩膀穿了過去,一切不過是幻影。
殷離舟明白,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他根本無法阻止。但還是不受控制般說道:“別問了!別問了!”
“你知道我這些年在冥淵是怎麽度過的嗎?”
“別問了!”
“你不是我父親嗎?為什麽這麽狠心?”
“住口,求求你別問了!不過是……”
殷擎擡頭看着魔域的新一任主人,反問道:“在冥淵的每一日都很痛苦嗎?”
殷離舟聞言,眼睛一酸,回道:“是。”
沒料到,殷擎聞言卻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安心了。”
殷離舟愣住,“什麽?”
殷擎站起身,緩緩向他走去,眼中帶着癫狂的恨意。
他走到殷離舟面前,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拇指摩挲着他脖子上的罪枷。
“殷渡,我不僅把你扔下了冥淵,這個罪枷也是我打下的。很疼吧,這些年每一日都過得很痛苦吧。哈哈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殷擎說着,低頭溫柔地看向手中的頭骨,“韻兒,我替你報仇,即使他成了魔尊又如何?我依舊能讓他日日痛苦。”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年輕的殷離舟窮追不舍。
殷離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心裏哀求道:“別問了!”
“日日痛苦!哈哈哈哈哈”
“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別問了,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殷離舟不忍地嘆了口氣。
這時,一道巨大的聲音突破響起。
百年前和百年後的殷離舟同時看向殷擎所在之處。
但那裏已經沒了他的蹤影。
只有紅色的血沫飄浮在空中。
潔白的頭骨咕嚕咕嚕地滾在地上,一時間無人撿起。
“啊!”
殷離舟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大滴的汗水從額頭上落下,滴在衣服上,暈開一片片痕跡。
媚妖見狀,連忙膝行上前,從袖子裏取出手帕,小心地給殷離舟擦拭汗水。
“君上,您這是怎麽了?”
殷離舟閉上眼睛,平複着心情,淡淡道:“無事。”
只是心緒依舊未能平靜。
怎麽會突然想起百年前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剛去見了殷擎嗎?
殷離舟想起殷擎看自己的眼神,突然笑一聲。
殷擎是真的愛母親,同時也是真的恨自己。無論是百年前還是百年後,看他的眼神竟從未變過。
永遠都是那般,帶着無法磨滅的恨意。
殷離舟想起他剛繼任魔尊之位時,因他體內有一半的人類血統,所以比不上那些血統純正的魔族。因此所有人都瞧不上他。
加之他從小在冥淵長大,對于外面的世界很是陌生,也不是很通人情世故,因此一開始他并不是很能服衆。
殷擎在他面前自爆元神後,他的身上又多了一條弑父的罪名。
所以剛開始時許多妖魔甚至把對他的不屑直接寫在了臉上。
殷離舟知道解釋改變不了什麽,于是他開始拼命修煉,用實力讓他們閉嘴。
但無論他再怎麽努力,體內那一半人類血統終究還是阻礙了他。
他的內心日益焦躁,最終走火入魔,這才沒有挺過那次渡劫時的天雷。
他被第五道天雷劈成了一個八歲的小孩兒,連魔力也被一并劈散。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從哪裏來,醒來時便渾身是傷地躺在地上,像一個沒人要的小乞丐。
他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卻被單明修救下。
再後來……
“唉,你不能進,都說了君上不想見你!”
殷離舟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他剛一扭頭,便看見了突然闖進來的單明修。
他依舊那副正派人士的模樣,穿着卻隐山的掌門服,手裏握着青冥劍。
“何事?”殷離舟懶懶地開口問道。
單明修剛想開口,卻看見了正跪在地上給殷離舟拭汗的媚妖。
瞬間,單明修的眼神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