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更

原本靛藍色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層層疊疊的烏雲浸染。

大有黑雲壓城之感。

空氣愈發悶熱起來,擠壓着呼吸。

一道紫色的閃電突然劃過,如利劍破開長空,照映出殷離舟蒼白如紙的臉。

他被這雷點聲吓了一跳,手中的香囊沒拿穩,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誰在外面?”

他聽見了扶黎的聲音。

殷離舟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連地上的香囊也顧不上撿,立刻向外跑了出去。

“嘩啦”一聲,雨突然落下。

仿佛天池的水被打翻一般,雨珠細細密密得連成一片,很快便将殷離舟整個澆透,從裏到外濕完。

殷離舟卻渾然不覺,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雨中,一時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腦子裏反反複複回想着方才他所聽到的話。

“還記得剛把他帶回卻隐山時我為他打通七經八脈嗎?那時我曾徹底探查過他的身體,發現他與常人有些不同。所以我才只說教他,而不讓他拜我為師。”

“後來他年歲漸長,修為愈高,我便有些詫異,哪怕天賦異禀,他進步的速度也太過驚人。果然,雖然他壓制得很好,但我還是在他體內感受到了零星的魔力。”

“我猜他應該不知他體內有兩股力量勾纏交織。我不知他經歷過什麽,才能看起來與一個普通人無異。但他本是魔族,這些年又一直修習修真界的法術,這兩股力量天生敵對,日日在他體內攻擊較量,所以他的靈力才會看起來頗為怪異。且脾氣也日益焦躁,難以與他人相處。明修,我不知他還能壓制多久,但若有一日他壓制不住,爆發于你的面前,你會怎麽做?”

“你會殺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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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明修一直低着頭,因此殷離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随着單明修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殷離舟的心也越來越涼。

有時候,沉默已經是一種回答了。

“明修,之前我對他用了真言鎖。那夜下雨,你為他撐了一夜的傘,難道你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現?”

“沒有。”單明修艱難地說道。

“是沒有,還是故意忽視了?真言鎖本就是魔域之物,所以他纏繞殷渡時格外親密,你真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不對。”

扶黎的聲音愈發嚴肅,“真言鎖從來只縛弟子手腳,何時會與我卻隐山弟子那般親密。”

單明修無言以對,沉默了下去。

“我本想讓你想明白,與他遠離。既然你想不明白,便還是由我來處理。”

“明修,是殺了他還是将他逐出師門,死生不複相見,你來定。”

許久之後,久到殷離舟以為自己等不到一個回答時,單明修終于開了口。

“師尊,把他送下山吧。”

“轟隆——”

一道接一道的驚雷響起,将殷離舟從回憶中驚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弧月亭。

他平日裏最喜歡來這兒,可惜今日沒有月,他也沒有心情。

轉身欲走,卻聽見一道熟悉的女聲。

“倒黴,最近可真是倒黴,上次見面時在竹林碰上了殷渡,這次又遇到下雨。”

“都是我的錯,我挑的日子不好。看你都淋濕了,來,師兄給你擦幹淨。”

“師兄。”女子嬌俏得笑了一聲,“我全身都濕了,怎麽辦?”

男子的聲音瞬間更加熱切,“好師妹,師兄全部給你擦幹。”

說着,一陣略帶淫/靡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殷離舟沒想到自己竟又碰到了這種事情,轉身欲走,卻聽女子突然說道:“師兄,雖然那殷渡被真言鎖鎖了一夜,但掌門終究沒有把他逐出師門,我始終放心不下。”

“沒事,師兄再想辦法。放心,師兄答應你,一定把他趕出去,永絕後患。師妹,這兒也給你擦擦。”

“哈哈哈哈,師兄,癢。”

殷離舟剛剛頭腦發懵,在這兒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裏面的男女就是他上次在竹林裏碰到的那一對兒。

也就是明清和楚執。

殷離舟這才終于明白,那日所謂的失竊,不過是他們蓄謀已久的誣陷。

“不過雖然這次沒把他趕出去,但看他在刑臺上狼狽不堪的模樣,真是痛快!誰讓他之前在百味齋那樣欺負我,還撞到我們的事。”

“沒錯,看他疼得像狗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真是過瘾。師妹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他趕出去,既然偷東西不行,不如下次給他下藥,然後在他身邊塞個小倌。”

“師兄,真有你的。”

“還有更絕的,他不是喜歡纏着單師兄,我們幹脆就成全他。想辦法用藥将他們湊在一起。我就不信,這樣之後單師兄還會再護着他。”

“沒錯,掌門肯定會護着單明修,為了單師兄和卻隐山的臉面,殺了他也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哈,妙計。”

“啊……”

兩人正說的開心,卻見殷離舟不知何時竟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明清尖叫一聲,立刻将臉埋進楚執的懷裏。

楚執此時外衣脫了一半,半裸着身子,也被吓得半死。

但一時也顧不得害羞尴尬,而是将自己的衣服蓋在明清的身上,強作鎮定道:“你幹什麽?”

殷離舟漠然地看着他們,眸中泛起魔族所特有的暗紅。

“你,你是魔。”楚執驀然瞪大了眼睛。

殷離舟沒有說話,向前一步,手中用靈力凝出一把暗紅色的刀來。

“既然你們這麽想我被逐出師門,那我就如你們所願。”

說完,一步步向他們走去。

單明修依舊跪在祠堂內,面容嚴肅恭敬,袖中的手指卻輕輕摩挲着一個缺了一角的香囊。

那是昨日殷離舟落在門口的,他一推門就看見了。

他不知道殷離舟何時回來,又聽到了多少。

只是沉默地将香囊撿起,然後靜靜地望着外面突如其來的驟雨。

“怎麽,想去追他?”扶黎見單明修立在門口久久不動,故意問道。

單明修垂眸望着手中的香囊,手指慢慢收緊。

然後搖了搖頭,轉身走了進去。

扶黎嘆了口氣,也離開了。

單明修覺得他應該想些什麽的,然而此時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他什麽都想不起。

他覺得師尊說得對,他是該好好想想清楚。

把一切都想清。

然而不知為何,外面卻突然嘈亂了起來。

他閉上眼睛,外面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單明修有些煩躁,剛想捏個結界,卻在那片嘈雜中聽見了殷渡的名字。

他愣了一瞬,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一推開門,便見衆人行色匆匆,紛紛向一個方向走去。

“出了何事?”單明修上前一步,拉住一個弟子詢問道。

對方一看是他,立刻回道:“單師兄,明清小師妹和楚執師兄昨夜被人殺了。”

不知為何,單明修心中突然一驚。

“被誰?”他立刻問道。

那弟子知道他與殷離舟的關系好,于是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快說!”單明修難得動了火氣。

那弟子見狀,只好勉強說道:“據說是……殷渡。”

單明修聽完,面色瞬間白了下去。

“不會。”他說着,轉身就要去尋殷離舟。

守門的弟子見狀,急忙上前攔下了他,“單師兄,您還在禁足,不能随意外出。”

單明修聞言,停下了腳步,擡頭看向他們。

他們還是第一次在單明修的臉上看到這樣恐怖的神情。

“滾開!”

夜色深沉,家家戶戶都已沉睡于夢中,整個呂莊一片寧靜。

只有村中那一片空曠的地面上,還立着一座座稭稈堆成的小山,像黑夜中無聲的守護神,護着呂莊的安寧。

然而這片安寧卻突然被一陣踉跄的腳步聲打破。

殷離舟借着月光,勉強看清腳下的路。

盡管努力克制,但面上的痛苦卻怎麽也壓不下去。

“閉嘴,別說了。”

殷離舟捂着腦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眸中赤紅一片,和他衣襟上的鮮血交織相映。

鼻腔中仿佛還能嗅到那濃重的血腥氣,腦海中反反複複出現着一道聲音。

“為何要逃避?身為魔族讓你很丢人嗎?”

“我不是魔族。”

“你殺人時,不是很享受嗎?”

“我沒有,是他們該死。”

“如何就該死了?因為污蔑了你?這明明罪不至死,是你判了他們死刑。即使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又如何?殷離舟,你骨子裏從未改變。”

“你到底是誰?我不是殷離舟,魔域上一任魔尊才是,他已經死了。”

“他沒死,他就是你。”

“你又是誰?”

“呵。”那聲音沉默片刻,帶着徹骨的寒意,“一個恨不得啖你血肉,拆你骨的人。殷離舟,終究還是我贏了。你的身份已經瞞不住了,你再也回不去卻隐山,做不了殷渡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他們該死!我只是,我只是……”

腦袋突然一陣巨痛,殷離舟悶哼一聲,捂着腦袋向後靠去,跌坐在一個麥稭垛前。

大腦仿佛被人從中間硬生生撕開,似乎有什麽從裏面跑了出去。

眼皮越來越沉重,殷離舟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閉眼,仿佛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預感,一閉上眼,便會有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發生。

但腦袋愈來愈疼,那聲音更加猖獗,一遍遍在他腦海中肆虐。

“閉嘴!”

殷離舟拼命想把那聲音趕出去,但最終還是敗下了陣去。

一陣巨痛襲來,似乎有什麽由內而外将他一一侵占。

接着,殷離舟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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