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修

殷離舟是被一陣濃重的血腥氣熏醒的。

他睜開眼睛,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片暗紅色的血跡。

殷離舟整個人趴在地上,衣服早已被血浸透,臉上全是尚未幹涸的血跡。

肌膚一片粘膩,他緩緩爬了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已經被血染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膚色。

殷離舟大腦一陣暈眩,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然後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殷離舟很快便認了出來,這是他昨晚才到的呂莊。

只是昨日暈倒前,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莊子正中間的曬谷場。

但現在不知為何,他卻到了莊子外外。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呂莊依舊一片安靜。

但若仔細感覺,便會發現,此時的呂莊和昨日給人的感覺明顯不同。

除了這滿地的血跡,還有便是昨夜的呂莊雖然安靜,但給人的感覺是一片祥和寧靜,而此時則是一片死寂。

毫無人氣的死寂。

殷離舟看着自己滿身滿手的鮮血和地面上仍未幹涸的血跡。

很難不将這些聯系在一起。

Advertisement

是他幹的嗎?

如果是,那為何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最奇怪的是,這裏為何只有血跡而不見一具屍體。

說不定,這些不是人血呢。

這個想法讓殷離舟自己都覺得好笑。他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荒誕。但除此之外,他已經找不出第二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地上的這些血和他無關。

如果地上的真是人血,那屍體呢?

沒有屍體的話,是否就說明還有一絲轉機。

殷離舟強壓住心底不斷升起的恐懼,努力安慰着自己。

反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想到這兒,殷離舟動作起來。他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一絲力氣。

于是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這才勉強支撐着自己向莊子裏走去。

果然,今日的呂莊與昨日已經完全不同。

莊子裏一片死寂,他竟然連蟲鳴都聽不見一聲。

殷離舟強壓住心底越來越濃重的不安,挨家挨戶推開了門。

第一家,無人。

第二家,無人。

第三家,無人。

……

每一戶人家都是空的,而且除了血,殷離舟沒有找到任何一具屍體。

答案已經如此明顯,殷離舟卻還是不肯相信。

直到推到第十七家時,殷離舟終于再也連自己都騙不下去。

整個莊子早就空了。

明明昨夜他來時還一片祥和安寧,怎麽一夜之間,便只剩下了空蕩蕩的村莊和滿地的血跡。

真的是他幹的嗎?

殷離舟突然想起當日扶黎問單明修的那句話。

“若有一日他壓制不住,爆發于你面前,你會怎麽做?你會殺了他嗎?”

心底似乎有細細密密的針紮過,綿延出難捱痛意。殷離舟忙伸手扶住門,才沒有讓自己倒下去。

扶黎說得沒錯,他真的沒壓制住。

所以呢?

單明修會殺了他嗎?

殷離舟閉上眼睛,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好半天,才恢複了平靜。

“總要見到屍體……只要沒見到屍體,便總還有一絲轉機……”殷離舟勉強勾了勾唇角,擠出一絲笑來,強打起精神,撐着樹枝繼續向下一家走去。

但推開門,依舊是空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已經尋完了半個莊子,終于到了昨晚的曬谷場。

但此時的曬谷場明顯已與昨日不同,他還沒靠近,一股股濃重的血腥氣便争先恐後地鑽進了他的鼻子裏。

殷離舟被這樣濃重的血氣激得差點幹嘔。

殷離舟面色蒼白,一時間竟不敢想,得殺多少人,才會有這麽濃郁的血氣。

但答案似乎又很明晰。

殷離舟閉上眼睛,強忍着不适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步步向曬谷場走去。

然而剛靠近,他便停下了腳步。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正午,殷離舟卻硬生生被眼前的場景激起了陣陣寒意。

昨晚的麥稭垛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由一具具屍體重新堆成的新的“人垛”。

男女老少的屍體垃圾一樣被随意疊在一起,他們的臉上還保留着死前的最後一個表情。

那是,絕對的恐懼。

殷離舟手中的樹枝滑落在地,沉進血水裏。

殷離舟在原地愣了許久,才擡起腳向前走去。

地面上彙聚着四面八方的鮮血,每一步的起落間,都會發出“噗嗤”的聲音。

腳下的血就像一條條無形的鎖鏈,拖阻着他的腳步。

因此殷離舟走了很久,才走到第一個“人垛”前。

他看着面前的“人垛”。突然覺得這就像一鍋雜燴,無論男女老少,就這樣被随意丢了進來。哪怕是尚且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也沒有逃過。

面前的人,殷離舟都未曾見過。

他不知他們的姓名,不知他們的關系。只知他們死後,屍體被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們的臉上帶着驚訝、憤怒、恐懼。

一個表情就像一道無聲的控訴。

可惜他們的眼中無法印下兇手的倒影。

殷離舟握緊拳頭,才能勉強克制着自己繼續向上看去。

“人垛”的最上面堆的是一個年輕女子,敞着衣襟,懷裏抱着一個還未斷奶的嬰兒,嬰兒的嘴至死都沒有離開母親的乳/房。

母親應該是盡力保護過他的,因為她的身上有很多刀傷,刀刀致命。

但最後還是沒護住她的孩子。

殷離舟的目光落在嬰兒的脖子上,那兒有一道長長的傷口,現在還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

一滴,兩滴,三滴……

有幾滴流到了殷離舟的鞋上,又很快從鞋面滑落,彙進曬谷場上這條由鮮血彙聚而成的河裏。

殷離舟只覺得胸口發漲,堵得他喘不過氣。他張了張嘴,一時竟沒發出聲。

“啪、啪、啪……”

殷離舟猛地俯下身子,用手拼命捶打胸口,似乎想将什麽拍打出去。

他想拼命喊叫,但不知為何,卻怎麽也發不出聲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殷離舟張大了嘴巴,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他想嘶吼,想咆哮,想怒罵,但他一時間什麽也說不出,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咿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你!”

殷離舟在腦海中拼命地問着昨天那道聲音。

但無論他怎麽喊叫,那道聲音卻始終沒有出現。

殷離舟簡直要瘋了。

他很确定,昨日腦海中的聲音絕不是幻覺,因此他拼命捶打着自己的頭,試圖把他喚出來。

“你出來!你出來!到底是不是你幹的?出來!出來!”

正午的陽光照在偌大的曬麥場,卻怎麽也暖不熱冰冷的屍體。

殷離舟一人無聲地捶打着自己,像一出滑稽又無聲的皮影戲。

不知過了多久,殷離舟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許多的腳步聲和聲音。

他下意識想要躲起來,但終究還是沒來得及。

“啊!”

“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他便聽見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殷離舟回過頭,看見了不遠處一群身穿玄音門弟子服的年輕男女。

他們明顯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尖叫出聲。

甚至有膽小的,直接跑到一旁開始吐了起來。

殷離舟表示十分理解,這樣的場景哪怕是扶黎看到都不一定能保持平靜,更何況是這些弟子。

“你你你!殷渡,你你你!”玄音門的弟子又氣又吓,被眼前的場景竟到連話都說不利索,只是用顫抖的手指不斷指着他。

“畜牲,畜牲,你這個魔族的畜牲!”一個女弟子氣得直落淚,話還沒說完就拔劍就向他沖了過來。

殷離舟沒有還手,只是向後一邊防禦着撤退,一邊嘶啞着聲音無力地解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當我會信你。”女弟子說着,手中的劍毫不留情地向他身上刺去,招招都是死穴,明顯是想要了他的性命。

殷離舟也明白,畢竟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與眼前的這一切毫無關系,更何況是別人呢。所以他現在說什麽其實都無濟于事。

因此只能先想辦法離開這兒再做打算。

但這群弟子明顯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一見殷離舟要跑,立刻開始設陣,試圖将他困在這裏。

殷離舟見狀,只好先與他們周旋起來。

然而還沒交手多久,便聽不遠處一道接一道的聲音響起。

殷離舟擡頭,只見各派弟子紛紛禦劍而來,想必是收到了他們的消息。

殷離舟遠遠一瞥,沒想到竟看到了單明修的身影。

他心中霎時一慌,只想着趕快離開這兒,手下着急,不由失了分寸。

陣法前的一個女弟子被他所傷,從高處墜了下去。

“師妹!”

旁邊立刻有人焦急地喊道。

然後下一秒,便見一道白影閃過。接着,女子落到了單明修的懷裏。

殷離舟手下的動作登時一頓,向他們看去。

沒想到單明修卻正望着他,他就這樣直直撞進了單明修的眼裏。

殷離舟心下慌亂,直接使出十分的功力,用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然後趁着陣法破裂之際,逃也似的飛速禦劍離去。

這一路他跑得飛快,連頭都不敢回一下,更不敢到單明修跟前和他解釋。

如今的情況,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又怎麽敢指望別人相信呢。

更何況就算願意信他,殷離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根本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這一切都是他腦子裏的另一個人幹的。

這種解釋任誰聽了都只會覺得他謊話連篇,荒謬不堪吧。

沒人會信他,殷離舟悲哀地想。

之後的日子裏,殷離舟雖如喪家之犬一般處處躲藏,但在修真界一時可謂是風頭無兩。

他殺害同門師兄妹在先,屠呂莊在後,又突然多了一個魔族的身份。

因此人人都想親手抓住他,将他碎屍萬段,燒成灰之後再把骨灰揚一遍。

之前的天賦異禀,卻隐雙英都像是一場笑話,無人再提。

現在提起他,無論是誰都只剩了滿腔的怒火與恨意。

因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殷離舟從未像今日一般理解何為喪家之犬。

但哪怕他日日躲藏,終究還是沒有躲過。

最終,還是被八大門派圍堵在了鳴山。

長風獵獵,卷起殷離舟眼前淩亂的長發,露出了一雙暗紅色的眼睛。

“殷渡,你還有什麽話可說?還不快快投降,随我們回去認罪伏法。”

殷離舟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是近乎麻木的平靜,“顧長老,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但我也不會随你們回去。”

“怎麽,你當我們和你們魔族一樣,盡愛行那些腌臜折磨之事。”

殷離舟淡淡道:“我知你們與魔族的作風不同,我只是……回不去了。”

“你也知你作孽太多!不願跟我們回去,莫非是想自行了斷?我告訴你,哪有那麽便宜的事。你殺了那麽多人,憑什麽一死了之?”

殷離舟聞言,一聲苦笑,“顧長老,若我說呂莊并非我所屠戮,你信嗎?”

“呸!”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

“……”

殷離舟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因此他沒再出聲,閉上眼睛。他擡手按住腹部,正準備将自己的金丹取出,自爆元神。

沒想到,卻聽長劍劃破空氣,随即響起一道他耳熟無比的劍聲。

清脆淩厲,聲如破竹。

殷離舟猛地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反映,就見一柄長劍就這樣直直沒入了自己的身體。

殷離舟擡起頭,青色的劍柄,熟悉的劍聲,面前的人竟然是單明修,也果然是單明修。

殷離舟看着他,愣了片刻,想要說話,然而剛張開嘴,一股股鮮血便直直向喉嚨沖去。

他想把血咽下去,但身體已經不再受他控制,大口大口的鮮血争先恐後地湧出,沿着他的下巴落下。

有幾滴還滴在了單明修的劍上。

為什麽偏偏是單明修呢?

為什麽非要親自殺他?

殷離舟明白,事到如今他早已沒有資格辯解委屈。

但不知為何,看着單明修這樣冰冷無情的樣子,他還是覺得難過。

委屈得心都疼了。

“我沒有……”殷離舟掙紮着向前了一步,任由劍身深深沒入身體。

他想解釋。

他本來沒想殺人的。聽到明清和楚執的話時,他只覺得怒火攻心,他只是想要一句道歉,但不知為何,卻好似有鬼迷了心竅,等他清醒過來時,眼前已是一片血紅。

他想解釋。

他真的不知道呂莊發生了何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魔,他不知道腦子裏的那道聲音從何而來,他從未想過殺人。

但單明修卻向後退了一步。

他沒有問明清楚執,也沒有問呂莊。

他只是問了一句,“你是魔?”

殷離舟仿佛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那穿心之痛。

這三個字猶如另外三柄利劍,毫不留情地插在了他的心上。

殷離舟突然笑了起來。

然後把方才還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殷離舟沖單明修點了點頭,笑着回道:“是。”

接下來,便是那曾無數次在夢中重複過的高處墜落。

極速的墜落感使殷離舟的身體猛地一顫,然後迅速睜開了眼。

他擡手摸向身側,一把扶住美人榻的扶杆,抓到實物的那一刻,他的心才放了下去。

殷離舟長舒一口氣,擡手擦掉額頭上的汗。

為何又夢到了從前的事情?

殷離舟有些煩躁。

“君上,您怎麽了?又做噩夢了嗎?”媚妖連忙關切地問道,拿起手帕就要為她拭汗。

殷離舟擡手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出去。”

“是,君上。”媚妖雖然不舍,但她也不敢違抗殷離舟的話,因此很快便乖乖地退出了大殿。

一時間,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了殷離舟一人。

殷離舟擡起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扶欄,腦中則慢慢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其實如今再細細想來,當年的事仍有許多疑點。

但那又如何呢,殷渡都已經死了百年了。

早就無人在意了。

沒人在乎他是不是清白,只知道他是個罪人就夠了。

那單明修呢,他在意的到底是什麽?

他向來最在乎不是什麽天下蒼生嗎?

那為何當年問他的卻只有一句,“你是魔?”

殷離舟愈想愈好奇,起身向地牢走去。

沒想到一踏出殿門,外面已是深夜。

殷離舟這才發現自己這一覺睡的可真不短。

想必單明修已經在地牢吃了不少苦頭。

殷離舟想起方才夢中最後的那一劍,只覺得胸口到現在都在隐隐作痛。

這痛意又增添了他幾分怒火,殷離舟腳步更急,大步向地牢走去。

殷離舟一踏進地牢,面上的表情便冷了幾分。

他有些厭惡地看着這裏,依舊是那副模樣,黑暗,冷清,充滿着陳腐的氣息。

一想到他師父在這種地方待了那麽久,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的目光中便又多了幾分寒意。

殷離舟大步向裏走去,順便決定看完單明修後再去看看殷擎。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殷離舟來到地牢才發現,他那下屬竟把兩人關在了一起。

殷離舟看着地牢裏吊在一起的二人。

有些好奇,也不知道單明修是否已經知道他身旁的人早已換成了殷擎,不過用的是扶黎的身體罷了。

想到這兒,殷離舟先看向了單明修,他明顯比上次見面時狼狽了不知多少。

原本一塵不染的掌門服此時這碎一塊,那兒碎一塊。露在外面的身體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血痕,沒露出來的地方就更不必說,一看便知被認真招待過。

反觀殷擎,比起單明修來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殷離舟看着眼前的場景,覺得有些失策,哪怕現在是扶黎的身體,也不應該讓殷擎過得這麽舒坦。

殷離舟心裏打定了主意,這才挑了個幹淨的地兒坐下,對着他們陰陽怪氣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不知你們師徒二人相聚于此,現在是何心情。”

殷擎依舊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模樣,連睜眼看他一眼都不願。

單明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

殷離舟見狀,便知單明修還沒發現他師父早被人掉包了。

殷離舟避開單明修的目光,看向旁邊的殷擎,懶懶道:“怎麽,還是不打算說嗎?”

殷擎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擺明了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樣。

殷離舟也懶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轉頭去看單明修。

但一對上單明修的目光,卻又不好意思再問了,仿佛說多了總顯得矯情。

三人相顧無言,牢房內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殷離舟本來只是想來問個話,但有殷擎在,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殷離舟想了想,決定将這一切歸功于他那個十分會辦事的手下。

把他們二人安排在了同一間牢房,以至于自己查問都不方便。

想到這兒,殷離舟決定下次提點一下他,還是把他們師徒二人分開為好。

至于今日這趟,就當散步了吧。

想到這兒,殷離舟起身便準備離開。

然而剛走到地牢門口,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把冰涼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師父!”一旁的單明修見狀,訝然道。

相比之下,殷離舟就淡定了許多。

“小瞧你了,你竟能掙開這縛龍繩。”

“你确實小瞧我了。”殷擎許久未曾開口,聲音嘶啞不堪。

“所以呢,你掙脫又如何?”殷離舟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你覺得一把匕首就能要我的命嗎?父親。”

一旁的單明修聞言,目光中的擔心瞬間被驚訝所代替。

父親?

“一把匕首當然不能,但你別忘了,我現在占着扶黎的身體,大不了我便自爆金丹,與你同歸于盡。”

“嗯。”殷離舟閉上了眼睛,面上露出幾分譏諷,“所以這就是你的畢生所求嗎?生下我,然後用一生的時間毀了我。最後殺了我。”

“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殷擎握着匕首的手微不可查地松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收緊。

“是上天逼我的。”殷擎道。

殷離舟聞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來,接着突然轉過身來,任由殷擎手中的匕首劃過他的脖頸,留下一道紅印。

很快,那裏便溢出了大片的血跡。

“上天逼你?是上天逼着你娶了母親?還是上天逼你生下了我?”殷離舟擡眼看着他,語氣滿是譏諷。

殷擎看着他的表情,眼神微怒,還未開口,便聽殷離舟繼續說道:“殷擎,你是不是以為走到如今這一步,皆是被上天,被我所逼?所有的錯都是因為我,而你清清白白?”

殷擎怒視着他,眼神複雜,卻沒有說話。

殷離舟看也不看他手中的匕首,步步逼近,“你明知自己是魔族,卻偏要招惹人類。你明知人魔殊途,卻又不願阻止她的一意孤行。你明知人類之身承受不住魔氣,卻還是固執地不肯告訴她真相,害得她死于生産。最後卻還将一切怪罪于我。是,她是因生我而死,但背負罪孽的又何止我一人,還有你!你和我一樣罪孽深重!罪該萬死!”

“你!”

“這些年你恨的不只是我,還有那個自視甚高的你。你以為你憑着你的能耐可以看顧好她,逆天而行。但沒有,你因為你的自負害死了她!真正害死她的明明是你,你只是不願承認罷了。你不願承認你害死了最愛的女人,所以你把一切罪孽都推給了我。我剛出生你便給我打下罪枷,扔下冥淵,要我日日承受噬骨之痛。你不想親手殺我,便想讓我自己死在冥淵,但你沒想到的是,我竟然出來了,還成了魔尊。你見不得我好過半分,所以你當着我的面自毀元神,你要我承受弑父之名,你要我想起你便痛苦。你不愛我,愛我的人便必須得死,你害死母親,殺了師父,如今又要來殺了我。來!你殺吧,你不是我父親嗎?這條命本就是你給的,你想要便拿回去吧,動手呀!你殺了我吧,你當我很想要這條命嗎?你動手呀!”

多年來他藏于心中的苦,不斷發酵,終于釀成了一壇苦酒,被他重重地摔碎在殷擎面前。

殷離舟紅着眼,一步步向前,逼着脖子上的匕首向裏紮去。

沒想到的是,那把匕首卻連連地後退,最終“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殷擎最終松了手,仿佛被他的話擊中一般,踉跄着向後退去。

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手扶着牆壁才沒有就這麽倒下去。

殷離舟冷眼看着他,心中卻沒有絲毫放松。殷擎是個瘋子,就算這一秒看起來悲痛欲絕,說不定下一秒就能自爆元神,拉着他同歸于盡。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殷擎卻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聲越大,許久才停了下來,擡手捂住了眼睛。

“你說得沒錯。”殷擎說道:“我恨你,更恨我自己。我知道錯不在你,但那又如何呢,我早就瘋了,從我看見你破開韻兒的肚子爬出來時,我就瘋了。”

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殷擎提起溫韻時,聲音中瞬間帶了幾分濕意。

“我原諒不了你,更原諒不了自己。”

“所以你将我扔下冥淵,在我面前自爆元神,害死了我師父,那你呢,你對自己的懲罰是什麽?你只對我這麽狠?”

殷擎身體輕顫,卻沒有說話。

殷離舟見狀,突然輕笑一聲,問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剛從她肚子裏出來時,她還活着。”

殷擎聞言,猛地放下手來看向他,眼眶早已紅了一片。

“她還和我說了話,你想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殷擎滿目急切,向他大步走來,抓着他的胳膊,目眦欲裂,“她說了什麽?”

“她說我很像你。”殷擎聞言,抓着他胳膊的手瞬間頓住。

“她說她早就知道你并非普通人類,但她不在乎也不後悔。能和你在一起,還生下我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她和我說對不起,她說她好疼,大概活不下去了。她很難過,不能陪我一起長大。她說她很愛我,也很愛你。她說你會替她好好愛我,連她的那一份一起給我。她和我拉勾,說下輩子再做我的母親。”

“不可能。”殷擎面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不可能,你騙我,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不可能,你在報複我。”

“我想告訴你的,但你從來沒有給過我機會。”殷離舟唇角勾起,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她騙了我。所以如果你們今後還有機會見面,請你告訴她。下輩子,我再不想做你們的兒子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