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條久(12)
五條夏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強行恢複了從容。
“我說的是什麽,你懂的,悟。”
五條悟別開頭抖起腿,“不懂不懂,我還沒到十二歲,理解不了這種典型的中二妄想。”
五條夏樹:“……”
“悟。”他努力維持住自己的反派形象,“我是認真的,如果……”
五條悟兩手插兜,把腳翹到面前的圓桌上,椅子一邊離地,直接打斷他,“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高級的企圖,才陪你玩游戲到現在——”
他的嫌棄快要溢出屏幕,咂摸了半天,從牙縫摳出兩個字。
“……就這?”
五條夏樹:“……”
逼格不夠高真是對不起你啊!
他蹭一聲站起來,差點打翻桌上的茶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陰沉下臉。
“五條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是嗎。”
五條悟也收起笑容,放下腿,身體前傾,面無表情地迎上他的視線。
那眼神像極寒之地的冰刃,磅礴的咒力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給人難言的壓迫感。
“可是,我也沒覺得——你有給我敬酒啊?”
……可怕。
真的很可怕。
他曾無數次親身經歷過五條悟對別人的殺意,卻未曾想過,當這殺意面對自己時,竟比想象中更加可怖。
這就是……神嗎。
五條夏樹感覺自己像被猛獸盯上的獵物,皮膚收緊,汗毛不受控制地直立,“你難道就真的不在乎嗎,悟,你的朋友……”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快速撥出號碼,電話那端,響起的卻只有嘟嘟的提示音。
——無人接聽。
他的心裏咯噔一聲。
“繼續說啊。”
五條悟滿不在乎地站起來,一步步向他逼近。
“我的朋友,怎麽了?”
十五分鐘之前,風俗店門口。
五條悟抓着夏油傑的脖頸,将嘴湊到他的耳邊。
“右邊正數第三個通道的盡頭,我看到了。”
“裝暈,找貓。”
……這怎麽可能!
轉瞬之間,五條夏樹已經想到無數種可能性,但無論哪一種,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學了一個月格鬥,難道十個成年人都打不過他一個!?
他的第一反應是否定,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事已至此……
他咬住下唇,按下翻蓋機上緊急呼叫的按鍵。
想要調動家裏的術師,五條夏樹并沒有太多權限,但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下一秒,腳步聲震動整個防空洞,黑幫模樣的壯漢從四面八方的通道湧來。
“哦豁。”五條悟活動了一下腳腕,“想跑?”
就算有一千人又怎麽樣——只要足夠快,就沒人能追上。
就能追上任何人。
五條夏樹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到背後一涼,第六感瘋狂發出警報,但已經晚了。
吸引之力,蒼。
只是轉瞬之間,五條悟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單手扣上他的脖頸,手上用力,将他按倒在地上。
雙膝撞在地上,水泥地裂出網紋。
咔,骨骼破裂的聲音。
大廳裏,所有人的動作都暫停下來。
“你問我要當人,還是要當神?”
五條悟伸出食指,空間在他的指尖扭曲。
“雖然我對哪個都沒有興趣,但如果一定要選——”
“果然,我還是,更想當鬼吧。”
他嗤笑一聲,扭曲的波紋映在透徹的眼底,宛如在地獄業火中燃燒的空氣。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惡鬼。”
敗局已定——
五條夏樹閉上眼。
但是。
“等等!”一端的甬道裏,夏油傑扒開人群,舉起一張印着爪印的卡片,焦急地喊道,“悟,貓——貓不在這裏!”
五條悟的動作一頓,瞬間反應過來。
那就是說,他之前看到的并不是貓——而是用卡片上殘留的咒力僞裝出的形态。
……操!
他是故意的!
他快速轉過頭,一個眼神之間,五條夏樹的十根手指全部扭曲折斷,聲音冰冷。
“說,它在哪?”
五條夏樹的臉色痛到蒼白,冷汗不停從額頭滑落,神情卻詭異的愉悅。
他絲毫不在意自己被折斷的手指和被鎖住的咽喉,一點點地拖着扭曲到不成形的指節,虔誠地探向身前人的鞋底。
血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蛇痕。
“你要……你要成為最強的神……”
五條夏樹低着頭,喃喃自語。
“已經……已經來不及了啊……”
忽然,他高高地昂起頭,瞳仁驟縮,瘋狂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既然事已至此——就讓它!跟我一起,成為神的祭品吧!”
五條宅邸,家主看着夜幕若隐若現的月牙,若有所思。
“今天是幾號?”
侍女放下手中的烏龍茶,想了一下,“七月初三。”
“是末伏呢。”
庭院裏,潔白的夾竹桃一簇簇盛開。
門外風平浪靜,小桌上,琥珀色的茶水卻無故蕩出波紋,茶梗直立。
“哦?”五條志雄挑眉,端起茶杯,悠然感嘆,“要結束了啊,夏天。”
“在祭神日之後——”
“少爺,不管他沒問題嗎?”
聽到這個詞,他的臉第一時間臭了下來,不耐煩的擺擺手,“那臭小子能出什麽問題啊??”
白發被風吹起,張揚的模樣,似曾相識。
“軟弱的笨蛋,可沒有做我兒子的資格。”
人類是愚蠢的生物。
面對超出自己太多的存在,就會傾向将對方奉為神明。
将自身寄托于“神”,就可以忘卻一切。
自我,責任,義務。
所有的失敗與不甘。
只是,廟宇高堂上,跪拜的蒲團前。
高處所站立的,究竟是神,還是鬼呢?
月牙懸在山頂,鳥居的紅柱剝落掉漆,人流提着燈籠,點亮逶迤狹窄的山道。
他們穿着一致的黑色鬥篷,寬大的帽檐遮住表情。
人群正中,擡着一個同樣破舊掉色的、鑲着廉價金邊的紅木盒子。
盒子裏,小小一團的白色波斯貓無意識地昏睡,側躺在貢品和糕點中間,蓬松的尾尖随着盒子上下輕輕晃動。
片刻後,搖晃停止。
那是一座長相奇特的山,向陽一面平緩,背光一面卻格外陡峻。
從山頂向下看,峽谷中溪水靜靜流淌,斷崖有如刀削。
飄忽的燭光照亮了夜色。
身前,就是萬丈深淵。
“祭神日?什麽意思?”
“一群沒能耐的蠢貨搞出的無聊儀式。”五條悟面色陰沉,“強力的詛咒死亡後,身體的一部分無法銷毀,可以作為咒物鎮守四方。”
“咒物沒有意識,但免不了有些自作多情的神經病,把對方當成‘普照天下’的‘和藹’神明,年年往山下白扔點甜點祭品之類的。”
扔下山?
一瞬間,夏油傑立刻有了不太好的聯想,“該不會,他要把貓……”
“還有比那更糟糕的。”五條悟長出一口氣,“說到由五條家擁有,祭神日安排在七月的詛咒,就只有那個了吧。”
“為了今年的交流會,提前一點點解除封印的特級咒靈——”
他冷冷道。
“應該,也快要醒了。”
一定,要來得及啊。
黑衣人的隊列高舉雙手,腳邊是刀削的陡峻斷崖,向着無邊的夜色,齊聲高呼。
“予我安寧!予我安寧!予我安寧!”
“賜我救贖!賜我救贖!賜我救贖!”
“诶,你們等等!”
隊列身後,巡邏的術師姍姍來遲,強行插進人群,拉住領頭的衣領,出聲驅趕。
“你們怎麽回事?今年這裏不許祭神!快走快走快走……”
然而,領頭完全不為所動,任憑術師拽着他的衣領,腳步踉跄,眼神卻死死盯着面前的崖底。
雲遮牙月,影子一點點将崖底覆蓋。
時鐘嘀嗒,吉日良時。
忽然,他頭一歪,嘴角詭異地咧到耳根。
“時間到了——”
黑衣人們再次集體擡起手臂,舉起裝着祭品的紅盒,嘴裏念念有詞。
【汝之神力不可思議、汝之慈悲不可思議、汝之智慧不可思議、汝之辯才不可思議】
【汝之神力不可思議、汝之慈悲不可思議、汝之智慧不可思議、汝之辯才不可思議】
【汝之神力不可思議、汝之慈悲不可思議、汝之智慧不可思議、汝之辯才不可思議】
【汝之不思議事,千萬劫中,不能得盡】
黑衣人的手臂擡高。
領頭的提高了音調。
“3、2、1!”
話音未落,空間扭曲,白發少年的身影瞬間閃現,聲音和領頭的黑衣人重合。
“上貢——”
“吵死了!”
裝祭品的盒子在空中劃出弧線,五條悟睜大眼,眼看盒子和他伸出的手交錯擦過。
一公分——
只差一公分。
他沒有猶豫,直接向着斷崖跳了下去。
夏油傑氣喘籲籲地跟着跑上山頂,五條悟和貓都沒個影子,只看到呆若木雞的巡邏術師和祭祀隊伍,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情況——
下一瞬,龐大的咒力從谷底爆發。
濃郁的黑影拔地而起,有如連綿的山巅,直到高出山頂半座山的高度才戛然而止,黑影逐漸凝實,褪去黑色,停止顫動,睜開眼睛。
渾身上下,無數只眼睛。
特級咒靈,影山大枝丸。
封印解除。
【“三級咒靈!?”夏油傑一臉“你絕對是要謀殺我”的表情,“有人上來就用三級的嗎??就不能從一級二級開始??”
五條悟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三級是倒數第三弱的,還是說,你想挑戰更高難度的東西?”
夏油傑:“……”
“沒有,不是,不用了,謝謝。”
“話說。”他好奇地問,“一級咒靈是最厲害的?有多厲害?體型更大嗎?”
“不是。”五條悟回答,“不太好說,基本是通過觀測的“窗”和術師的報告來進行評定,總體來說,會說人話的咒靈等級會劃的更高,二級和一級的區別是能否使用咒術。”
“至于最厲害的,一級以上,還有特級。”】
原來,這就是特級咒靈嗎?
和人不同,面對咒靈的時候,咒力的壓迫感要更強,那種無窮無盡的負能量,仿佛高山傾覆、大浪撲襲,可以在瞬間将人壓倒。
夏油傑呆愣的一瞬,這龐然大物已然蘇醒,它像一團被水澆化的肉色橡皮泥,卻覆蓋着比無比堅硬的外殼,每挪動一下,就像摧毀一切的推土機,推平身前的一切。
山石顫動,身前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剛才還虔誠祈禱的黑衣人們已經吓倒了一大半,屁滾尿流地往山下跑,經過夏油傑身邊的時候,巡邏的術師驚恐地扶住他的雙肩,試圖将他往後帶。
“跑啊!你不跑還在這發什麽呆!”
夏油傑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穩住身體。
他的心跳的很快,冷汗浸濕了後背,夏油傑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讓指甲刺進掌心。
疼痛從本能中攥取了一絲清醒。
“不行,我不能走。”
他吞了口唾沫,推開術師的手,望向那怪物的方向。
“我的朋友……還在那裏。”
咒靈上空。
肉色的軀殼上,大大小小的眼球不停轉動,沒有眼睛的地方不停抽出肉色的藤條,像從沙土沖出的蠕蟲,張着長滿尖刺的嘴,攻擊那些被眼球鎖定的對象。
五條悟抱着祭品盒子,依靠“蒼”不停在眼球之間穿梭。
一旦停下來,就會被密集的藤條包圍,拉進咒靈的身體,就算因為無下限,那些藤條碰不到他,也可以令他窒息。
躲避的間隙,六眼同樣望向山崖上,夏油傑的方向。
只不過,五條悟想的事,卻和夏油傑截然相反。
——你怎麽他媽的還不走???
快!走!啊!
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