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家的小孩(11)
英雄,人們如此稱呼強大者。
英雄是特別的,英雄是強大的,英雄是無所畏懼的。
他們被供上佛堂,塑成金身,他們被衆人擁簇,衆星拱月,鮮花掌聲。
夏油傑八歲的時候,父母帶他去看假面騎士的舞臺劇。
他對這東西其實并不感興趣,但是父母強調“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對他的意見并不在意,不由分說要帶他去玩。
他們站在前排,後面的多得是小朋友尖叫歡呼,拼命往前面擠,夏油傑手插着兜,嘴角都懶得動彈。
可能就是人太多了,吸引來了詛咒。
表演結束,父母帶着他去後臺要簽名,那咒靈盤踞在扮演騎士的演員身後,張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咬掉他的耳朵。
夏油傑上前一步,對上咒靈的視線。
一旦被“發現”,仇恨就會轉移。
那天他借口上廁所,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經歷了一場惡戰,用男廁的拖把将咒靈袚除,再平平淡淡地走出來。
用紙巾擦幹淨弄髒的手和臉。
我比“英雄”更強。
那時候,夏油傑這麽想。
他的确很強,咒靈都能對付,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做不了的事,學習、體育、待人處事,不說全部做到完美,也可以說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可能是潛意識作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
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個“英雄”。
但是,英雄只是人類編造出的謊言,是不存在的烏托邦。
只要是人,就有猶豫、就有恐懼。
“傑?傑?”
母親的呼喚讓他回神,夏油傑下意識“哦”了一聲,插起眼前的意面,心不在焉的送進嘴裏。
“看你沒什麽精神,私塾的課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夏油傑笑笑。
“好什麽好啊。”父親插嘴,“開學測試的排名下降了吧?我就說,那個什麽夏令營,根本沒必要……”
他低下頭吃面,不說話。
“也不能這麽說,綜合素質也是将來擇校的一部分,好一點的私立初中,都要求這方面履歷的。”母親話鋒一轉,“不過,你和你那個什麽朋友——就是五條家那個,還是少來往比較好。”
“天天也不上學,在家不知道幹什麽,人家是大少爺,你又不一樣,別被帶壞了……”
“對。”父親也嚴肅起來,“夏令營都結束了,你還往那跑什麽?這幾周周末都在他家吧?我說你這段時間總是心不在焉的。”
夏油傑噎了一下,試圖辯解。
“也沒有,作業我都完成了。”
“光完成作業就行了嗎?”父親皺起眉頭,“現在是關鍵時刻,要想進私立初中,就要抓緊時間。你現在還小,不懂,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的将來……”
不懂。
因為是小孩子,所以什麽都不懂。
因為是小孩子,所以必須聽話。
可是,誰又來聽他說話?
夏油傑低着頭,拳頭在餐桌下攥緊,又松開,父母的訓誡在耳邊越來越遠,化為背景音。
他的視野裏,長着人面的蜈蚣狀咒靈趴在窗外,垂涎的向屋子裏看。
到底……是誰什麽也不懂啊。
他啪一聲把叉子放在盤子上,打斷了父母的話。
“啊!”母親捂住胸口,“你幹什麽?”
夏油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什麽。”
他站起來,轉身上樓。
“我吃飽了。”
夏油傑回到房間,在床了躺了一會。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的聲音。
“你這孩子,你怎麽能這樣呢?你聽我說,爸爸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他用枕頭捂住耳朵,又翻過身,用被子蓋上,又過了一會,幹脆坐起來——套上一件外套,把手機塞進兜裏。
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夏油傑拉開偏殿房間的門,白色的大布團撲面而來,效果神似雪崩,僅次于打開亂七八糟的櫥櫃。
“咳、咳!”他揮手掃開飄飛的棉絮,根本不帶思考,精準命中責任人。
“五條悟,你幹什麽!?”
門後,是一個白花花的五條少爺。
他手裏拿着花裏胡哨的布和針線,撅起嘴,眼神上移,對着落了滿頭的棉花一吹。
棉花絮紛紛揚揚下了場雨。
“我就想給五條久補個熊……”
“傑。”他奇怪道,“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夏油傑:“……”
夏油傑關上門,探過頭,“久呢?怎麽沒見他?”
往常的話,他一進門,五條久肯定就已經在他懷裏了。
他一直懷疑這貓身上按了雷達,所以就算隔着門,也能看到他的動向。
“久……”五條少爺難得有點心虛,“出了一點小狀況。”
夏油傑:“……”
拳頭硬了.jpg
把貓放在五條家,夏油傑就沒一天放心過。
“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五條悟越說越心虛,“除了吃了特級咒靈的碎片、把他在‘帳’關了一天多忘記放出來、有幾次玩嗨了忘記喂他吃飯……之外,我什麽都沒做啊。”
夏油傑:“……”
這還叫什麽都沒做?
貓崽子軟趴趴地趴在他的手心裏,耳朵尖都耷拉下來,眼睛半阖着,被他捧起來,也就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掌心。
上個星期他見到貓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這一個星期不到,就蔫成這樣了。
夏油傑的心情,除了想殺人,沒別的了。
五條久平常都和五條悟睡一張床,從咒具庫回來之後,他一直都沒什麽精神,反應也慢,五條少爺擔心壓到他,就把他挪到貓爬架頂上的貓窩裏。
夏油傑小心翼翼地把貓放回去,壓低聲音轉而質問五條悟。
“不是說不讓你帶他去嗎?他才多大啊!”
“又不是我自己帶的,是他自己跟過去的!”
“那特級咒靈也是他自己撿的??”
“我……”五條少爺噎了一下,“那是有別的用的,再說了,之前也沒見他對咒靈很感興趣,他自己要吃,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啊!”
夏油傑沒好氣道,“你不是有六眼嗎,連一只貓都看不住?”
五條悟最讨厭別人質疑他的能力。
“那是普通的貓嗎???”他大聲反駁。
五條少爺并不是那種喜歡推卸責任的人,但是這麽一吵,話趕話的,氣也上頭了。
“不然你和他打一架,他比你都強,你信不信!”
他口不擇言道,“你連術式都沒覺醒!”
精準踩雷。
雷區蹦迪。
五條悟出口就覺得氣氛不太對,但是說都說了,五條少爺說出口的話,沒有撤回的道理。
想到這裏,他本來打算挪開視線,又硬是梗起脖子,迎着對方的視線看回去。
夏油傑的脾氣也上來了,緩慢道,“你說什麽?”
五條悟話沒經過大腦,就直接出口,“我說,你還沒有一只貓強!”
夏油傑長出一口氣,“五條悟,你再說一遍?”
五條悟從小到大,就沒怕過這種“我數三個數”的威脅,叛逆心理頓時到達了巅峰。
五條少爺擡起下巴,一字一句,“我說——你、超、級、弱。”
兩個小孩彼此瞪着對方,誰也不說話。
沉默。
長久的沉默。
空氣緊張到好像繃成薄薄一層。
良久,夏油傑深吸一口氣。
“……好。”
他轉過身,噌一聲拉開門,賭氣道。
“就你強,我不配!”
五條悟也不知道,事情怎麽發展成這個樣子。
好像人倒黴的時候,就是禍不單行,喝涼水都塞牙。
五條少爺眼睜睜看着人跑了,站起來又坐下來,坐下來又站起來。
轉了個圈,最後還是氣鼓鼓的坐了下來。
和人吵架,這還是第一次。
之前誰敢跟他吵架!
借他十個膽子!
他……
五條悟在心裏已經把夏油傑罵了一百八十遍,但考慮到貓崽還在,嘴上愣是沒說一個字,也算是醫學奇跡。
他心裏煩躁,就坐不住,在地上坐坐躺躺趴趴,方向按表走,恨不得當場拆個樓。
去追?還是不去追?
去……憑什麽啊!
他說的不是實話嗎??
五條少爺兩手抱胸,一口氣梗在嗓子眼,重新一屁股坐回地上。
貓爬架上的貓窩裏,貓崽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在出口爪子一絆,直接從空中摔下去。
五條悟在他掉下來的一瞬間才發現,心髒一跳,用守門員接球的姿勢撲過去,堪堪趕在落地之前把他接住。
五條少爺松了一口氣。
低頭就想罵人。
“幹什麽?你想跳樓——”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擡起頭,看到貓崽子強撐着的樣子,下意識消了聲。
下一秒,五條久用爪子抵住了他的額頭。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世界變得異常安靜,視野忽然狹窄。
這種感覺在五條悟的世界裏十分新奇,以至于他一時半會都沒反應過來,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正常”裏。
但這一次,過了半分鐘,六眼的視野仍然沒有回來。
五條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