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浮生往事

他的出身并不算好,但這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

容遲的母親是個暗/娼,社會上對于這種女人抱有的态度絕對不算好,不客氣一點說是人見人罵。他母親對此無所謂,因為她根本不是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的人。

那是一個覺得只要自己笑,全世界都在笑的人。

姑且稱這位母親為紅。

人們只知道她姓曲,常年穿着紅色的旗袍,嘴唇塗的嫣紅,眼睛裏都是波,抓的人心裏癢癢。

她喜歡這個顏色,也願意這麽叫自己,以至于整個巷子都當面叫她小紅,背地裏就叫什麽的都有了,多難聽的都有。

她只當做自己沒聽見,背地裏就更是失憶症般。

那時候舊巷子低頭不見擡頭見,女人們操心家裏操心丈夫,整日裏害怕丈夫被野狐貍給勾走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把人像是腌菜一樣擠出了所有青春的水分。

鄰居吵架辦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嫌吵就敲敲牆壁,吼一聲“靜一靜”,有臉有皮的就會尴尬的不說話,沒臉沒皮的就會弄得更大聲,聲音歇斯底裏,大有“你要是嫌吵,你搬出去呀”的意思。

那是一個彼此嘲笑對方無能的地方,卻也是一個鍋碗瓢盆咚咚響,意外和諧的地方。

容遲的出生是個意外,曲紅不知道什麽時候懷上的他,想着去醫院打胎,醫生說她體質特殊,這一胎打下來,以後可就不可能懷孕了,曲紅心裏約莫是想着以後得有個人給她養老,所以把容遲給生了下來。

這事容遲聽得最多的話,因為曲紅時不時就要拉出來說一說,然後點着他的額頭說小兔崽子,以後可別忘了老娘,有你一口吃的,老娘就得你養。

然後捏一捏他漂亮的小臉蛋。

那一年曲紅還是成熟少婦,年歲剛過三十。她天生的好胚子,年輕時候是舞女,叫人家包養,再年長一點人家就不願了,她自稱又懶又饞,就幹了這個勾當。

但這明顯就不是真話,誰天生就想堕落呢?

所以問及最初的時候為什麽會進了這個行當,曲紅滿嘴跑火車,沒有一句真話,容遲心裏最是知道這些是她的雷區,他才不會觸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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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遲從小就多心眼,沉默不語,僵着一張臉,長得是真好,多少人猜他爹到底是誰,都猜不到,因為巷子裏,可是沒誰長得這麽好的,大家長得都是一般的醜,一般的黯淡無光,容遲就像是那抹亮色。

而曲紅是這昏黃巷子中的一抹豔色。

容遲不懂事的時候問過一句,曲紅當時手指間夾着一根煙,眼神輕蔑的看着五歲的他,嘴角噙着嘲諷的笑,“誰知道你爹是誰,那年那麽多人,我怎麽知道你爹是誰?”

容遲聽了這句話後迅速長大了。

曲紅是在容遲五歲的時候死的,就是在回答了爹是誰這個問題之後。

她終究沒有享福,也沒能實現自己兒子養老的想法。

那是個下雨天,曲紅不知道發了什麽瘋,非要出去,結果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容遲睜着眼睛到半夜,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每次快要睡熟了頭一低就碰在了桌子上,然後就撞醒了,最後連聲的砰砰砰敲門聲把他給驚醒了,他當時迷糊着,還以為是自己連着磕到桌子上發出的聲音呢。

結果迷糊過來才發現,那原來是敲門聲。

那時候門也是老式的,沒有貓眼,好在有個鐵質的防盜門,看着倒是安全了些,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在厲害的人面前,那就是紙糊的門。

他打開裏面的木門,就看到樓上的陳叔面色帶着一種他讀不懂的感情,“阿遲,你媽死了。”

容遲懂那是什麽感情,那是同情和憐憫。

曲紅回來的時候被車給撞了,在大路那邊的一處拐角,有一個大鐵牌子豎立着,上面是個美人畫像,嘴唇紅紅,遞着媚眼,風吹雨打顏色都沒有變,這鐵牌遮着視線,區裏一直說修,也沒人掏錢弄走,就這麽留着,誰知道今天出了這麽一樁事。

曲紅死的時候全身都是濕的,雨傘在車撞着她的時候,曲紅松手,就因為慣性飛了出去。

容遲在看到曲紅的時候,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句話: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那是上高中的鄰家哥哥,整日裏在嘴裏念叨着的,說這是風骨,然後用看不起的眼神看着容遲,像是嫉妒他長得這麽好但又這麽賤,而自己大龅牙、地包天但有文化一樣,非要用自己有的對方沒有的,去打敗對方,然後證明自己戰勝了世界。

容遲只是想,他媽媽這死,是不是因為輕如鴻毛,所以被撞得飛了這麽遠。

之後容遲就被送進了福利院,沒什麽吃的,發黴的玉米餅,白菜煮白開水,院長總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有一天拿繩子困住他從頭摸到腳,又親了親他的腳趾頭,容遲才想出來該用什麽詞形容這位院長。

兩個字:變态。

容遲還在降落。

風灌進了嘴巴裏,也灌進了鼻子裏,痛的發燙,因為眼睛酸澀,難受的他很想哭,只是因為風吹的難受才哭的,半分沒有對世界的怨言。

非要說有什麽遺憾的,大概就是他還有一百多塊錢在賬戶裏,租的房子剛交了半年的租金,他沒有來得及吃他新學到的、可以烘焙的很好吃的餅幹。

那是甜的味道,可以從記憶裏泛黃的從前,可以一路蔓延到彩色的今天。

在了解院長變态之後,容遲就各種想方設法從福利院逃出去,對他來說,世界很簡單,逃出去當小流浪漢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聽說大城市裏的垃圾堆有好多東西都是沒過保質期就扔了的,說不定能撿到好多吃的,還有天橋可以避風,聽說還有超市定期清理東西,好多人都說那東西很好吃。

這是福利院另一個小孩對他說的,他說他要從這裏離開,因為這裏過的生活,“連豬都不願意吃的東西都給你們吃了。”

容遲心想不止這樣,院長還在人來的時候給他們一天好吃的,然後讓他們感激他、對外人說他有多好,以便這位院長能夠從那些人手裏拿到更多的“善款”。

容遲耳聰目明,他離院長的辦公室最近,牆壁再厚,都擋不住一雙厲害的耳朵,容遲天賦異禀,如果不是院長看的緊,他早就跑了。

當然看再緊,他也是要跑的。

然後容遲就真的跑了。

開始的時候當小流浪漢,在垃圾堆旁邊搭個窩就過了,偶爾會有流浪狗和他搶食,普通狗他會争一争,一看就有點瘋的就直接放棄,他不想變得瘋狗一樣,他還想活着。

再難都想活着,這成了最深的渴望,也是他的執念。

再然後,流浪了三年,他被一位師父收留了,師父像是普通老師一樣把自己全部的東西都教給了他,拿錢供他上學,讓他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這樣相依為命了八年,他成年了,師父離開了,把那把刀給了他,之後他就進了殺手這個行業。

十年磨一劍,霜刃沾血垢。

一生就這樣過完了。

“嘭——”

在與水面接觸的那一剎那,容遲身上剎那金光罩着他全身,入水之後,金光消失。

巨大的沖力濺起了丈高的水花,容遲昏死過去。

沒有多久,他的身體浮了起來,随着水流,慢慢的往岸上去,最後沖到了灘塗上。

沈淵趕到的時候平臺上只剩下他的那件貂裘。

薔薇花還在盛放,在衡格大陸上,淡金色是一種幸運的象征。

但為什麽我總是來遲一步呢?!

沈淵收起那件貂裘到懷中,好似還有餘溫,還有伴侶的馨香,視線瞥到懸崖邊那抹血色,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給容遲做了一次記號,讓對方在危險的時候能夠有一次保護自己的機會。

但現在聯系消失了,因為那個記號已經使用過了。

靈魂呼應是天生的,在另一半出現的時候會出現,但這個時間長度是有限的,所以他及時咬了一口……沒想到這都能出岔子。

沈淵從一旁找路往下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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