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歸來浮城 (1)
容遲伸手摸了摸沈淵的貓頭,上半身靠在了樹幹上,看着太陽沉了下去。
算起來,他三年沒有睡覺了,閉上眼睛前,容遲想到了這一點。
一夜無夢。
容遲早上是被小舌頭舔臉給硬生生舔/醒的。
沈淵扒在他的肩膀上,姿勢別別扭扭的睜着貓大眼一路從鼻子舔到嘴巴。
容遲伸手放在他的嘴巴和自己嘴巴間,皺着眉頭道:“夠了。”
他有起床氣。
沈淵縮回自己的腦袋,換成拿尾巴掃他的臉。
容遲簡直拿他沒辦法。
他站起來,從樹上一躍而下。
沈淵沒料到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爪子已經扯透了容遲的衣服,緊緊的扒在他身上。
容遲在離地面很近的地方變身,朝着鳳凰城飛去。
沈淵還沒有完全恢複,也就不想再變身,醒來之後發現了他自己的德行之後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這麽一副叼叼的樣子繼續貼着容遲。
沒辦法,他倆之間的意外總是太讓人意外了,誰能知道湖邊弄個蜂蜜降溫都能被湖水漩渦分開啊……簡直太玄幻了好嗎。
他們再次看到了城門外的那些逃難的人,容遲忽然想起來規則,問沈淵:“他們怎麽進來?”
“降低身份,變成奴隸,賣給城裏的人。”沈淵懶洋洋道,“失去土地,身份自動降一級,或者挑戰城裏的強者,搶占對方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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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遲融合着兩世的記憶,心中對于這種方式有着不贊同,但根源來自于基因,這個并不是他能改變的,除非想辦法離開這個大陸。
想到這裏心情有些沉重,容遲遂閉口不言。
鳳凰城看起來離地面很近,然而試圖飛到城門,還是費了一番力氣,離地面越高越冷,最後沈淵索性縮在了容遲的羽毛下,透着羽毛的縫隙眯着眼睛看風景。
兩人算作早上出發的,但到了鳳凰城城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容遲收起了翅膀,沈淵還是一副貓樣,窩在他的肩膀上。
“不下來了是吧?”容遲問。
“……嗯。”沈淵小聲道。
這麽貼着才有安全感。
鳳凰城從遠處看是一個倒着的圓錐體,隐約可以看出當初脫離衡格大陸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在外邊飛了這麽多年,形狀和當初已經有地方不一樣了。比如多了小尾巴,比如城門已經破舊了,比如整個城已經寂靜了。
容遲伸手去推門,只聽到一聲“吱呀”,門被推開了一道縫,然後再往裏推的時候,門就倒了下來。
“轟隆——”
灰塵撲了滿臉。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鳳凰城……居然破成了這個樣子。
鳳琛到底是怎麽被選中當鳳凰城下一任城主的?沈淵看到這場景都覺得慘不忍睹。
容遲抹了一把臉,繼續往裏面走。
街道上都落滿了灰塵,兩邊的房子很整齊,很漂亮,也很滄桑,如果拿到地球上說,這就像是一個文明的古鎮,這樣看來也可以反映出當年容嬰是十分羨慕其他世界的生活的,他致力于改變這個世界,但失敗了。
他把這樣一個存在于理想國的城市建立了起來,讓整個城市飛了起來。
但現在,城市死亡了。
容遲走在街道上,所到之處無不熟悉,一股牽引力指示他往前走。
容遲腳不沾塵,他行進的速度極快,除了開始的時候還因為緬懷,在剛進城門的時候停留了一下,之後的速度幾乎稱得上飛。
即便如此,這一走,還是從中午,走到了夜晚,才到了鳳凰城的中心。
鳳凰城的中心,也是一棵樹。
很大,很粗壯,和榕城的那一棵樹很像,但哪裏不一樣,也說不出來。
容遲不由自主的側頭看了一眼沈淵。
沈淵也直起了背,從容遲的身上跳了下來,化成了人形,往前面走去。
容遲也跟了上去。
離得近了便看見樹上的紋路,容遲這時候想起了自己剛才從遠處看見這棵樹的形狀,忽然明白了哪裏不同——這棵樹偏向右方,而榕城的那棵樹偏向左方。
而在衡格大陸上,原本鳳凰城在西北處,而榕城在東邊,所以這棵樹彎曲的方向,就是榕城那棵樹所在的方向。
沈淵和容遲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到了這個層面上。
這棵樹的樹上幾乎沒有葉子了,半空中的樹幹上有一個洞,樹洞裏好像有東西。
“上去看看。”容遲道。
沈淵變成獸型,往樹上爬去。
容遲的獸型有些大,在這種地方不方便随随便便的變換形狀,所以他在樹下等着。
過了一會兒,沈淵下來了,他看着容遲,眼神有些悲傷,“我背你上去。”
他形狀變大了一些,好讓容遲抱着他的脖子。
越是靠近那個樹洞,容遲就越是能聞到一種氣味。
那是一種奇怪的味道,就像是瀕臨死亡的人散發出來的氣息。
等到了樹洞口,沈淵将容遲放在洞口,自己也走了進去。
容遲這才知道為什麽沈淵用那樣一種悲傷的眼神看着他。
這是一只鳳凰,可以看出他原來一定很大,但現在全身已經幾乎沒有肉了,白骨露在外邊,羽毛散在樹洞的地面上。
鳳凰的脖子已經沒有辦法支撐他擡頭了,他側着躺在地上,似乎聽到了什麽召喚,撐起眼皮,看見了站在洞口的容遲。
【主人】熟悉的波動出現在了容遲的腦海,【你回來了】
容遲的手忍不住抽了一下,又是一個瀕死的、曾經的夥伴。
好像他來到這個大陸,只是為了接受別人的死亡。
【叁仟】容遲叫出了赤焰鳳凰王的名字,【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生命之樹凋零了,主人】鳳凰的聲音聽起來很老了,就像是随時會被風吹滅的蠟燭,【九千年過去了】
容遲眼睛中出現了迷茫。
【你說要向宇宙深處發出信號,然後你就消失了】鳳凰把前塵給說出來,似乎是知道容嬰記不起來有些事情,【好在等到你再次回來……生命之果該交給你了,主人,我還在擔心你不來,鳳凰絕後,現在終于可以放心了】
沈淵像是感覺到了威脅,變成獸型在容遲身邊打轉。
鳳凰瞥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只觊觎鳥蛋的貓,警惕對方朝着自己的孩子下手。
【後代】容遲鬼使神差的看了沈淵一眼,【需要我做什麽,我已經有了伴侶了】
所以出軌是不現實也是不可能的。
【需要你的血和我的死亡】鳳凰讀懂了他的想法,【我的血肉已經在這場飛行中耗盡,剩下骨骼的能量形成一顆蛋,你需要在這顆蛋上滴血,讓他将你認作主人,除了你,鳳凰族再也沒有包含刺激因子的人了,只有你擁有涅槃的靈魂】
所以如果沒有容遲,鳳凰死後依然會化成一顆蛋,但沒有容遲的血作為激發,這顆蛋最終将變成死蛋,最後成為化石。
【好,我會按照你說的做的】容遲道。
鳳凰溫順的垂下自己的眼睛。
容遲上前,摸了摸他的頭,不管他身上發出的那麽大的氣味。
容嬰當年喚醒了鳳凰蛋,雖然看起來好像是他成功的馴服了桀骜不馴的鳳凰,但實際上他當鳳凰是自己的小夥伴。
容嬰是衡格大陸唯一一個體外異化的人,其他人異化之後,被異化的動物都會死,因為沒人能同時掌握兩個靈魂,但他和鳳凰同時存活了下來,當初也是鳳凰主動将血喂給他喝的,一人一禽像是夥伴,一起長大。
經歷多般波折和變化,鳳凰老去,涅槃重生,而容嬰已經變成了如今的容遲。
靈魂不變,記憶消失,人到底還是不是原來的人了?
這是一個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
鳳凰閉上了眼睛,他的身上起了火,容遲的手在那火中央,絲毫沒有被灼燒的痛感。
鳳凰的骨架被燒的只剩下一抔灰,容遲伸手,骨灰像是被召喚一樣,飛向了他的手掌心,逐漸變成一顆蛋的形狀。
蛋中心剔透,現在還是軟軟的形狀,容遲抽出刀,在自己的心口捅了一刀,将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
精/血慢慢滲入了蛋殼,剔透的中心被血浸沒,青色和紅色逐漸分離,一顆果子出現在了蛋的旁邊,從容遲的傷口處長了出來。
沈淵在旁邊盯着容遲的傷口,眼珠子一動不動。
容遲見他眼裏有擔心,便開口道:“沒事的,這是一定要經歷的過程。”
他不知道自己嘴唇這時候是蒼白色的,襯得眼睛更是如黑曜石般,引人沉淪。
沈淵上前來,拉着他的手。
容遲的手指冰涼,或許是因為從來如此,或許是因為他此刻失血過多,原因不重要,沈淵只在意這時候他能拉過來給對方暖一下。
容遲的頭上滲出汗滴,臉上的血色也漸漸消失,蛋的形成帶走了他的一部分精力,他此刻雙眼無神,目光渙散,中間經歷了一次疼痛,忍不住悶哼一聲。
沈淵聽到之後把他拉進了懷裏,那顆蛋就夾在兩人中間,中心是血亮血亮的,有些像是普通蛋的蛋黃一樣,只不過它是蛋紅,周圍還包裹着透明的凝固體,最後在表面漸漸形成了蛋殼。
這時候,容遲自己插自己的傷口才算是停止了流血,那青色的果子也近乎長成了。
鳳凰蛋形成之際,生命之果也成熟了,瓜熟蒂落,從容遲的心口掉落。
沈淵撿起了這顆果子,遞給了容遲。
容遲這時候全身無力,無法打開空間的門。
沈淵貼着他的額頭,吻上了他的唇,兩人的空間連通,沈淵遂把這顆果子放在了容遲的空間中。
歇了好一會兒,容遲才算是從那種瀕死的感覺中走出來,他把蛋遞給沈淵,并開口道,“這蛋交給你了。”
沈淵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容遲給他一個淡淡的笑。
沈淵甘之如殆,但還是有一些疑惑。
“為什麽是我?”沈淵手裏拿着那顆蛋,很是擔心它不小心被自己捏碎了。
“我的體溫孵不出來蛋。”容遲道,“這顆蛋需要你來,因為你是我的伴侶啊。”
這句話把沈淵所有的不滿都給填補上了,他揣在了自己的懷裏,放在了貼近下腹的地方。
因為這裏的溫度最高。
容遲手軟腿軟,沈淵索性把他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準備在這裏停留一晚上。
容遲閉上眼睛休息,準備睡覺。
沈淵覺得這樣睡覺不會舒服,便從空間裏拿出一張毯子,鋪在了地上,抱着容遲躺上去。
這樣一來,那顆蛋真的很礙事。
沈淵把蛋放在了自己的背後,腰窩那裏。
容遲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張開眼睛看着他。
沈淵的動作一滞,乖乖的把蛋又放在身前。
容遲滿意的閉上了眼睛。
沈淵無法做到身體貼合對方,所以把額頭貼近了容遲,近距離看容遲,怕閉上眼睛人就丢了。
容遲在這樣火熱的眼神之下着實沒有辦法睡着,他伸手把沈淵的眼睛給阖上,“睡覺!”
沈淵把蛋往上挪了一點,然後把自己往下挪了一點,頭抵着容遲的肩膀,睡了。
環境再惡劣,也好過該在身邊的人不在身邊,所以這一夜,兩人睡的十分安心。
再次醒來後,容遲力氣也恢複了,所以兩人也就從樹上下去,這回是沈淵背着容遲,一路和地面平行往下跑,結果在臨近樹根一人高的地方崴了一下腳,幸好容遲動作快,拎起他展翅,輕飄飄的落地。
兩人落地後才發現,原來剛才不是因為沒看路沒走穩,而是鳳凰城顫抖了一下。
本來靜止在空中的鳳凰城,這回往下緩緩降落。
沈淵和容遲面面相觑。
如果就這麽任憑鳳凰城降落下去,勢必把原來的榕城給覆蓋。
不說榕城那麽大,這麽一個動作會讓多少人死,只說榕城那棵樹和這棵樹的關系,沈淵也不能讓鳳凰城就這麽大軍壓境的過去。
“我們需要東西把鳳凰城給撐起來。”沈淵道,“這棵樹和那顆樹應該是夫妻樹,如果就這麽死了,以後可能再也不會有生命之果了。”
兩棵樹結成夫妻的例子雖然不多,但也不少,當初這棵樹不知道在地下多深處與另一棵樹“暗通曲款”,九千年才有了這麽一顆生命之果,其中富含的能量能讓人起死回生——留住靈魂,複刻體魄,這就是生命之果的神秘之處。
說簡單些,就是起死回生。
容遲沉吟了一下,想到一個主意:“我們去找東神龜。”
沈淵愣住了。
“東神龜四腳擎天估計不行,但駝起這麽一座城池,還是可以的。”容遲道,“他在海裏龜縮的時間太長了,是時候叫醒他了。”
沈淵想到一點,“我們怎麽去?而且,你知道他在哪裏?怎麽喚醒他,這都是問題。”
“但鳳凰城不會等我們解決完這些問題再墜落。”容遲道,“一邊走一邊說吧,你要留下來交代榕城的事情麽?我們可能短時間回不來。”
“沒什麽要交代的,暫時天又塌不下來。”沈淵想了一下道,“何況比起天塌下來這件事,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後推。”
容遲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鳳凰城墜落的速度,又想起來飛到這上面用的時間,算了一下大致時間,蹙起眉頭,“我想我們只有日夜兼程了,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大概能在鳳凰城下陷到東神龜的高度前趕回來——希望東神龜不要真的慢的像烏龜。”
他再次切換自己的形态,沈淵爬到了他的背上。
兩人日夜兼程,白天沈淵騎容遲,晚上容遲騎沈淵,終于在半個月後趕到了海邊。
這時候正是月圓之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只是一對情人沒有什麽怨遙夜的心思,而是站在海灘上,想方設法的召喚烏龜。
容遲沒有見過東神龜,容嬰的記憶又比較陳舊,那時候東神龜已經很是巨大了,他們幾人曾經在東神龜的背上搭起帳篷,環游整個大陸,在海上都不足為懼,因為東神龜實在是太大了,可以當成小島來使。
而後來分道揚镳數千年,東神龜不知道如今又是一副什麽樣子,在沉睡的話就更難叫醒了。
事實上,容遲在等,等天上要打雷的時候。
沈淵卧在地上孵蛋,容遲看着海面。
海風獵獵,吹起人的頭發,打的臉生疼,容遲還是那麽挺拔的站着,好似一棵松柏。
沈淵心中忽然一緊,想起來那時候容遲也是這麽站在湖邊,然後忽然消失,一消失就是三年,那三年的苦痛他不曾說過,但不說的事情不代表沒發生,想忘也忘不掉。他立刻起身,走到容遲身後,抱住他。
“蛋呢?”容遲按住他的手,扭頭看他。
沈淵抿嘴,看着那顆被自己遺忘在身後、孤零零躺在沙灘上的蛋,一副嫌棄的樣子。
容遲:“……”
“應該不會那麽點兒背。”容遲安撫他,“把蛋撿回來吧,它要是一會兒碎了,鳳凰就白死了。”
關鍵我也不一定能孵出來啊,沈淵內心叫屈的聲音越來越大,還是回去把蛋給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沙子,放在自己的懷裏。
“你在等什麽?”沈淵問他。
“球形閃電。”容遲看着遠方的天空慢慢亮起,天上的月亮逐漸變成了藍色,藍紅相間,一道詭異的白光出現,然後沿着海岸線過來。
“別靠近!”容遲大吼一聲,朝前沖了幾步,腳尖在沙灘上留下一個坑,翅膀展開,足足有十幾丈寬,朝着那紅暈沖了過去。
容遲的翅膀遮擋住了沈淵所有的視線,他自己不可能游泳過去找容遲,于是反身回去,海邊有一塊巨石,不知是哪年降落在衡格大陸上的隕石,又不知是哪年流落到了沙灘邊的,只是這樣靜靜的在海邊呆着,像是一只蹲守的怪獸。沈淵循着邊沿的路往上去,獸型在這種狀态下能更好的守護體溫,所以沈淵索性化成獸型,蹲在巨石上,看着化成點狀的容遲。
太陽慢慢升起來,他的影子和巨石的影子重合,沉默而凝重,仿佛雕塑。
有一句話。叫做彗星襲月,最是适合這壯觀的景象,藍月亮逐漸消失,太陽和月亮的交替發出剛才的白光,而白光與海面交接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球體。
這就是球形閃電。
而容遲現在做的,就是将這樣一個球形閃電,趕到這邊來!
他擺動着自己的翅膀,像是趕山一樣,揮一揮,球形閃電就往前跑一點,翅膀形成的角度很微妙,恰好掀起一場海浪,這海浪落在海面的時候會再次對球形閃電使力,讓球形閃電往前再走走,就這樣把球形閃電從大海的一邊趕向了另一邊。
離沈淵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容遲朝着沈淵喊道:“帶着蛋,游過來!”
沈淵把蛋含在口中,從巨石上直接跳下來,往容遲處靠近。
容遲将自己和海面盡量貼平,那球形閃電被他翅膀帶起的風控制在空氣中,因為海面的潮氣,還能看到閃電中間有些氣泡,表面上的藍紫色游離光越來越多。
沈淵爪子扒住容遲的翅膀,爬上了容遲的背。
容遲又趕着球形閃電往深海那邊去。
他将自己升高了十幾米,然後對沈淵道,“你拔根羽毛,然後用你的火點燃,扔下來。”
“做什麽?”沈淵不解。
“引炸這裏。”容遲不多解釋。
沈淵“哦”了一聲,從容遲身上找了處拔毛不是那麽痛的地方,薅了一根羽毛,然後點燃它,往球形閃電那處扔。
羽毛晃晃悠悠,朝着閃電飄去。
容遲這時候用翅膀在空氣中一劃,球形閃電被巧妙的分成了兩團,然後這兩團又形成了球形,容遲在羽毛沾到閃電前又做了十幾次同樣的動作,把這些閃電劃的越來越小塊,最後好幾千個球在海面上跳來跳去,想要相互碰撞,但又彼此互斥,在一種極度糾結的狀态中,羽毛落在了其中一個上面。
“嘭!”
“砰砰砰!”
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但又似乎是在同一時間引炸一般,容遲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壓着空氣,最後讓電離出來的氫氧進行了循環,把這一片深海海域炸了個沸反盈天!
深海的平靜被打亂,亂的如此有節奏。
爆炸引起了很多魚類的逃離,深海似乎有什麽在動,就像一個巨大的怪物在下面睡覺,被外界的吵嚷聲鬧到了,不耐煩的翻了個身。
這個翻身,就足以引起周圍巨大的恐慌。
在爆炸開始的時候,容遲就拔高了翅膀,讓自己脫離了混亂,淡然的在空中呆着,好像他自己不是罪魁禍首一樣。
就在這個怪物翻身的時候,容遲讓沈淵捂住耳朵。
然後他發出了一聲鳴叫,尖銳刺耳,哪怕隔着厚厚的豹掌,餘聲還是穿透了耳膜,發出了嗡嗡嗡的聲音,身體也好像被一條細長的、堅韌的線給割裂一樣,刺痛又鋒利。
讓人腿都軟了。
海面平靜了下來。
海面又動了起來。
這動并不是提現在一處海域的波動,而是在可見範圍內,海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高——
然後,一座小島就浮出了水面。
【你終于醒了】容遲落腳在烏龜殼上,用電波的腦海和對方交流。
【容嬰】東神龜的聲音中帶着驚奇,【你回來了】
【這很奇怪麽】容遲反問回去。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大陸了】東神龜的聲音又平靜的像海平面,【你的夢想就是離開這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回來】容遲平靜的講述這個事實。
他當自己是容遲,也當自己是容嬰。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成分研究清楚,他到底是百分之幾的容遲,又摻雜着百分之多少的容嬰,分不出來并且毫無意義,他就是他,七派克的靈魂在宇宙游蕩,他去了一個新的世界,他又莫名的回來這個世界。
但容遲有一種感覺,他會回來,是出于一種安排,他沒有容嬰完整的記憶,不知道在鳳凰城離開大陸之後發生了什麽,但他肯定,容嬰是想到了辦法,然後行動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鳳凰城的人全部消失了,赤焰鳳凰也沒有說,或許他知道,亦或者他不知道原因,只是默默的按照容嬰說的去做。
容遲想,當初容嬰對赤焰鳳凰說的話大概就是按照某種路線帶鳳凰城飛,直到他堅持不下去了再回來。
于是鳳凰就照着主人說的去做,不問緣由,不問結果,到了他的力量、肉/身都衰竭後,又回到了這個大陸。
這樣說來,衡格大陸倒是成了鳳凰城的……墳墓。
這兩個字讓容遲心驚肉跳。
然而仔細想想卻也如此,衡格大陸的生存狀态,算來算去最後的結果還是死,知道最多的就是他們四個,但沒有一個選擇把這個答案印刻在衡格大陸的雲傳承中。
或許就是太絕望了。
鳳凰城上的人會不會像是百年冰凍層出現的時候,被那些東西給吃掉了呢?
不,不會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鳳凰也會死。
鳳凰城就會成為迷失的大陸。
容遲始終想不通這一點。
【你當初說你要嘗試,哪怕結果是錯的,也不會後悔】東神龜慢悠悠道,【魚死網破也不要馴服承受,你說如果做錯了事情,也不會後悔,現在呢,你後悔麽】
【後悔什麽】容遲擡眼,看到慢吞吞扭過來的龜/頭,看到他的眼神。
【去時人聲鼎沸,歸來已是空城】東神龜聲音還是那樣溫吞,但其中的感情透露出他這樣一只龜曾歷經滄桑,【你付出了代價】
雲桂鹿知道一些事,而東神龜知道很多事。
容遲站起來,往他的頭上走去,烏龜昂着巨大的透露,一雙眼睛都比容遲展開雙手雙腳長,容遲站在那裏,蹲下來問他,【我忘了很多事,所以對你所說的事情一無所知。你說我付出了代價,我付出了什麽代價,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東神龜扭過去頭,四肢劃水,慢吞吞的往岸上去,【你當初什麽都沒說】
容遲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鳳凰城空了……這就是他付出的代價。
想到這裏他手心都是汗。
【你已經猜到了,剩下的需要你自己去想,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東神龜身影看似很慢,但他的身體實在太大,所以頻率低,扛不住步子大,一步頂上別人的好幾百步,不一會兒就到了岸上。
容遲也不再問什麽,而是盤着腿坐在他頭上,一動不動的思考他曾經的人生。
他好像做了很多錯事。
以至于回來的時候,整個大陸已經沒有人是他曾經熟悉的了。
【我看到了鳳凰城】東神龜又開口,【所以我知道,這回,我大概再也沒有辦法回到海裏了】
【你知道我來……】容遲沒有把話說完。
東神龜耐心的等他開完口,他沒有把話說完,也留出時間,直到一人一龜之間的交流出現了死一樣的靜寂,容遲無法把話說下去,才慢吞吞道,【我當然知道你來的目的,你又在海面上搞出那麽大的動靜,我就是假裝不知道,也不行】
【對不起】容遲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熱。
【有什麽對不起的,這是我生之本源】東神龜道,【就算是為了生命之樹,我也需要來這一趟】
生命之樹需要另一棵樹的牽引,所以兩個地方不能距離太遠,否則這一對夫妻樹沒有辦法再次相聚,一旦生命之樹枯死,那衡格大陸有些物種就徹底斷了生機,他們是靠聖果繁殖下一代的。
那些孤雄一族,大部分都是通過聖果将雲傳承上的基因塗寫給下一代,在以此将種族延續下去。
容嬰當初離開大陸,帶走了鳳凰城,将夫妻樹中的雌樹也帶走了。雄樹和雌樹的根系斷裂,雌樹在之後的環境并不适應,慢慢枯萎,直至快要死了,這時候鳳凰城回來了。
不知道雌樹還能不能再活過來。
容遲低下自己的頭。
東神龜繼續往前爬。
沈淵存在感低的令人發指。
所以他決定出來刷一刷存在感,把蛋放在腰帶處栓起來,隔着大半個烏龜殼往容遲身邊走去。
容遲看到一雙腳,順着腳往上看,是兩條大長腿。
他自嘲似得笑了笑,伸腳在沈淵的膝蓋上踹了一下。
沈淵秒懂,坐到了他的身旁。
“怎麽了?”沈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知道剛才容遲應該和這座小島一樣的烏龜發生了一番交談,但不知道對方交談了什麽,因為他們的頻率不在一個波段上。
容遲沉吟了一下,覺得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又想要知道沈淵的答案,便開口問他:“如果你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這個錯誤害得千萬人喪命,你該怎麽辦?”
“犯錯的緣由是什麽?”沈淵聽完問題後,發問容遲。
“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容遲開口。
“那又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沈淵深入問題。
容遲想了想,道:“因為知道某種殘酷真相,想要改變。”
“倘使不改變,千萬人會不會仍舊喪命?”沈淵抓住這一點。
“遲早會。”容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我覺得,我沒有資格替別人做決定。”
“可你是知道真相的那個人,其他人不知道。”沈淵道,“你是先行者……有時候就必須擔負起責任去改變,不改變不是只有滅亡一條道路嗎?”
容遲有些懂了。
“問心無愧就好。”沈淵伸手摸向了他的腿,沿着小腿的肌肉往上,路過膝蓋,有去向大腿根的趨勢。
容遲正想問題呢,就被狼爪給打擾的想不下去了。
“再動就把你扔下去。”容遲伸手把他的頭往下一壓,“睡覺吧。”
在你身邊我怎麽睡得着?沈淵往後一躺,枕在容遲的腿上。
容遲這次倒是沒有推他,看來手和頭還是會差別待遇的。
天空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星辰在夜空中彌補,如碎鑽灑落黑絨上,漂亮極了。
沈淵的話讓容遲比剛才通透了一些,那些過往已經改變不了,就必須去接受,最重要的是以後,還是要改變衡格大陸的局面。
衡格大陸……也不知道是誰取得,這樣的名字真是适合如今的局面,制衡的格局,饑餓的大陸,所有的規則像是一場游戲。
連大陸本身,也是以一種近乎不可能存在的體系存在于這裏,容遲想起他在地球上接受過的教育,那些體系中無一不說地心說的不成立,而且陸地的表面是彎曲的,早先的神話中所說的大陸立于龜殼之上,倒是很适合衡格。
這就像是漂浮在龜殼上的大陸。
那海洋到底是怎麽存在的呢?重力又是誰給的?
容遲試圖從這中間找到某種真相,或者世界存在的必然性。
或者說,他試圖找出容嬰當初到底為什麽非要離開衡格大陸的原因。
然而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到原因。
容遲忍不住嘆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東神龜的動作很輕,在上面根本感覺不到他在移動,如果不是因為面朝星空,看到眼前的景象往後走,他想必以為自己躺在了哪棵樹上。
星星不過來,我便朝着星星走去。
容遲腦海中忽然飄過這句話。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他不知道容嬰當初為什麽要離開,又用那麽大的犧牲做了什麽,那他可以反着推回來啊。
容嬰的目的是想要衡格大陸逃離被當做畜牧場的命運;
而逃離的前提,是要離開那些蓄養者。
那些蟲子的身份是什麽?
如果存在這些蟲子,想必存在能夠管制這些蟲子的人或者事物。
暫且稱這些人為制裁者。
那些蟲子成為進食者。
而衡格大陸這麽久以來一直是這樣,沒有改觀,想必是因為這裏暫時沒有被制裁者發現。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那原因想來可能有兩種,一是因為時間不夠長,在宇宙周期中這屬于短時間行為,對方沒有發覺進食者的動靜;第二個原因可能就是衡格大陸的特殊性,這裏只有在某種情況下才能進入,而殺戮行為不會被發現。
後者讓容遲想到一個比喻,那就是偷吃。
如果将整個宇宙比作一張餐桌,所有的種族都坐在椅子上,将周圍的人、或者對面的人當做進食的對象,那麽保持餐桌上總是有種族的存在,而不是被最強大的一族吃光,一定有仲裁者。
仲裁者代表了秩序。
而蟲子進食者,發現了一種辦法,保持偷吃狀态,還不會被仲裁者發現。
那就是蟲子一族在扮豬吃老虎了。
容遲又想到了他曾經在過的那個銀河系的星球。
那個星球維持的秩序,至少保證了作為人的尊嚴,而不是将人當做畜/生來看。
如果那個星球的狀态是正确的,那麽就證明衡格大陸不被正确對待,是因為沒有人發現這裏的不對,外界的進食者将這塊大陸作為一塊牧場,蓄養他們,定期過來吃掉一部分,讓剩下的一部分繼續放養,“合理的利用資源”。
這樣也就解釋的通為什麽當年容嬰想要離開大陸,或許他是覺得,即便是找不到出口,能夠發出去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