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專心

時間仿佛暫停。

葉瑟的睫毛被呼出的氣吹過。他眯起眼睛:“你的呼吸好亂。”

光明神略微收斂,沉聲:“抱歉。”

全場燈光陡然通明!

局長和幾位知道計劃的高層匆忙上前,想要把葉瑟拉下來:“葉瑟,你到底在做什麽?”

神明喜歡純潔,溫順,善良的孩子,所以他們将葉瑟的形象也往那個方向設計。可葉瑟竟然一聲不響、自作主張地多加了這麽多道具,還把自己打扮成了魅魔?

別說魅惑了,這簡直是大不敬!

局長後悔莫及,自己竟然會相信葉瑟!他慌忙地想要将葉瑟拉下來。

忽然,一只寬大的衣袖擋在他們面前。

局長的手還未碰到葉瑟,吃驚地瞪大眼睛:“神明……”

光明神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輕輕點了下頭:“我們先行離開,你們繼續。”

衆人:“?”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光明神牽住那只纖細的手腕,法術一閃,兩人全不見了。

忽然,局長的通訊器響了。

實時把守神光裝置、仍在加班的技術專家在通訊器另一頭狂喜:“局長!神光加熱的速度忽然變慢!”

局長詫異:“什麽?”

“速度變得特別慢,似乎不再變熱了!”

局長怔怔地挂掉通訊器,看着兩人消失的地方,半晌沒回過神。

會場外,輝流局總部建築樓頂。

一落地,葉瑟就開始抱怨:“你捏疼我了!”

那只禁锢住葉瑟的手,有力且充滿渴望。

光明神沒有說話,冰冷的風從雪山呼嘯而下,聖殿在天邊流轉着微光,照亮他們的側臉。光明神似乎怕葉瑟逃走,視線一直緊緊跟随着他。

他慢慢擡起另一只手,捧住了葉瑟的臉頰,迫使他與自己對視,然後慢慢湊近。

葉瑟渾身震顫,小聲顫抖着重複:“你捏疼我了!”

光明神的手稍松,果然,剎那間少年便從他的手裏溜走,施展一個移動術,不知藏到哪裏去了。

神明伫立原地,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不遠處的雜物間裏,葉瑟縮成一團,急速跳動的心髒這才稍緩。

開玩笑,會場中所有人都把他的尾巴、翅膀當做裝飾道具,但若是真的近距離接觸,那必定會露餡!

這光明神動心就動心,動手幹什麽啊!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平靜下來,讓翅膀和尾巴收回去。

踏,踏,踏。

葉瑟後背忽然一陣雞皮疙瘩,縮在房間裏裏一動不動。

安靜的走廊裏,神明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

低沉幹淨的嗓音沉吟:“葉瑟,你既然要來問我,又為何欲拒還迎?”

層層疊疊的回聲在走廊裏盤旋,聲音在葉瑟後背留過細細麻麻的電流,讓他渾身戰栗。狹小的空間裏,葉瑟将自己的臉埋進膝蓋間。

快點變回去啊!

光明神停在門外,靜靜地盯着這扇緊閉的門,然後,将手放到了上面。

但他沒有推。

他像是早有預料,從外面繞了一圈,走到剛才那間房間的外面,然後剛好看到那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半個身子爬過窗戶,正要跳窗逃跑。

葉瑟:“……”

神明一步步走近,單手将慌亂的小東西拎了起來:“你撩撥完後,不能自己逃走。”

手指輕輕觸碰柔軟而有彈性的翅膀,指尖感受到了那種粘膩,然後他輕輕吻上額頭上的小角。

葉瑟渾身像是從熱水中爬出來一樣滾燙粉紅,腳趾蜷縮,匆忙地找理由掩蓋;“你,你別動,這是我問輝流局借的道具,等會要還,別弄破了!”

“弄破了,我賠。”

葉瑟一個激靈:好家夥,你要幹啥,還能弄破翅膀和犄角?

後背甚至能想象出疼痛,葉瑟這才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

他闖大禍了。

講道理,光明神這種悶騷老處男,動了感情的第一步不該是真誠表白、清純牽手、暧昧擁抱之後才是接吻、上榻嗎?

葉瑟盯着那雙沒有波瀾、卻給人恐怖威壓的眼睛,腦袋暈乎乎的。為什麽他一上來就這副要把他吞下去的模樣。

光明神看透了他們的把戲:“祈禱宴上,你不是和局長合謀,刻意來引誘我動心的嗎?”

“不,不行!”葉瑟死命掙紮,突然一口咬住光明神的肩膀,“動心是動心……更多的,是另外的價錢!他們沒付錢呢!”

“那你叫我一聲,我放過你。”

葉瑟停下掙紮,睜大眼睛看着他。

光明神湊到他耳邊,正人君子般:“叫我的名字。”

“名字?”

他湊到葉瑟耳邊:“世間已經忘記我的名字,可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名字是郁。”

聲音空靈平淡,但在葉瑟頭腦中激活了宴會中孤獨神座的畫面。光明神雖然被世間敬仰,卻連名字都被遺忘在長河裏,作為故人,即使他們關系很差,此時卻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凄涼來。

明明是很熟悉的名字,現在叫出口卻顯得陌生。

葉瑟輕輕呼喚他的名字:“郁。”

冰涼的嘴唇奪走了他的呼吸,郁似乎很激動,經年來塵封的名字終于再有人能叫出口。

“唔唔唔——”

葉瑟:好家夥,說好放過我呢?騙子!

魅魔的身體很敏感。葉瑟在他的挑逗下不由自主地放軟了腰肢,渾身越來越燙,極為濃烈的芝士香快要吞沒他,讓他近乎敞開地擁抱即将到來的愛撫。

可他心裏不願意!

我又不是人類,為啥要獻身給這個道貌岸然的悶騷老東西?!

葉瑟眼中充滿了倔強和氣憤,身體卻在魅魔的天然反應下變得無比敏感、渴望,矛盾又無奈中,他快要溺死在神明的深吻裏。

終于,趁着換氣的空擋,葉瑟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然後一腳踢開他,落到地上,和被驚擾、欲拒還休似的轉身就跑。

郁遵守了承諾,沒有追他,只是将那一片背影收入眼底,久久沒有移動。

他找到了他的欲望。

“我要辭職!”

局長從辦公桌上的一大堆文件中擡起頭,語重心長地說:“小葉啊,你幹的好好的,辭什麽職呀?”

葉瑟表情猙獰:“你們這個職場太危險了!我不想獻身。”

“可是小葉,我們問你能不能去魅惑神明,你自己很積極的啊。”

葉瑟語塞。

以前在神界,誰都玩不過他,任他挑逗都不敢過界的;誰知道那個悶騷光明神開了竅,這樣反客為主?

看老對頭動心,的确好玩,但不能這樣被反客為主,搭上自己。

局長忽然出聲:“小葉,你身上怎麽了?”

我的魅魔特征都收回去了,謊稱是道具已經扔掉了啊!

葉瑟不解地低下頭,沒有發現不對。

局長将辦公桌上的小臺鏡轉了過來:“你看看自己的脖子。”

葉瑟一擡眼,如墜冰窟!

漆黑蜿蜒、繁複詭異的紋路在他的脖子上一路蔓延,緊貼着喉結下方形成一道項鏈似的花紋。

“我,我昨天扮做魅魔勾引神明時,在身上畫的紋路,”葉瑟皮笑肉不笑,“沒洗幹淨。”

他敷衍地和局長聊了一會兒,立刻回自己的房間,一路上呼吸急促。

他猛地甩上門,然後拿出便攜簡易測試器,趕緊測量自己的法力強度。

這臺小機器的水晶珠裏流轉了燦爛的光芒,越來越亮,最後砰地一聲爆炸了!

這些天和神明的接觸,葉瑟獲取了很多能量,身體越來越強。而作為魅魔,他的等級也逐漸升高,淫紋不止出現在腰腹部位,身體任何部位都有可能出現第二道。

一旦到了這個階段,普通的肢體接觸就再也滿足不了他了。而且,他已經習慣來自神明那樣無比強悍的感情了。

你和光明神的糾葛,無法撇清。

葉瑟盯着鏡中自己,呼吸混亂,眼神凝重,喉結微動。

黑色的繁複花紋随着動作輕輕起伏,喉結上下滾動間,形狀随着皮膚微變,又旋即恢複了原裝,誘人而迷幻。

忽然,他的通訊器響了。

局長在那頭無比和藹:“小葉啊,我決定需要認真對待你的辭職申請。介于你是神侍,我不能對你的辭職做主,所以剛剛聯系了神明,将你的申請告訴了他。”

葉瑟:“?”

與此同時,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此時他最擔心聽到的聲音在門外:“葉瑟。”

葉瑟下意識捂住脖子上的淫紋,慌亂地左右張望:有什麽辦法擋住?!

三分鐘後,門開了。

郁身上仍是一襲純白的長袍,金發藍眼,神情平靜:“你要辭職。”

葉瑟坦然:“沒這回事,局長瞎說的。他一天天老不正經的,就瞎亂說。”

遠處的局長打了個噴嚏。

空氣中莫名的緊張氣氛忽然消散。

郁的眼神慢慢下移,落到他的脖頸上:“這是什麽?”

“choker,一種裝飾品。”葉瑟坦然,“最近很流行。”

郁的眼神有些不認同。這種裝飾品緊貼着脖子,似乎有控制呼吸的意味,隐隐帶着暗示。

“你別這樣看,我戴choker還不是因為你。”

郁終于露出了情緒:“我?”

“昨夜,你在我脖子上留下了指印。”葉瑟挑眉,“我得遮一遮。”

郁立刻收回眼光,嗯了聲,不再問了。

葉瑟将他的眼神全都收在眼底,心裏愈發警惕:千萬不能在他面前放松,不論怎樣都必須保護好自己的衣服,不然淫紋可就暴露了。

到時候,這種怎麽都擦不掉、洗不幹淨的紋路,可就不是“畫上去”可以解釋的了。

“我今日要工作,需要侍從。”

葉瑟乖巧地跟着他出門,去總部和高層開會。

一路上,他音樂感覺大家都在側目觀察兩人。終于,他們到了會議室。

執行部長昨天早早就喝醉了,在葉瑟出場前就睡着了,今日一來,感覺自己似乎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他見到神明時,像是通了電,渾身顫抖,哆嗦着行禮:“神,神明好——”

葉瑟皺眉。執行部長好奇怪哦。

執行部長的視線一直跟随着神明,直到會議開完,他仍神不守舍。終于,他忍不住了!

“神,神明,我可以提問嗎?”他鼓起勇氣,用手觸碰自己的下唇做示意,“您,這兒,怎麽有傷?”

随着他的動作,葉瑟轉過頭,這才發現郁的嘴唇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痂!

那是昨夜被他咬的!

這點小傷,再不用治愈術就要自己痊愈了!光明神竟然還特意把它留着,是生怕別人看不到嗎?

光明神面對提問,輕笑了聲,罕見地笑彎了眼:“昨夜被咬了口。”

這就是悶騷老處男開竅後的騷包表現嗎???

葉瑟坐在原地,震驚且無語。

在座的所有人全都倒吸冷氣,視線齊刷刷地落到了葉瑟身上。

桌子底下,執行部長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葉瑟:“……”

他的通訊器閃了下,一條短信赫然在屏幕上。

局長:【原來你早上來辭職是穿上褲子就要無情啊!還好我沒答應你!我絕對不會幹對不起神明的事情!】

沒有!

我堂堂邪神,行得正坐得直,清清白白在人間!

葉瑟表情扭曲,終于忍不住了,憤怒地瞪向郁。

郁一邊翻動文件,另一邊輕輕撫摸他氣炸的頭發,平和而縱容,仿佛在安撫過夜後不安的靈魂:“不要鬧。”

衆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小情侶初嘗禁果之後真的好甜啊。

葉瑟:不!你們不懂!

他像洩了氣的皮球,生無可戀地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

“你坐得累了?”郁從文件中擡起頭。

葉瑟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郁十分體貼地招手讓人拿來一個靠墊:“墊在後腰上吧。”

執行部長愈發谄媚,又遞上一個軟墊:“屁股下面也墊一下吧,畢竟辛苦了。”

葉瑟:“……”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這群人腦子裏都是黃色廢料!

到底誰才是聖潔之徒啊!

為了留下青山在、避免在報複人類的大業實現前被氣死,葉瑟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奪門而走。

衆人面面相觑。

光明神重新低頭看文件:“沒事,臉皮薄。”

衆人恍然大悟。

祈禱宴後的三天是一年一度的新年禱告會。

與祈禱宴不同,禱告會十分嚴肅,是一年之初向神明許願新一年平安、豐收的機會。往年的禱告會,民衆都前往當地教堂禱告,光明神則會在聖殿內塔,浏覽全世界的信仰之情。

今年因為各種事物,他留在雪山下。局長很激動地請願,想讓神明在第一域上空懸浮神座,俯覽衆生,以接受天下衆人的禱告。

神明答應了。葉瑟也就随之留在輝流局,等着在禱告會當天承擔“神侍”的工作,同時也有些過意不去,便和光明神說了,讓安略下山與他一同在輝流局過新年。

禱告會的主會場是第一域的皇家教堂,局長率領衆人下到第一域,開始忙碌。葉瑟則找機會和安略一起溜到集市上。

自從蘇醒後,葉瑟從未感染過世俗的氣氛。

兩顆腦袋好奇地東張西望。

安略:“主人,神明有事找不到你,有關系嗎?”

葉瑟坦然:“不用管他。”

這幾天,輝流局衆人一看到他和神明走在一起就開始暧昧發笑,弄得他渾身發毛,幹脆眼不見為淨。

反正,郁也不會為難他。

第一域無比繁華,不僅有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商店,還有從其他領域來的異域風情商店和各種表演隊伍。

兩人很快就把輝流局的事情抛在腦後,快樂地徜徉在集市裏。

陰暗中,一雙眼睛注視着他們。

一道誇張而怪異的笑容占據了半張臉,沙啞的聲音在喉嚨中翻滾:“那是,神明新長出來的軟肋啊。”

“主人,我們去休息一下吧。”

他們離開主幹道,到一旁的步行小巷中找了一家甜品店,坐在露天下,點了些吃的。

雖然葉瑟得不到滿足感,但過過嘴瘾也是好的。

一滴水落到他的肩膀上。

安略擡頭:“主人,下雨了,我們到室內去吧。”

“不,”葉瑟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不是下雨。”

水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氣味也愈加明顯。

好臭。

葉瑟猛然起身,拉住安略:“我們快離開這裏。”

“你們真的離得開嗎?”一個狡猾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回響,“小寶貝們。”

街道上忽然大雨傾盆,人們全回到室內。但是只有他們二人頭頂這片天空下的不是雨水,而是漆黑、流動的腥臭能量。這一片黑色的水幕仿佛畫地為牢,将他們圈在其中。

安略十分脆弱,在腥臭能量之中立刻昏了過去。葉瑟獨自站在水幕中,鎮定卻隐隐氣憤。

“真有趣,聽說光明神動了凡心,對象是他的神侍。”

那一道缥缈的聲音繞着他,幽魂不散。

“今天我才發現,這所謂的神侍竟然是一只小魅魔,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光明神對一只魅魔動了心!”

葉瑟淡淡問:“你要做什麽,快點。”

“我要做什麽?”那道聲音猛然變得兇狠,“當然是抓着光明神的軟肋不放,來換取他手上的邪神本源啊!”

果然,又是這夥小偷。

水幕中忽然形成一只漆黑的手,十指鋒利,朝着葉瑟的喉嚨一把抓去!

“小可愛,放松點,破了相,要是光明神不喜歡你了,我可就白費功夫了哈哈哈哈!”

葉瑟閉眼輕笑。

再次睜眼,血紅的瞳孔仿佛流轉着炙熱卻邪惡的火光,血光跳動,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的光。

那道聲音這才發覺不對。

“你,你是……”

葉瑟身上的淫紋滾燙,法術在身體中流轉,配合着血脈能量,輕而易舉地破開對方的僞裝。

一伸,一抓。

一道如影子似的人形被他牢牢捏在手心,痛苦叫喚!

“你們的老大是誰?為什麽要偷我的本源,又是怎麽偷走的?”

影子驚恐:“我,我不知道啊!他們只是懸賞,只要提供任何能挾制光明神的方法,就能再給一大塊邪神本源。我只是聽了懸賞而已!”

這是一只天然的十幾代邪神遺族,不是那種人工後天制造的。葉瑟冷笑一聲,狠狠一捏。

精致漂亮的臉龐上罕見地出現狠厲表情:“以下犯上。”

那道黑影一聲慘叫,被滾燙的血脈壓制,最終化為一道黑煙。

天空放晴,葉瑟和安略身周一片被腐蝕的狼藉。

忽然,街角傳來馬蹄聲。葉瑟眼神一變,撥亂自己的頭發,躺倒在安略身邊,假裝痛苦地蜷縮起來。

騎馬的第一域駐派神語者正在日常巡邏,忽然接到分局警告,說是在步行街感應到無序之力。他們立刻趕來,看到縮在地上的兩個少年。

似乎是因為聽到巡邏兵到來,兇手放棄繼續犯罪立刻潛逃了。

隊長立刻下馬,趕到他們身邊來檢查,然後在葉瑟口袋裏發現了輝流局的證件。

他嚴肅回頭:“立即與上級聯系。這可能是一場針對性、有預謀的襲擊。”

入夜,總部醫院裏靜悄悄的。

葉瑟本來在裝睡,結果裝着裝着卻真的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換上了病號服,躺在病房裏了。

他下了床,光腳走到門口,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談話。

局長滿臉悲痛:“是我失職。祈禱宴上的事情,本應該告誡在場的神語者保密的,結果卻傳得到處都是。”

有光的地方,總有無數罪惡貪婪的眼睛盯着那頭頂的光亮。

更何況,他們此時還面對暗中拿邪神本源做實驗的那一群心懷不軌的歹徒。

一旦無情、炙熱的光有了軟肋。

對于豺狼而言,便像是看到羊圈破了一個口子。

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難保下一次巡邏兵還能及時趕到。

葉瑟站在病房內,手握門柄,仿佛凝固住了一樣。

他聽到郁的聲音前所未有得輕弱:“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他們單獨出去。”

“神明,如今你們的事情已經經過傳播,難以控制。今後應該怎麽辦?”

“我會把他留在身邊。”

“一輩子不讓他離開一步嗎?”

“并非不可。”

葉瑟後背發涼,慢慢向後退。

他好像低估了光明神的某種特質。

砰地一聲,門開了。

局長驚訝:“葉瑟,你醒了?怎麽赤腳走在地上?快穿上鞋子。”

葉瑟抿住下唇,雙眼緊盯着郁。

後者一如往常,沒有情感波動,但葉瑟卻能讀懂他的眼神。

郁很直接:“你聽到了。”

局長詫異地在他們兩人之間交替打量:這是怎麽發現的?

長久的沉默後,葉瑟開口:“我拒絕。”

“葉瑟,不是,之前是我們考慮不周。你畢竟年紀小,法術能力也不能夠自保……”局長開始啰嗦。

葉瑟鄭重地重複:“我拒絕。”

光明神與他對視。那雙紅瞳在病房的燈光下跳動活躍的靈光,似乎也是一種告誡:他不該是被鎖在角落裏的。

光明神心裏愛的,或許就是那一抹永遠不會為任何人低頭的倔強和自由。

葉瑟冷冷問:“神明不是回回應所有人的許願嗎?我說,我不要一直黏着你。”

嘴唇抿成一條銳利的直線,光明神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光亮。

“好。”

局長慌亂:“那怎麽辦?”

葉瑟滿不在乎地溜達到光明神面前,嘴裏在回應局長的提問,眼睛卻挂在光明神身上,桀骜不馴地耀武揚威:“很簡單,讓神明再次失去軟肋。”

局長:“什麽意思?”

葉瑟盯着他眼睛,上半身伏到那寬厚溫暖的胸膛上,眯起眼睛:“就再傳一個故事,說他穿上褲子無情了呗。”

局長:“那不是你嗎?”

葉瑟:“……”

“好。”郁的回應卻前所未有地利落,“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安全的話。”

所有人都看重神明的聲譽,可神明本身并未為自己的聲譽有過任何執念。他本身獨自走過太多時光,沒人能與他一樣不滅,怎麽看他,對他而言也都無所謂。

當夜,神明忽然宣布,本年度不再需要神侍。原先的神侍回歸輝流局編制,重新過他年紀應該有的生活。

輝流局上下一片震驚:“這般無情?”

輝流局給出的說法是,最近有事情幹擾了神明的意念,為了清洗反思,神明要割除污染。

神明無情。

動了心再輕易抛棄,那是更極致的無情。

葉瑟提着行禮,和安略一起大包小包地到了總部郊外的附屬學院。

頂級啓蒙者通過輝流局選拔之後,正式入編、經歷特殊神光的洗禮之前,這個間隔中,候選神語者們需要在學院經過一整年的學習,同時每個月都會有月考,如果出現跟不上進度的情況,也會勸退。

每年的神侍都有年紀要求,因此選取的都是候選神語者中年紀最小、天賦最強的那幾個,他們确定是可以留下來的,從還未入編時就獲得了很多機會。

葉瑟和之前那些沒有被選拔上的少年是一批的,被神明“退回”後,為了不惹人注目,也就到了附屬學院。

老師們都是年長病退、德高望重的神語者,迎接他時,眼神都很複雜。

既惋惜、可憐,又帶着些許敬佩。

葉瑟絲毫不覺,舒舒服服地在學院住了下來。

太棒了!不用擔心被光明神扒褲子、暴露自己了!

他過了兩天的快樂生活。

猛然發現。

如果以後見不到光明神,那不就,沒飯吃了嗎?

哦吼。

郁回到了久違的聖殿,聖殿裏空蕩蕩的。

在無邊的孤寂中,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在輝流局有送神侍的習慣之前,他一直孤身面對這樣的聖殿。

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聖殿缺了什麽。

不,是身邊缺了什麽。

內塔聳立,被雲煙缭繞,寒風呼嘯而過,将他的衣襟吹拂得獵獵作響。

光明神伫立內塔之巅,眺望這片滄海桑田、古板陳舊的天地,閉上了眼睛。嘗遍了孤寂,再回頭,也會更快适應

……或許也沒那麽快。

萬世鏡有了響聲。神明允許通信。

局長的身影出現在鏡子那端:“葉瑟已經安穩下來了,他适應的不錯。”

“那就好。”

局長有些躊躇:“若是那些歹徒猜測我們故意為之,為了防止漏過可能性而傷害葉瑟,那該如何?”

“我在他身上下了術,若傷及身體,我會感知到的。”

局長忽然正色:“可之前那一次襲擊,您并未感應到。那些有邪神本源的惡徒,可能會有其他手法。”

郁忽然擡起眼睛。

局長:“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需想出方法,我會囑咐學院多加安保……”

“不用。”

局長:“?”

光明神身周的沉重氛圍一掃而空,金發流轉着悅動的光亮。

“我有辦法。”

世界上最令葉瑟讨厭的事情是什麽?

考試。

世界上比考試更讓葉瑟讨厭的事情是什麽?

剛來學校,立刻遇上考試。

安略不是啓蒙者,并不屬于預備神語者,而是預備的日常事務工作人員。他平日會蹭文化課,但不用參加考試。

所以,葉瑟成了唯一的那個剛來就要考試、成為萬衆焦點的倒黴蛋。

“就是他吧?聽說他和神明有緋聞。那可是神明啊!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聽說他當時進入輝流局走的就不是正當途徑。”

“真是個迷一樣的人物。”

葉瑟根本沒把考試放在心上,但一路上指指點點,讓本就高傲暴躁的邪神怒火中燒,還不好直接和人翻臉。

“如果他之前沒經歷過選拔測試,那能通過月考嗎?”

“下午就是月考了,你看他那哭喪臉,估計懸。”

哭喪臉是被餓的!

葉瑟趴在課桌上,奄奄一息。

兩天沒吃飯了,他迫切需要食物,甚至開始打起了退堂鼓:如果自己能掩飾好身份,一直跟在光明神身邊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嘗試聯絡局長,卻發現自己打不通局長的號碼。

十分鐘後,班主任就到了他面前,眼含擔憂地說:“葉瑟同學,你如今不是神侍,已然回歸了普通候選神語者身份。請勿撥打超越自己權限的號碼。”

葉瑟餓得沒有力氣生氣。

咕嚕——

他眼角含淚。

都怪光明神!

“同學們,月考即将開始,請在教室外列隊至考試場所。”

葉瑟剛要起身,餓得頭暈目眩,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屋外,學生們都列好了隊,交頭接耳,打量着幾乎空了的教室。

“在拖時間啊。”

“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今天要考試了這副模樣,真當誰看不出來啊。”

也有人對他們嚼舌根不滿:“神明為了修行而将他驅逐下山,葉瑟也是受害者,你們嘴上積點德。”

葉瑟臉色蒼白,搖晃着走出教室,走到隊伍最後面。

一直到考試地點,他頭還是暈的。

班主任介紹考試內容:“這個月檢測的是法術強度。這臺測試機器是輝流局最新研發的,甚至可以測量部長級別的法術強度,各位不用留手,盡力而為。”

“好!”

“那我就離開了。按照規定,班主任不能監考自己班級的同學。隔壁班的張老師會過來替你們測試的。”

班主任走後,整個班級散開,同學們叽叽喳喳,有的人開始熱身,有的人卻害怕提前消耗,一屁股坐在地上。

葉瑟難受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法術強度是最沒辦法作假的科目了。”

“要是古詩文或是符陣,說不定還能湊活湊活,他運氣可真差。”

忽然,嘈雜的聊天聲全然停止,所有人安靜地列隊行禮:“老師好!”

葉瑟迷迷糊糊地微擡頭。

一個年輕俊秀的男老師身穿利落的純白開衫,金色的長發被随意豎起,無框眼鏡反着光亮。他手上拿着記分表,另一只手拿着筆。

“列隊,開始測試吧。”

葉瑟一個激靈,眼神立刻盯緊張老師的瞳孔。

淺藍色,OK。

幾乎下意識地,唾液在嘴裏泛濫,肚子也開始叫。

他這一個身份,是芝士味的什麽呢?

其他同學排隊時都很緊張,只有葉瑟,走在隊伍裏,眼睛和餓狼一樣盯着張老師。

張老師在空隙間擡頭,挂上不易察覺的淺笑,然後推了推眼鏡。

“最後一位,葉瑟。”

葉瑟如夢初醒,小跑着上前。由于饑餓,他身體裏的法術儲存其實已經不足了,為了避免浪費,他特意問:“合格線是多少?”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嗤笑聲。

“連合格線都沒了解過,他平時到底在幹什麽呀?”

張老師很和藹,随着金色馬尾輕輕歪頭而散在肩上:“五千點。”

“哦。”葉瑟應了聲,正打算把手放上去。

忽地,背後有人出聲:“葉瑟,我們班平均分有八千點,可別拖我們後腿,耽誤我們和隔壁班比較哈。”

葉瑟沒心思和這些小鬼較勁。餓肚子是實實在在的,沒必要多浪費。

然而,他稍一轉頭便發現,出聲的那個人,他認識。

那個之前和他一起上山,沒有被選中的少年之一!

他看到葉瑟回頭看,故意用嘴型說了兩個字。

退、貨。

葉瑟忽地憤怒了起來!

他是“被神明無情抛棄的”受害者,又不是被神明嫌棄!

就光明神,敢嫌棄他?

葉瑟轉頭,惡狠狠地瞪了張老師一眼。

張老師:“?”

他很無辜。

葉瑟臉色嚴肅起來,站到測試面板面前,将手放了上去:“我開始測試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勢必要給那些人顏色看看。

法術能量和他的憤怒一起,洶湧磅礴地沖入測試面板。

衆人只見那标尺上的燈光一隔一隔亮起,原本的“幸災樂禍”“疑惑”“好奇”全都被震驚代替。

“三千。”

“五千。”

“八千了!”

“還沒到頂!”

“破一萬五了!”

咕嚕——

燈光随着一聲肚皮的慘叫而停止。

張老師盯着測試機器的燈光面板,鏡片後的神色模糊不清。

他之前也曾未注意過葉瑟的法術能力。

“葉瑟之前,我們班的最高值是多少?”

“好像是一萬三。”

“我的天,打破紀錄了!”

之前那個說“退貨”的少年臉色蒼白。葉瑟連個眼神都沒給他,轉身就走,虛弱無比。如果不再進食,他恐怕很快就要到極限。

張老師在紙上記下了數值,輕輕淺笑:“測試結束,可以解散了。”

一整個下午,全班同學都是暈暈乎乎的。有人想要找葉瑟多多了解,卻發現找不到人。葉瑟翹了下午的課,不知去了哪裏。

上課時間,宿舍樓裏一片安靜。冬日的冷風在連廊呼嘯而過,吹打在窗戶上。

“葉瑟同學,此時不應該在宿舍。”

葉瑟關上窗戶,拉上窗簾,轉頭沒好氣道:“那你這個‘老師’這時候來宿舍幹什麽?”

張老師站得無比挺拔:“你什麽時候認出來的?”

“第一眼就認出了。你的變裝也就騙騙傻子。”

嚴肅的薄唇不由勾動角度。

“不問我來做什麽?”

葉瑟急切地走到他面前:“你來做什麽,和我有什麽關系?”

吧嗒一聲,葉瑟鎖住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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