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

Chapter 6

周珩并沒有趁這機會和林明嬌繼續攀談,林明嬌要補妝,她就先一步離開。

走下二樓時,她還在回想着剛才的事,心裏大概有了個梳理過程,想來,多半是在讨論公事的時候,許景楓和姚總意見不和,林明嬌站出來幫腔,成功激怒了許景楓。

公司裏人人都知道,姚總是站隊許景烨那頭的,許景烨一直單身,姚心語對他不僅是心生愛慕,更是勢在必得,可以說是姚家父女将所有的本都壓在他頭上了。

想到這,周珩也踩下了最後一節臺階,目光往上一掃,就看到已經有人站在那裏恭候多時,還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态。

可不正是姚心語麽?

周珩未露聲色,腦海中卻不由得勾起小時候看過的豪門恩怨電視劇,說的大概就是長房兒媳和二房兒媳的日常宅鬥。

周珩一時覺得好笑,便真的揚起了笑,來到姚心語面前,就聽她說:“找機會傳授我兩招吧。”

周珩站定,歪着頭故作不解:“什麽?”

姚心語笑道:“今天這種陣仗要是換一個人,哪能處理的這麽巧妙呢?難怪許景楓在外面有那麽多女人,你的位置卻沒有過絲毫動搖。看在将來你我會是一家人的份上,就教教我吧。”

一家人?

姚心語這麽自信麽?

周珩半真半假的說:“有些事該你會的時候,自然就會了。人的潛能,都是逼出來的。”

顯然,周珩沒有和她多廢話的意思。

“哦,也是。”姚心語接道:“你這樣的身子骨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也難怪能逼出潛能了。不知道你這種玩法還能持續多久,你們周家的勢力在集團還能占多久?”

氣氛瞬間凝固了。

姚心語也終于說到了正題。

只是周珩沒有半點動怒,這并非表面,而是連心裏都出奇的平靜。

這種挑釁對她來說,根本連臺面都上不得,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姚心語,連眼神裏都融滿了笑意,仿佛在看一出笑話。

就因為周珩的眼神,姚心語也收了笑,心裏沒由來的生出一點怒意。

周珩只用一個眼神就将她看低了!

随即就聽周珩說道:“你會這樣誇獎我,還專程來讨教,我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看來我以後要繼續努力才行,或許會比你希望看到的還要久。”

這話落地,周珩擡腳便走。

周珩腳下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咔咔”響聲,姚心語就聽着那道聲音,等它逐漸遠了,聽不到了,她才松動了表情,臉也開始漲紅。

……

周珩沒浪費時間去安撫許景楓的情緒,更沒有跑去許長尋面前低頭認錯。

許景楓每次發完脾氣,都會去找人發洩,外面有的是狐朋狗友和女人排着隊的捧殺他。

至于許長尋那裏,更沒有她道歉的份,兒子是他生的,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是丢他的臉,別人只會在背後議論許家,而非周家。

再說,林明嬌一定會添油加醋。

周珩回到自己的公寓裏,當天下午就接到許長尋助手打來的電話,說是已經安排好人手,随時可以出發去見袁生。

而就翌日出發之前,蔣從芸也安排了一個親信過來,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老管家,說是來幫周珩的忙,卻是來監視的。

畢竟她們不是親母女,蔣從芸要用她,也要防着她。

周珩一見到老管家陳叔,心裏便明白了幾分,原本她還在掂量袁生的分量,吃不準他是否掌握着蔣從芸的把柄,如今倒有幾分确鑿了。

袁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許、周兩家卻都派了人要親自送他最後一程,難道真是為了情誼麽?呵,還不是怕袁生死前跟不相幹的人說一些不該說的話,或是留什麽後手,非得找人過去清理幹淨不可。

周珩一行人很快上路,車隊在午後趕到了郊區。

這地方周珩并不陌生,四周的景致變化也不大,不遠處就是河堤,沿路種着一排柳樹,附近沒有其他人家,依然只有四棟小白樓,只是外面的牆壁已經日漸泛黃了。

袁生住的地方一直沒有變,十六年前他被人打斷了一雙腿,就滞留在這裏,一直有護工看着他。

雖說是護工,也沒有起到照顧的責任,那房門一開,周珩就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是常年不清洗身體而發出的味道,還有些一些屎尿的味道。

袁生躺在陳舊得都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床單上,身上蓋着毯子,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周珩腳下一頓,想再靠近些,卻被陳叔擋了一下:“小姐,這種事就不需要你親自動手了。”

周珩瞥向陳叔,在他眼裏只看到了冷漠和防備。

想來也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許家人或許不知道,陳叔卻是清楚的,她是那個在窮鄉僻壤長大的野丫頭周琅,才不是蔣從芸的寶貝閨女,他看着長大的千金小姐。

周珩垂下眼,說話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陳叔以及身後每個人都聽到:“許先生交代了一些事,需要我和他單獨對話。”

此言一出,陳叔皺了下眉:“可是……”

很快,後面就站出一個人,說:“既然是許先生交代的,周小姐盡管辦就是了,等談完了,叫我們一聲。”

“嗯。”周珩側過頭,“有勞各位等我幾分鐘。”

随即掃過陳叔,踏進門裏,當着所有人的面将門關上。

門外陳叔似乎還有異議,卻被許家的人擋開了,很快就有人守住門口。

周珩自然知道此舉會引起陳叔的懷疑,進而告知蔣從芸,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別無選擇,這樣的機會就只有一次。

周珩靠近那張床,終于看清了袁生的模樣。

他的頭發已經灰白,一縷縷的落在枕頭上,他的皮膚已經蒼老得如同七旬老人,兩腮和眼下都因為過瘦而凹陷下去,皮膚上更是長着許多黑斑,乍一看有些駭人。

周珩心裏沒有絲毫畏懼,她坐下來,從他現在的模樣裏仔細辨認着。

而就在這時,袁生的眼睛睜開了,緩慢而幹澀。

他還沒有咽氣,眼睛卻已經提前透露出死氣,灰暗的沒有一絲光,更不見絕望,仿佛已經完全接受一切。

袁生看到周珩,好像并不驚訝,只說:“你是周珩。”

周珩點頭,聲音很輕:“是許先生叫我來的,聽說你快要不行了。”

袁生似乎笑了一下:“真是為難許先生還惦記着。不知道周先生有沒有叫人來。”

周珩說:“陳叔在外面。”

袁生接道:“和我想的一樣。”

沉默了幾秒,周珩發問:“你有沒有想說的,這大概是你唯一能傳話的機會了。”

袁生吸了口氣:“我說與不說,有什麽意義。願意聽我說話的人,都不在了。”

周珩垂下眼,沒接話。

又隔了幾秒,袁生忽然問:“我聽說您和二小姐十年前一起被人綁架,她還被綁匪撕票了?”

周珩一頓,想不到袁生第一個問起的竟然是她。

她很快應了,卻是這樣說的:“确實如此,周家兩個女兒,只回來了一個,而且回來的只能是‘我’。”

只能是“周珩”。

也必須是“周珩”。

袁生又笑了下,帶着點諷刺:“你媽應該很高興吧,都不用她親自動手,就這樣拔走了眼中釘。”

周珩擡起眼皮,對上袁生:“她那樣的‘賤種’,即便活下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結局可能會比你,比姓梁的女人還要慘,早死早解脫。”

袁生似乎被這句話氣着了,很快咳嗽了幾聲。

周珩就坐在那裏,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同時關注着門口的動靜。

門外的陳叔已經放棄了掙紮,終于不在門口停留,轉而被許先生的人拉出大門。

周珩拿出手機站起身,随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一邊在屋內巡視,一邊舉着手機到處掃,等掃完一圈,她又坐回來,袁生也緩上一口氣。

這時,袁生咒罵道:“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們會有報應的!”

周珩全然沒有理會,只低着頭,聲音很輕的說:“我小時候不喜歡玩洋娃娃,可我的玩具都是這些,我媽還讓我穿的像一個洋娃娃,還說無論我心裏怎麽想,都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天真無邪。她還讓我時刻保持着笑容,掩飾好自己的喜好,要少說話,多聽話,要安靜,要無害,要在周家扮演好一個‘廢物’,不要露出鋒芒,引人注目。”

聽到這裏,袁生的眼睛裏浮現出疑惑。

他不懂,周珩跟他說這些做什麽?

直到周珩問出這麽一句:“十六年前的那個晚上,你們搬進後備箱的那個黑袋子,裏面裝的,可是那個跛腳老頭?”

周珩的聲音再低沒有了,低的只有他二人聽得到。

袁生的表情先是驚訝,好似反應了一下,等到他想起來便是滿臉的震驚,看着周珩的眼神透露出強烈的不可思議。

“你……你是誰……”

袁生雖然已經是廢人了,可他腦子沒有廢,反而在臨死之前異常的清醒,許多往事都在這一刻浮現出來,且清晰無比。

他自然知道,這種事周琅是不會告訴周珩的,她連梁琦都沒有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她那晚看見了一切。

不過也是,周琅一向主意正,很多事都只會放在自己心裏。

周珩這時朝袁生靠近了些:“周珩一直有心髒病,而周琅自小野慣了,她連破倉庫都敢一個人待兩天,你說要是她們倆一起被綁架,誰的生還幾率更高些呢。”

袁生的瞳仁瞬間張開了,那裏面情緒激烈的起伏着。

事實上周珩的話,他也是思考過的,所以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他仍是懷疑,為什麽周珩那樣的身子骨都能救回來,周琅卻被撕票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有人在借刀殺人。

直到這一刻,周珩說出連他都想不到的事,他的精神仿佛又一下子活了!

袁生仔細觀察着周珩的五官,提出最後一層質疑:“可你的樣子,分明就是周珩。”

周珩擡起一手,點了下眼角、鼻子、下巴,說:“這幾處按照她的樣子微調過,是為了讓許家和外面的人都以為我是。”

這下,袁生的疑慮終于盡消,他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眼前一片清明,人也突然有勁兒了,雙手撐着床,很快擡起身。

“你,你真是小琅!”

周珩一手壓住他的肩膀,一手放到唇邊:“噓。”

袁生深吸着氣,又躺了回去,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語的說:“阿琦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

周珩卻淡淡接道:“她的女兒到現在都被蒙在鼓裏,不知道是誰害死了她,連去找誰報仇都不知道,她如何瞑目。”

袁生看過來:“她只希望你平安。”

周珩冷笑:“害她的人,早晚也會害我,我若是不把這個人找出來,如何平安。”

袁生沒有接話。

一陣沉默,周珩又換了角度問:“我記得當時你讓章嚴雲給我帶過話,說是有人要害我,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袁生嘆了口氣,只說:“有人傳了消息給我,說是蔣從芸不希望你回去,讓我們小心在接你回去的那些人當中,會有人耍陰招。”

周珩又問:“給你傳話的人是誰?”

袁生搖頭:“我不知道,那是一個匿名電話。但這個人既然能知道蔣從芸的動向,必然和周家有密切聯系。”

難道是周家內部的人?

周珩皺了下眉頭,實在想不明白會是誰。

她記得當晚來了兩撥人,領頭的分別是許景楓和許景烨,而那随隊過來的醫生卻是周家派來的。

這裏面的意思很明顯,周楠申希望女兒回歸,卻沒有讓自家的人出馬,而是找許長尋幫忙,就是因為周楠申料到蔣從芸會有動作。

有趣的是,許長尋竟然派了兩隊人來,不管是要接一個小姑娘,或是害她,都犯不着那麽大陣仗,她還能通天遁地不成?

唯一的解釋就是,許長尋接下周楠申的重托,為保萬無一失,希望兩隊人能互相牽制,互相監視,任誰都沒有做手腳的機會。

可結果呢,她是平安無事,可她母親梁琦卻被毒死了。

思及此,周珩說:“我後來仔細想過,為什麽我媽生前囑咐我那麽多事,總讓我有一種我們會分開的預感,那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小時候的事雖然很多我都模糊了,可有一件事我永遠都忘不掉——那幾個男人将我母親拉上樓,對她進行羞辱。這件事不會是周楠申授意的,他就算再無情,也不至于讓人去睡自己的情人,還當着女兒的面,這等于打他自己的臉。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也就是蔣從芸了。”

周珩深吸了口氣,停頓幾秒,又繼續道:“就因為如此,我媽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去,周楠申也容不下她,她的結局只有兩種,一種是死,一種就和你現在一樣。周楠申找那麽多人來接我,卻沒有顧忌我媽的死活,所以即便有人對她下手,事後也沒有一點追究。他們都說,我媽是自己服毒的,可我一個字都不信。”

周珩邊說邊靠近袁生,那雙漆黑的眼睛裏晃動着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恨意,但更多的是決心,足以燃燒一切的決心。

這十六年來,她在物質上雖然衣食無憂,精神卻一直飄零着,沒有根基,沒有寄托,有幾年她甚至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人生該怎麽選。

外面的世界那麽大,她卻被禁锢在周家這座牢籠裏。

她煩透了這樣的生活,卻又不得不與之為伍。

她也很想發自內心的,真誠的與人結交,在黑暗中尋找到一個同路人。

可在她最迷茫的時候,唯一支撐她的,就只有母親梁琦,包括梁琦的寄托,梁琦的希望,以及梁琦的死因。

她對自己說,要麽就此渾渾噩噩,做個庸人,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想,糊裏糊塗的過一生,要麽就掘地三尺,哪怕是死,也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正是這份決心,令她走到今天。

任何人,都別想擋她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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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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