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7
Chapter 7
袁生緊緊盯着周珩的眼睛,在那裏面他看到了刀,他心裏也跟着一咯噔。
說起來,袁生年輕時也做過不少惡事,他不是個心軟善良的人,和“好”字更沾不上邊,可如今看到周珩的模樣,他似乎聞到了久違的血腥味。
這對他的沖擊着實不小,畢竟小時候的周珩是那麽可愛。
當然袁生也很清楚,周珩能活到今天,絕不可能有一個良善無害的靈魂。
想到這,他閉了閉眼,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說:“阿琦死的蹊跷,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有件事你說的沒錯,阿琦知道自己回不去,她也給自己預設過結局。”
周珩問:“那麽就當時的形勢而言,誰最有機會對我媽下手?”
袁生睜開眼,仔細回想着:“周家的醫生比所有人都晚來一步,他來的時候,阿琦已經走了。許景楓和許景烨是一起來的,他們彼此監督,應該也沒有時間下手。我記得在他們來之前,阿琦還活着,還跟我們幾個說了會兒話。”
“說了什麽?”
“她說,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你長大,心裏放不下,若是将來我們回到周家,希望能代她多照顧你。她還說,有她在這邊做人質,你在周家就會處處受到牽制,會被蔣從芸擺布,她會拖你的後腿。”
周珩越聽眉頭皺的越深,這些話聽上去仿佛在交代後事,仿佛母親真的是自願服毒的。
她沒有接話,腦子裏忽然就亂了,因為長久以來她都堅定地認為,母親是被害死的,可如今袁生的一番說辭卻又令她開始動搖。
難道……
不,這不可能。
周珩很快定下心來,将剛升起的懷疑推翻。
母親是不會沒有任何交代就自殺的,難道就因為有人告訴袁生,蔣從芸會對她不利,母親就決定自殺?
這樣做是為了證明什麽,難道是用行動告訴要害她的人,一命換一命嗎?
這一點都不合理。
母親也不會天真的認為,蔣從芸會因此買她的賬。
想到這裏,周珩忽然開口:“你和我媽的事,若是沒有人說出去,周家又怎麽會知道?而知道內情的人,也就是高叔叔和黃叔叔兩家人。他們如今都在周家,只有你留在這裏,你有沒有想過是他們誰出賣了你?”
袁生一頓,看向周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被出賣,他們兩人必然都有份。”
周珩瞬間明白了:“因為無論哪個人告發,周家人都會和另外一個求證,他們只有證詞一致,才能一起回去。”
袁生苦澀地笑了下:“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麽做,否則就會連累一家人。”
周珩輕輕的眨了下眼,又問:“那你的兒子呢,這些年蔣從芸把他送去哪裏了?”
袁生明顯一愣:“他……”
周珩卻笑着問:“你是不是因為擔心蔣從芸對他不利,所以才急忙編造我媽的遺言?”
這一次,袁生徹底說不出話,還下意識躲閃周珩的目光。
周珩說:“你剛才的話很像是她的口吻,可是有一點很不合理——我相信她有赴死的勇氣,但就這樣稀裏糊塗的死,不是她會做的事。我知道你是為了兒子的安危着想,才會袒護蔣從芸,但就算我媽的死與她無關,她對我媽做的事,我也早晚會跟她算。”
袁生情急道:“我不是袒護蔣從芸,阿琦的死根本不像是她的手筆!我的确擔心我的兒子,因為我怕說錯話讓你誤解,影響到他,但我更怕的是你報錯了仇!”
不像是蔣從芸的手筆?
若是袁生拿出別的借口,周珩可能真的不會理,但說到做事手法上,她對蔣從芸還是了解的。
周珩想了下,接道:“好,你說說看。”
袁生緩了口氣,說:“阿琦對周、許兩家很有用,蔣從芸找人侮辱她,卻不敢真的要了她的命。她若是真的膽大包天要阿琦死,也不會等到那一天,那些侮辱過阿琦的人有無數次機會下手。”
周珩沒有接話,只是安靜地聽袁生分析。
其實母親被害的時間也一直是迷惑她的點,蔣從芸是恨不得她死,卻也沒必要選在那個時機動手。
當時有那麽多人在,她母親這麽一死,最大的嫌疑就落在蔣從芸頭上,這對蔣從芸一點好處都沒有。
倒不如就讓她一個人困在小白樓裏,飽受母女分離的痛苦,同時将她女兒作為傀儡,讓她聽話、服軟,這或許比直接殺人更有利吧?
至于袁生所說的她母親對周、許兩家有用,這倒是直接證實了她另外一個猜測。
只是眼下時間不多,若是待的太久,勢必會引起外面人的懷疑。
周珩話鋒一轉,飛快地問:“你剛才說的‘有用’,指的是不是我媽生前做的那些賬?她是不是在幫周、許兩家洗錢。”
這話着實出其不意,袁生沒有絲毫防備,驚訝之餘,肩膀也幾不可見的震動了一下。
這一次,袁生沒有隐瞞,過了好一會兒,終于點了頭。
其實就算袁生不表示,周珩也早已有數,可當這個求證真的來到時,她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或許她對母親是戴着濾鏡的,她總認為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是無助的,弱小的,是備受欺淩的。
所以在過去很多年裏,她都自欺欺人的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母親若真是她以為的那樣與世無争,又怎麽會和周家扯上關系,怎麽會被看管這麽多年?
母親手裏一定掌握了周、許兩家很多秘密。
袁生這時說道:“周先生說過,阿琦做的賬,是最完美的藝術品。”
周珩擡起眼:“可它們換來的卻是坐牢一樣的生活。”
袁生沒接話,只是輕嘆,隔了幾秒又問:“你還有什麽想問我的?”
周珩問:“最後一個問題,許長尋為什麽也想要你的命,你知道些什麽?”
袁生苦笑着搖頭:“這件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怎麽,難道他也會要我的命?”
袁生沉默着,似乎已經打定主意不再透露一個字。
周珩眯了眯眼睛,心裏卻并不着急,她來這裏不是為了挖掘許長尋的秘密的,知道與否都不重要。
而且仔細想想就會有個大概方向,這個秘密竟然已經到了要殺人滅口的地步,那必然是比殺一個人的風險更大,且更惡毒十倍的事。
只要想到這一層,那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到此,周珩再沒有疑慮,她站起身,說:“我沒有問題了,就不送你了。”
她說完便轉過身。
只是剛邁出去一步,袁生忽然開口:“等等,能不能請你給我倒杯水?”
周珩一頓,遂走向旁邊的小桌子,将保溫壺裏的水倒進杯子裏,然後将杯子送到袁生面前。
袁生接過杯子,喝了兩口,仿佛吞咽了什麽,随即手一松,任由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珩隔了兩秒反應過來,立刻抓着他的肩膀問:“你吃了什麽?”
“毒藥,不用幾分鐘,就會發作。”袁生笑着說:“我當年沒能護住她,都是我的錯。我最後幫你這一次,也算是幫了阿琦……”
周珩張了張嘴,這還是進門以來第一次說不出話。
袁生卻在這一刻倏地握住她的手腕,用盡他最後的力氣。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有人喊道:“周小姐!”
周珩轉了下頭,又轉回來,瞬間明白了袁生的用意。
袁生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反應,他似乎很痛苦,身體蜷縮着,手上的力氣也更大了:“你就告訴他們,毒是你讓我吃的,許長尋知道了一定會對你另眼相看,這對你後面要做的事是有利的……”
說到這,袁生開始嘔血,而那些血是黑色的。
與此同時,門鎖被人敲下來,門板也在這一刻被人踹開。
一群人沖進來,很快将袁生的手掰開,将周珩讓到一旁。
袁生的身體開始劇烈的顫抖,吐出來的血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查看,就只是圍在床邊看着。
周珩就站在外圈,因為有人擋着,她沒看到袁生最後的痛苦,她的雙眼發直的盯着地面,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就那樣安靜的站着。
旁邊的人問她:“周小姐,你沒事吧?”
周珩沒有答,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冷靜下來,不要慌,穩住,盡快穩住……
同時她的餘光也瞄到了站在另一旁的陳叔,陳叔一直盯着她,将她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
周珩閉了下眼,又深吸口氣,直到站在床那邊的人說:“已經咽氣了。”
随即所有人一同望向周珩。
周珩輕聲說道:“許先生交代的事,我已經完成了,餘下的就有勞各位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驚。
有誰能想到,周珩這個看上去嬌弱,且外面傳說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女人,下起手來竟然這樣狠,毫不拖泥帶水。
衆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人說:“我們一定會完成善後工作,請周小姐先去車上休息。”
周珩甚至沒有眨眼,腳下一轉,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
小白屋外陽光正盛,風拂過時,卷起花草香。
周珩踩下臺階,腦子裏還在轟轟作響,她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就站在車門邊看向遠方。
有時一陣風吹來,她覺得有些冷,仿佛還在空氣中聞到了血腥氣。
直到周珩坐進車裏,一個人安靜的待了半分鐘,另一邊的車門也被人打開了,坐進來的是陳叔。
周珩一動沒動,就低着頭,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印子,那是袁生硬生生掐出來的。
許多過去的畫面湧上心頭,她心裏也開始陣陣發疼。
可她知道,陳叔正看着她,她什麽都不能露出來,就像母親教她的那樣,她要演,要笑,絕不能讓人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而當她這番念頭從震驚、悲痛的情緒中殺出來時,旁邊的陳叔也開口了:“等許先生知道今天的事,必然會對你另眼相看。”
周珩依然垂着眸子,唇角緩慢的勾起來,輕聲應了:“我若是畏首畏尾,又何必來這一趟。既然來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陳叔轉而又問:“他臨死之前,和你說過什麽?”
周珩吸了口氣,說:“在我的逼問之下,他跟我坦白了,我媽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這樣?”陳叔又問。
“當然還有其他的。”
周珩轉過頭,她在陳叔的眼睛裏看到了懷疑。
陳叔追問:“還有什麽?”
周珩笑道:“他說,他知道許先生的秘密。”
陳叔明顯一頓,眼睛裏劃過一些東西,周珩看得真真兒的。
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誰也別想躲避,任何細微的東西都會被對方捕捉到,這一刻比的不只是定力,還有心機,看誰能更出其不意,打亂對方的陣腳。
而這第一步,周珩知道自己走對了。
陳叔很快掩飾好,顯然是在明知故問:“什麽秘密?”
周珩仍是笑:“我怎麽會知道呢,他又沒說。”
陳叔顯然不信:“既然不打算說,又何必告訴你他知道什麽。”
“這你要問他啊。”周珩接道。
陳叔沒有言語,只是估量着周珩話裏有多少是真。
周珩慢悠悠的分析起來:“不過據我猜測,這個秘密應該和周家有關,和我爸有關。袁生是跟着我爸出來的,後來又幫許先生辦了不少事,這裏面一定是有我爸的授意。而袁生辦的那些事若是普普通通,誰都能做,許先生也沒必要讓人來送他最後一程,所以那些事一定是見不得光的。”
周珩這番話一出,陳叔的臉色很快就變了,他立刻開門下車,将前面的門拉開,将行車記錄儀裏面的磁卡拿出來。
周珩見狀,不由得輕笑出聲。
果然,讓她押對了。
陳叔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也是周楠申和蔣從芸最信任的人,即便他再看不上她這個野丫頭,也能拎清這裏面的利害關系。
她剛才的話要是被許家的人看見了,受累的可不止她一個人。
聽到周珩的笑聲,陳叔很快瞪過來:“這還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周珩看上去卻越發輕松,她雙手環胸,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有陳叔保護我,我怕什麽?”
唯有她自己知道,這雙攏在胸前的手,正在顫抖。
她暗暗握緊了拳,漆黑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仿佛能把一切都吞噬掉。
袁生不是她的親人,她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時候,雖說有過溫情,卻也沒那麽刻骨。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她卻清楚地感覺到有些東西正在從她心裏悄悄離開,似乎是為祭奠袁生,為其哀悼。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也抓不住。
這十幾年來,她就只認得請一件事,那就是她始終站在懸崖邊,凝望深淵,從來就沒有退路。
作者有話要說:
鋪墊到這裏,可以安排男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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