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9

Chapter 19

周楠申的視頻電話接通了, 很意外,竟然不是在他的房間裏,背景是書房的那扇窗戶, 他的氣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周珩一頓,遂笑道:“爸,您今天精神不錯。這是在書房嗎, 剛好一點就要工作,可別累着。”

“放心, 我心裏有數。”周楠申也跟着笑起來,面部線條越發柔和, 看上去竟然有些慈祥,仿佛眼前這個女兒是他最疼愛的骨血。

只是周珩心裏是清楚的, 周楠申是影帝, 他的手段有多狠她不只見過,更是親身經歷, 尤其是将她母親梁琦囚禁一事, 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思及此, 周珩問道:“聽說您找我有事?”

“嗯, 趁她不在,有幾件事我正好交代給你。”周楠申說。

她,蔣從芸?

周珩不動聲色, 只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樣, 随即就聽周楠申說:“第一件事,你要多抽時間去看許家老三,和那個康雨馨也要處好關系。我聽你媽說, 她在試探和拉攏你, 正好你就将計就計, 讓她拉攏。關鍵時刻,你再透露一些訊息給她,她為了鞏固根基,勢必會再向你示好。如果她有困難,是你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你也可以幫襯點。”

周珩一邊聽一邊點頭,眉宇間浮現出一絲困惑,直到周楠申交代完了,才問:“建立關系這點我懂,只是為什麽呢?”

周楠申倒也沒藏着掖着:“我的身體近日能有起色,全靠她送的藥。”

“啊……原來如此。”周珩面露恍然,裝作一副完全沒聽說過此事的模樣,“那這個康雨馨的确有些用處,光憑這一點,我就得和她處好。”

誰知周楠申話鋒一轉,又道:“只是這個藥有個缺點,就是它不能停。”

周珩聞言,問:“那也就是說,康雨馨這條線不能斷了?那豈不是反被她拿捏,任她予取予求?”

這一點真是和周楠申想到一起去了。

周楠申看着周珩片刻,心裏是無比的志得意滿,雖說這個女兒自小就賊,心思藏得深,當初回來周家不過十歲,看似弱小無助,卻能在蔣從芸和 “周珩”眼皮子底下一路的野蠻生長,這其中的生命力和手腕,他都是看在眼睛裏的。

當然了,這是他周楠申的女兒,也是他最出色的作品。

周楠申笑意漸濃,說:“所以,藥方很重要。”

哦,原來還有藥方。

周珩眯了眯眼:“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周楠申跟着說:“這件事不好辦,康雨馨不是胸無城府的人,相反,她詭計多端,這點和她爸一模一樣,她是不會輕易把藥方交給你的。你不能直接要,只能迂回前進,想辦法套出來。”

“可我只怕最終得到的藥方,未必是真的。”周珩說。

這一點早就在周楠申的預料之內,他很快接道:“這點不用擔心,我自然可以找到人來驗證真僞。”

既然有人可以驗真僞,那也就是說這個藥方最初并非康雨馨所有,或許也是她通過一些途徑得到的?

周珩輕點了下頭,卻沒有追問原由,只說:“我明白了。您要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周楠申垂下眼,卻一下子安靜了,雙手就在胸前合着,唯有手指尖在動。

周珩很快就明白過來,擡了下眼皮,說:“袁洋,停車。”

袁洋沒有作聲,只将車靠路邊停下。

周珩下了車,走開數步,四下沒人,她就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周楠申這才開口:“康雨馨在未來,也許會涉毒,這一點你要萬分小心,若是她找你幫忙,或是有意拉你下水,你千萬不要上當。”

周楠申自然不會告訴周珩,他之前才囑咐了蔣從芸,要瞞着她。

周珩沉默了。

涉毒這一點确實始料未及。

只是,為什麽呢?

周珩想了想,說:“我不懂。她既然有那樣厲害的藥方,又何必劍走偏鋒,選擇一條不歸路?”

周楠申淡淡道:“那藥方是被政府明令禁止的,這件事你只要上網查查,再回憶一下‘江城基因’這家公司,自然會有頭緒。所以這條路康雨馨走不通,她要想在短時間內獲得暴利,在許長尋面前獲得話語權,就只能撈偏門。就像她爸當年一樣。”

聽到這裏,周珩腦中的思路漸漸成型,原本堵塞的地方也有了解釋:“她爸?難道她爸也是做這個的?”

周楠申笑了:“她爸叫康堯,這個名字也曾在江城轟動一時。”

康堯……

周珩倒是有點印象,似乎是因為制毒在前些年被捕,而後槍斃。

據說康堯犯下的制毒案,還是江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起。

想到這,周珩只覺得不寒而栗。

周楠申既然知道康雨馨涉毒,卻還讓她去交好,為的就是那張能讓他活命的藥方,足可見他根本沒把她的安危放在眼裏。

當然,這件事她也從不抱期望。

就算周楠申提前提醒了她,也不過是為了不牽連周家。

然而周珩心裏雖然如此想,面上卻沒有露出來,擡眼間只是一聲輕嘆,說:“爸,幸好你提醒我了,要不然我還真不會防着她這點。既然康雨馨是個狡詐的人,那她多半也會算計着先把我拉下水,萬一将來事發,也好要挾我幫她,或者拿我當擋箭牌。”

周楠申聞言,又是一笑:“你能這麽快想到這一層,就證明我沒看錯人。”

說到這,周楠申又話鋒一轉:“不過許家老三和她不是一路的,他和許景楓、許景烨也不一樣,這張牌你可要把握好。”

不是一路麽?

周珩輕笑出聲:“前陣子我媽還說,要我景楓、景烨分別投資,哪邊都別落下。怎麽,現在連老三也要算上了?”

周楠申眼神深沉,裏面充滿了算計:“許長尋若是能把這個兒子利用好了,将來能派上大用場。他現在是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但早晚有一天會認命。而在這段時間裏,他初來乍到,一個人面對陌生環境,最需要的就是朋友。”

周珩接道:“也就是說,在他最缺乏安全感的時候,讓我去獻溫暖。等到将來許先生要用人的時候,我再出面做他的工作?”

周楠申這才笑了:“你是大嫂,就算你多去關心,外人也不會多想。”

“哦,我不僅要防着康雨馨把我帶進坑裏,也要順便‘保護’許家老三。”周珩輕聲應了,同時也因周楠申的深謀遠慮而心驚。

誰知周楠申卻說:“他的安危你倒是不用擔心,康雨馨絕對不敢讓他沾手。”

“絕對”、“不敢”?

周珩品着周楠申的措辭,頓時覺得這裏面大有文章。

為什麽周楠申如此肯定,為什麽康雨馨是“不敢”,而非“不會”或是“不願”?

難道讓許家老三沾手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還是說,康雨馨是怕許長尋知道了,找她麻煩,跟她過不去?

而就在周珩琢磨的時候,周楠申又一次開口了:“最後一件事,程崎那裏,你一定要與他密切來往。他有什麽要求,盡量滿足,一定要讓他認為,你是非常願意與他合作的,哪怕是一起算計許家的錢,也在所不惜。”

周珩一頓,這裏面的原由她心裏是清楚一些的,現在許家的資金出不去,需要打通門路,需要多走關系,而程崎就是目前許長尋最看好的一條線。

倘若這條線走通了,許長尋勢必會更重視此人,但是反過來,程崎也會從中抽取大量“傭金”。這也就是為什麽周楠申會說,是算計許家的錢。

周珩半開玩笑的問:“爸,您也想分一杯羹?”

同時她也在想,不,絕不會是這麽簡單,比起那些數字,周楠申更喜歡玩弄權力。

周楠申沒有回答,只問周珩:“這個人年紀輕輕,就有這麽大的本事,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周珩說:“就算他有天大的奇遇,也不可能一個人蹚出這條道,他背後一定有人幫他。”

“可這個人從來沒露過面。”周楠申說:“就連我派去調查的人,都是一無所獲。”

連周家的信息網都沒有撈到這條大魚的消息?

這麽想來,倒有點細思極恐。

不過話說回來,她不也是周楠申推出來的門面麽?只不過相比之下,程崎無父無母無家族背景,要查他背後的勢力,的确很難從根上追。

周珩微微笑了,這次的語氣裏多了幾分真,幾分毒:“您的意思是,讓我想辦法把這個人套出來,無論是算計許家的錢,還是周家将來取而代之,都可以和背後那位菩薩緊密合作。”

周楠申笑彎了眼睛,雖然沒有接話,卻用表情回答了一切。

他的野心遠比許長尋要深遠,當了許家的謀士這麽多年,也是時候讓他走上前臺了。

過了許久,周楠申才撂下一句:“這些事是我交代給你的,有任何進展或者困難,盡管來問我,不需要知會其他人。”

而這個其他人,主要就是指蔣從芸。

顯然,這是周楠申直接跨過蔣從芸,和她溝通遲到的父女情,而且還是以狼狽為奸的方式。

過去他病着,不得不低頭,就得事事依靠蔣從芸,并将周家的權力暫時交到她手上。可如今周楠申逐漸好轉了,蔣從芸也就沒用了,他便又将“情分”投資到血緣關系上。

當然,相比起互相算計的枕邊人來說,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直到電話切斷,周珩盯着手機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再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車水馬龍。

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周楠申病了幾年,表面上看“大勢已去”,以許長尋的為人早該翻臉不認人了。

更何況追溯歷史,歷代都有“飛鳥盡良弓藏”的君王,尤其是将要傳位的時候,老君王總會傾向于殺死功臣,為下一代上位者清除障礙。

可這幾年,許長尋不僅沒有動過周家,還一直放任她在集團裏出入,哪怕她有“心髒病”,也一直穩坐準兒媳婦的位子。究其原委,恐怕不只是因為周家的信息網,也是在忌憚周楠申的城府吧。

以許長尋的心智,和他對周楠申的了解,多半也會想到,周楠申一定留了幾手,而且還知道他很多秘密。

一旦稍有不慎,保不齊周楠申還會反咬一口。

“制衡”——這兩個字突然跳進周珩的腦海中。

關鍵就在這個“衡”字上。

無論是表面的還是深層的,要維系平衡,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它不僅需要彼此心照不宣,更需要默契,和勢均力敵的手腕,以及大局觀。

……

周珩在路邊坐了一小會兒,沒有急着上車,只是半閉着眼,消化着周楠申的那些潛臺詞,和他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細節。

半晌,周珩撥了通電話給許景楓。

電話接通後,周珩第一句便是問:“現在身邊有別人麽?”

許景楓一聽她的語氣,頓時意識到什麽,說:“沒有,就我一個。”

周珩也沒耽誤時間,直截了當的問:“前陣子海外部最忙碌的時候,你們是不是有一天視頻會議開到很晚,那天你在宛新苑。”

許景楓回憶了一下,說:“是有這麽件事,怎麽了?”

周珩倒是很平靜,只淡淡說:“開完會後,你心情煩躁,還磕了藥,對麽。”

許景楓嘆道:“這種事米紅也要跟你彙報?我還有沒有隐私了?”

“我當然會想着保護你的隐私,所以我從來不過問。”周珩慢條斯理的說:“而且這件事也不是她跟我說的。”

“什麽……”許景楓反應過來,“你把話說清楚。”

周珩這才笑道:“是姚心語無意間透露出來的,有趣麽?”

很快,電話那頭發出許景楓的一聲咒罵:“操,賤人!”

“行了,現在發現也不算晚,她就是坑過你,最多也就是在海外部的消息上做點文章,你又不會将重要信息透露給她。”周珩并不走心的安慰了幾句,卻說得許景楓越發心慌。

許景楓一時腦子也有點懵,下意識回想着自己是不是不經意間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或是嗑藥之後high了,一時嘴瓢?

周珩給足了他時間“回味”,等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落了句:“人就交給我吧,我會處理的。”

許景楓深吸了一口氣,隔了幾秒才說:“也好,那個賤人我不想再看見她。另外,以後選人仔細着點,這種錯誤怎麽能犯呢?”

這話落地,許景楓就率先切斷。

周珩一聲輕哼,看着馬路,笑了起來。

選人仔細點?米紅又不是她看上的,還不是許景楓自己管不住,之前在集團裏就眉來眼去,暧昧了好久,後來還暗示給她知道,讓她将米紅安排去他名下的楓葉有限。

恐怕在集團的時候,米紅就已經是姚家的棋子了。

至于許景楓麽,哪怕他面上再死撐,心裏多半早已七上八下了。

畢竟這些小辮子既然姚心語能知道,那麽許景烨也會知道,這就等于許長尋也知道了。

也難怪許長尋這幾次都這麽生氣,雖然當着別人的面沒有挑明,私下肯定在想,這個大兒子太不成氣候,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失望,連海外部這麽要緊的關頭,竟然還能玩的這麽嗨,還沉迷藥物和女色,簡直要不得。

……

下午,周珩回了家,花了一點時間将各部門送來的資料粗略的閱讀了一遍,果不其然,從表面上看,根本一無所獲。

數據是正常的,文字也是美化過的,怎麽看都不會想到“洗錢”上去。

長豐集團這麽一家大公司,旗下有多個分公司,而子公司和合作公司也涉及文化媒體、金融證券、古董收藏、借貸等多個産業,雖然規模都不算大,但正是因為小而多,才不易被察覺。

若真是洗錢的話,這些産業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

周珩将資料扔到一邊,一手撐着頭,另一手劃拉着手機,看着上面幾位高層、股東,以及部門主管夫人們的邀約,沉思片刻,腦子裏逐漸形成一條思路。

這看似密不透風的鐵板,倒也不是沒有破綻,只要有人際交往,就有利益輸送,有軟肋和弱點,有交易和算計,那麽自然也就會有縫隙。

想到這,周珩又在筆記本上搜索了幾個關鍵詞,包括“江城基因”和“康堯”。

這江城基因是六年前關門的,在那以前它可是江城政府最看重的科技藥業公司,而主要研發的“基因藥”更是當時最熱門的話題。

據說這種藥是可以從基因上改變人的體能、體質,許多令人束手無策的疾病,都能得到有效控制。

可事實上,它卻不是真的藥,而是一種“毒”,一種新型的會讓人上瘾的毒。

當時“江城基因”還做了一系列的違規人體實驗,很多癌症病人因此喪命,但也有少數人創造了“奇跡”,竟然和這種藥意外的匹配。

只要服藥,就能恢複表面健康,可若是停藥,就會承受巨大反噬,身體會急速衰敗。

據說那“江城基因”的老板祝盛西,也是因反噬而亡。

周珩看完這幾篇新聞,也跟着想起六年前的各種傳言,那時候她不在江城,卻也不是生活在小白樓那樣閉塞的環境,她上過網,也有看新聞,對此也不算陌生。

令她意外的是,周楠申竟然敢嘗試這種藥?

他瘋了,還是不要命了?還是說他的病已經嚴重到,必須要死馬當活馬醫的程度了?

周珩安靜了片刻,又清理了思緒,很快點開關于“毒枭康堯落網”的消息。

文字內容比較簡單,媒體沒有大肆渲染,就是平鋪直述的講了事情經過,大概是說這個叫康堯的毒枭,在江城為禍多年,而且十分狡猾,四處藏身躲避,後來在警方的不懈努力和調查之下,再結合卧底的信息,終于将康堯抓獲。

文章大部分都很普通,唯有最後有那一句,吸引了周珩的注意力。

“康堯落網時,親生女兒就在當場,目睹一切。”

雖然只是一句話,周珩卻不由得心驚,若是換成她,八成要因此落下心病了。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康堯是因為制毒被抓,他和基因藥全無關系,那麽康雨馨手裏的藥方又是哪裏來的?

正想到這,程崎給她的手機忽然響起。

周珩吓了一跳,剛接起來,就聽他陰陽怪氣的來了句:“什麽時候帶我游遍江城啊,周小姐?”

周珩勾着笑,回道:“你是地頭蛇,還用得着我帶你麽?”

“這可是你公公的吩咐,你敢違背?”程崎慢悠悠道:“我要幫他做資金‘周轉’,就需要深度了解業務。”

深度。

周珩玩味着這兩個字,應了:“那就明天開始吧。不過我事先說明,我是個門外漢,集團的業務各部門自有分工,這不是公關部的負責範圍,過去也沒讓我沾過,要是有什麽怠慢的地方,你得多擔待。”

“你這咬文嚼字的,聽着真讓人難受。”程崎來了這麽一句。

周珩輕嘆一聲,裝腔作勢道:“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人微言輕,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撞大運了,我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碰不要命的勾當。難道我就不怕他們栽在我身上,拿我擋槍?”

“得了,在我面前就別演了。”程崎說:“你不是沒精力沾,你是沒機會。”

周珩話鋒一轉:“哦,你倒是知道的比我還多,而且還都是臺面下的,真是消息靈通啊。”

程崎輕笑着:“原來是想套我的話,那你要付出一點代價了。”

“代價?這不是應該你給我的麽。”周珩很快打起太極,“否則我一個不高興,可能會拖你的後腿。”

周珩原本只是說笑,并不當真,她也不認為程崎會輕易拿出來什麽。

誰知這話剛落,就聽程崎笑了聲,忽然說了這麽一句:“你說,你老子一心把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事業上,後來又病了幾年,會不會忽略了枕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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