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0
Chapter 30
周珩經過一番沉思熟慮之後, 最終還是決定赴約。
且不管這個人身份如何,單就他提到的事,就足以令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不怕身份被戳穿, 可“周珩”的死決不能就這樣無緣無故的背在身上。
再說,就算她這次躲過去了,這個人恐怕還會有後手, 到時候“周珩”的屍體照片還不知道會送到誰的手上。
周楠申和蔣從芸這幾年對她是不錯,可那是建立在她是周家唯一血脈的份上, 而且在名義上她就是周珩,他們沒有其他子女可以指望。
一旦讓他們誤以為“周珩”的死與她有關, 背後那人再拿出一些證據,添油加醋的誤導一番, 到時候死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就像她母親梁琦和袁生一樣……
一想到這些, 周珩反而漸漸定下神來,既然決定赴約, 就沒必要再糾結那些她無法确定的事。
去見這個發件人也好, 起碼能當面問清楚, 還能親眼看到對方是何方神聖, 總比一個人胡思亂想瞎猜來的靠譜。
只是這件事周珩沒有告訴任何人,更不可能坐袁洋開的車。
她提前下了班,叫車去了目的地。
臨下車前, 她還将錄音筆打開, 準備留一份證據。
……
約定的地點從外表來看普普通通,就是一家頗具藝術氣息的酒吧,後工業時代風格的裝修, 大片的水泥牆壁搭配實木家具, 四周的櫃子上還擺着許多造型獨特的擺件, 地上放置着一些綠色植物。
周珩站在一樓,環顧了一圈,視線略過一個充作隔斷的書架,看到後面的沙發上躺了一個人,看身形像是個女人。
女人臉上蓋了本書,身上穿着衛衣和牛仔褲,還有一條圍裙。
她似乎睡得很香,連周珩進門了都不知道。
周珩輕咳兩聲,将聲音揚高:“你好,請問……”
女人一下子醒過來,書掉在地上,她一臉迷迷瞪瞪的看向周珩,說:“我們白天不營業。”
直到周珩說:“有人約我來這裏談事情,請問,是你麽?”
女人愣了愣,從沙發上起身,又打量了周珩一眼,應了:“哦,約你的人在樓上,你直接去吧。”
周珩沒有多言,轉身踩上樓梯。
二樓的擺設更加複雜多變,每一桌都被裝飾物巧妙地隔開,形成獨立空間。
周珩的視線受到阻擋,也沒有出聲,就那樣繞了半圈,邊走邊找。
等走到盡頭,才在角落裏看到一張小桌,桌前坐了一個人,穿着很年輕,身上戴了一些金屬首飾,頭上還壓了一頂棒球帽。
周珩腳下一頓,便直接走了過去。
她在桌前站定,卻見坐着的人依然低着頭,身體還在搖擺,原來是正帶着耳機聽音樂。
周珩便用手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那人擡起頭,正面對上周珩,也将一張年輕的男性面孔露出來,目測來看,絕對不到二十五歲。
周珩眯了下眼睛,就這樣近距離的掃過他身上裝束的品牌和品質,心裏已經有了預判。
一身的假貨,連高仿都不能算,而且這身衣服不常洗,上面還挂着污漬,尤其是那雙鞋,蹭的很髒,都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再加上這一身滴裏嘟嚕的金屬首飾,這絕不是一個心思缜密,工于心計的人,和她幻想中的發件人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或者,他只是個跑腿的?
思及此,周珩在對面坐下來,面無表情的擡起眼。
對面的男人也摘掉耳機,盯着她說:“你還挺準時的。”
周珩問:“怎麽稱呼?”
男人說:“我姓丁,丁莫非,你叫我小非就行。”
周珩勾了下唇,又問:“郵件是你發的?”
丁莫非靠向椅背,雙手就搭在桌面,一腳翹起來,非常社會的坐姿:“是啊,吓一跳吧?”
周珩沒動聲色,只掃過他的姿勢,視線順着往下,掃過右手上的金屬戒指,随即又看向左手,目光就在這時定住。
他的左手手指上,有一塊黑色圖騰的紋身,巧的是,那幾個和米紅一起去三亞的朋友裏,也有一個人紋着同樣的圖案,好像兩人的骨骼形态也差不多。
周珩盯着紋身看了會兒,丁莫非不疑有他,見她不說話,便說:“把你叫過來,是想和你談個交易。你放心,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以你的能力,絕對辦得到。”
周珩将視線收回來,看向丁莫非的臉,随即又聽他說:“我知道米紅住的別墅是你未婚夫的,你能自由出入,你去找個東西,找到了拿給我,怎麽樣?”
哦,果然,這個丁莫非是米紅的朋友之一。
周珩微微笑了,說:“現在那棟別墅還被封鎖着,警察可能還要多次取證,我進不去。”
聽到這話,丁莫非快速眨了幾下眼,然後說:“那你偷偷去。”
“那附近都是監控,我怎麽偷偷去?”周珩反問。
丁莫非說:“這我不管,你得自己想辦法。”
“那不如這樣。”周珩仍是笑,“我想辦法讓人關掉附近的監控,我帶你進去,你自己來找,如何?”
“不行!”丁莫非很快拒絕,機靈得很,“我要是去了,你報了警把我抓起來怎麽辦,你當我傻啊?”
周珩慢條斯理的分析道:“把你抓起來對我有什麽好處,難道我就不怕你把我的秘密宣揚出去麽。”
丁莫非沒有立刻反駁,似乎覺得周珩的話很有道理,遂一臉狐疑的看着她,琢磨着這樣做的可行性。
周珩繼續說服道:“而且我和米紅不熟,她擺放東西的習慣我怎麽會知道,可能我花上一整天的時間,都未必能把你要的東西找出來。要是耽誤了時間,反被警方先找到,那你怎麽辦呢?”
這個丁莫非,敢在警察調查的風口浪尖,讓她去取的東西,一定很緊要,很關鍵,而且極有可能和米紅的案子以及她的背景有關,否則丁莫非也沒必要這麽着急。
在來這裏之前,周珩還不知道發件人和米紅有關,滿腦子想的都是當年那起綁架案。如今再一見丁莫非,和他聊上幾句,就知道此人雖然機警,卻沒什麽談判技巧,城府也不夠深,這還沒幾個回合,就将短處暴露給她。
而且,他竟然這麽在意米紅的遺物,又沒有利用“周珩”的屍體照片來威脅她,這就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丁莫非根本不是發件人。
周珩不知道,那躲在幕後的真正發件人是何目的,和丁莫非、米紅是什麽關系,又為什麽要摻和這件事。
她只知道,米紅的死和當年的綁架案,這看似沒有關聯的兩件事,已經被無形中的某種力量,牽扯到一起。
而這個丁莫非比較簡單、稚嫩,所以發件人什麽都沒有告訴他,就是怕他知道的太多穩不住,反而壞事。
就在周珩思考的同時,丁莫非似乎也在認真地考慮她的建議,仿佛還有點被說動了。
可就在這時,他放在桌面的手機卻進來一條信息。
丁莫非将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就扣在桌上,突然說:“讓你去你就去,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你不去,就別怪我不客氣!”
周珩安靜的擡眼,又若無其事的朝四周看去,慢悠悠的掃過安裝在懸梁上的攝像頭,只盯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沒再給丁莫非下套,只問:“你要找的是什麽東西?”
丁莫非說:“一個記事本,外皮是棕色的,裏面記了很多特殊符號,而且本子很舊,你看到就會知道是它。”
周珩“哦”了一聲,笑問:“我知道現在很流行一種玩法,就是利用符號來做暗語。每個符號都會代表一個意思,用符號把事情寫下來,将消息傳遞給對方,就不用擔心消息被第三人看到會洩露出去。”
丁莫非大約沒想到周珩竟然知道此事,還毫不遮掩的說出來,當下又快速的眨着眼,嘴裏卻有點橫:“那又怎麽樣,你怎麽這麽多話!”
周珩說:“你讓我幫你找東西,總得把那東西的用途說清楚吧。萬一我一個不小心,被警察抓到了,他們看出記事本的門道,問我裏面的內容和誰有關,記錄的是不是犯罪活動,我該怎麽解釋?”
聽到這話,丁莫非又一下子不緊張了,反而還笑了起來:“解釋什麽,哪有什麽犯罪活動。你放心,那些警察根本看不出來!”
哦,這麽自信警察看不出來,那為什麽又急于找到?
難道是在怕其他什麽人?
只是這層意思周珩并沒有直接問,就算問了丁莫非也不會說。
眼下反倒是那個記事本,更能引起她的興趣。
周珩思考了幾秒,又一次看向高處的攝像頭,随即說道:“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但我也有個條件。”
丁莫非接道:“你說。”
周珩說:“我要見到發件人,後面的談判,由我和他來進行。”
丁莫非動了下嘴唇,仿佛在猶豫,又好像是準備反駁。
周珩又一次開口:“你不用急着回答,不如先問問他的意思。”
這話剛落地,丁莫非的手機裏就又進來一條信息。
他拿起來看了眼,随即輕咳一聲,說:“他說可以。”
周珩卻沒有回答,徑自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往來路走。
丁莫非有些猝不及防,還站起來說:“那我就當你答應了,你只有三天時間!”
周珩理都沒理,直接下樓。
來到一樓,周珩又一次見到先前睡覺的女店員,她這會兒正在吧臺裏忙碌。
周珩來到跟前,隔着吧臺看着她,忽然問:“你也認識米紅?”
女店員詫異的擡起頭,沒有說“米紅是誰”,眼睛裏還流露出一些複雜的東西,顯然她也是認識的。
周珩有了結論,很快離開酒吧。
……
之後那一路上,周珩都在猜測發件人的身份和這兩個案子的關聯性。
米紅的死和毒品有關,而她和“周珩”經歷的綁架案,那些綁匪則是為了錢財,二者前後相差了十年,按理說怎麽都不該有關系。
可冥冥之中,它們之間卻出現了一道鈎子。
會是誰?
目的是什麽?
兩個案子對幕後主使有什麽好處?
是準備利用她,還是要摧毀她?
想到這,周珩很快将後者推翻,如果要摧毀她,以這個人的能力簡直易如反掌。
他竟然能拿到當年的照片,必然也能拿出更駭人聽聞的東西,只要他将它們送到周家,她就完蛋了。
所以他是要利用她。
當然,為的絕對不只是一個記事本那麽簡單,必然還有後手。
想到這,周珩腦海中跟着閃現出一連串知情者。
周楠申、蔣從芸和許長尋可以直接排除,他們絕對不知道當初的真相,就算知道也不會這麽做,動機根本不成立。
而袁生,他是前不久才知道她的身份。
那麽就只剩下程崎一人了。
會是他麽?
如果是,動機是什麽?
周珩閉上眼,想了片刻,就下意識搖了搖頭。
不,如果是他,那就太荒謬了。
米紅的死顯然與他無關,他那天的反應也非常真實,他根本不認識米紅,就只是站在幫助她的角度上,觀察了一會兒現場。
當然,程崎也不可能和丁莫非扯上關系,更不會因為毫不相幹的米紅吸毒身亡,就浪費自己的資源去調查米紅的背景。
程崎沒這麽閑,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他此時最關心的,是和許家的交易,以及茅子苓的下落。将精力和心思放在米紅案上,這對他根本毫無益處,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的。
就這樣,周珩胡思亂想了一路,将她已知的知情者逐一排除。
直到下車回家,進了門,她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一口氣喝了半杯,這才拿起手機,将電話打給程崎。
就在手機裏發出一聲聲“嘟”音時,她還在心裏默默地問:“你會幫我麽,我可以信任你麽……”
也就是在這一刻,周珩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她是多麽的勢單力孤,雖然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平日裏風平浪靜,無事發生的時候,她尚且還能自保,一旦有事發生,她是誰都不敢信,誰都不能信,就只能單打獨鬥。
再說,她此前還有周家做保護殼,就算周家式微,但餘威猶在,就算外人要針對她,也只是小打小鬧。
可如今,那個發件人怕是要來真的,他也沒有繞圈子,而是一上來就拿出最有針對性,且最致命的東西,大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在酒吧裏,她面對的是稚嫩的丁莫非,自然游刃有餘,可是對于藏在攝像頭後面的人卻是一無所知。
那個人很聰明,算的也很準,令丁莫非不至于被她拿捏。
而這個人在暗,她在明,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誰,又何談反擊?
想到這裏,周珩閉上眼,安靜聽着那電話裏的聲音。
在她心裏也有一道聲音在說:“接電話,接電話,快接電話……”
直到半分鐘過去了,那聲音倏地斷了。
周珩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跟着沉了下去,她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并對自己說,沒關系,這件事她一個人也可以辦。
首先,她要先找到別墅的物業,讓他們将監控關掉。
然後……
誰知剛想到這,放在手邊的手機又倏地響起。
周珩心裏跟着一緊,遂不假思索的接了起來,就聽程崎問:“找我什麽事?”
周珩抿了抿嘴唇,另一只手下意識攥緊了,輕聲說:“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忙,這對我很重要,請你……不要拒絕我。”
程崎開口時也沒了平日的戲谑和諷刺,只問:“你中午的時候就有點不對勁兒,到底什麽事?”
周珩沒有直接言明:“你能不能來我這裏一趟,現在。”
兩秒的沉默,随即是一聲輕嘆,他說:“給我半小時。”
這話落地,電話就切斷了。
……
程崎說到做到,半個小時以後,他果然出現在周珩的公寓門口。
等他進來,周珩就将泡好的熱茶端上桌。
程崎掃過熱茶,又看向身着居家服的周珩,卻見她臉色略微發白,唇色也比平日偏淡,眼睛夾雜着多種情緒,顯然是正被什麽事困擾着。
程崎坐下來,沒有喝茶,上來便說:“說吧。”
周珩也沒鋪墊廢話,直接将郵件點開給他看,同時仔細觀察着他的反應。
結果,就和她的預期一樣,程崎當場愣住,随即就緊皺眉頭,面色凝重,好一會兒沒有言語。
看到如此真實的表情,周珩心裏漸漸放松了,面上卻沒有露出來。
她這多疑的性格,是在經年累月的防備中養成的,她改不掉,也不能改。哪怕此前她已經想得很清楚,程崎不是那個發件人,可到了這一刻仍是不免将本能豎在面前。因為這是她的盾牌,她絕對不會對任何人敞開。
程崎放手機,盯住周珩的眼睛,問:“你已經赴約了?”
周珩點頭,就在他的目光下,将下午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同時也清楚的看到,他的臉色在逐漸變化。
在室內昏黃的燈光映照下,在光影交錯中,他的五官越發襯的深刻挺拔,沉着臉色,看上去陌生極了,唯有眉宇間那一絲桀骜和她記憶裏的一樣。
程崎聽完全過程,垂下眉眼,半晌沒有言語。
周珩就耐心的等待着,直到他端起茶杯,将溫熱的茶水送入口中,這才說:“下午的時候,你應該叫我一起去。”
周珩解釋道:“對方說只能我一個人去。我不敢賭,我怕要是你去也去了,他會變卦,會直接将照片散出去。”
程崎似是笑了下,卻是冷笑,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散出去對他有什麽好處?毀了你一個,他能得到什麽?他就是利用你現在的心态,才吃定你了。”
“這點我知道。”周珩說:“可知道又怎麽樣?我的命就一條,我還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安靜了幾秒,程崎收了笑,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心思:“其實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所以下午那通電話,你一個字都沒提。你現在找我,也是因為你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是你唯一的出路。”
這話落地,程崎便站起身,雙手插在褲袋中,又居高臨下的掃了她一眼,遂邁出一腳,仿佛就要走。
情急之下,周珩迅速起身,一把将他拉住:“你不能走!”
程崎腳下一頓,先是轉頭,将目光放在她的雙手上,随即又順着往上看,略過她起伏不定的前胸,因情緒緊張而吞咽的脖頸,最後才對上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就和十年前一樣,對生命有着強烈的渴望,帶着野性,仿佛随時能撲向任何試圖傷害她的敵人。
她的攻擊性一向很強,只不過這些年被小心隐藏起來了。
程崎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很淡:“我會幫你,但你也要付出代價。你不是一貫都這樣麽。”
周珩手上卻沒有松勁兒,點頭說:“好,你要什麽?”
程崎卻笑了,反問:“你有什麽值得給我的?”
這下,周珩似乎發了愁,她皺着眉想了幾秒,随即擡眼,松了手,毫不遲疑的開始解居家服領口。
随着扣子的一顆顆打開,裏面的皮膚也跟着露出來。
程崎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幹什麽?”
周珩目光堅定道:“我什麽都沒有,給你錢你也不缺,我只有這個。”
幾秒的沉默,程崎瞪着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可周珩卻沒有叫疼,更沒有抽手。
直到程崎松了手,發出一聲冷哼,說:“我已經得到過了,這對我沒有吸引力。”
周珩沒有接話,只是抿緊嘴唇,又将扣子扣了回去,片刻後問:“那你要什麽,你說。”
程崎別開臉,只道:“你又欠我一個人情,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