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9
Chapter 29
之後的幾天, 生活似乎又一下子回歸平靜。
只是這樣的日子,周珩心裏一點都不踏實,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
北區分局那邊沒有再請她配合調查, 倒是派了警員到長豐集團,向米紅離職前所在市場部的同事了解情況。
不過市場部主管早就交代過了,不要對外說許景楓和米紅的半個字。
至于人還在外地的許景楓, 也接到過兩次北區分局的電話,說是請他回來提供一些資料, 許景楓只說暫時回不去,而且已經好久沒見過米紅了, 讓他們先聯系周珩。
周珩對許景楓的推脫毫不意外,也懶得跟他計較。事到如今, 她反而有些想知道米紅的死, 到底和姚家,和姚心語有什麽牽扯, 而她又該如何利用這件事。
就這樣, 等到警局在集團了解完情況, 周珩就聯系市場部, 直接找到部門裏曾經和米紅關系最近的女同事王瑄。
王瑄見到周珩以後,一直都縮着肩膀,戰戰兢兢的好像很害怕。
周珩知道, 那是因為她的身份, 也沒急着追問,只将事先準備好的熱茶放在她面前,随即在旁邊的位子落座, 第一句就擺出前提:“不用怕, 我和你的對話就只限在這間屋子裏, 你不用擔心外傳。”
接着周珩又安撫了幾句,見王瑄喝了幾口熱茶,情緒終于漸漸平複下來,她這才引入正題:“先告訴我,你和警察都說了什麽?”
王瑄放下杯子立刻解釋起來,說她根本沒有提米紅和許景楓的事,她也根本不清楚這些,最多也就是說米紅還在職時一些瑣碎的小事。
至于那些瑣碎的小事,無非就是米紅做助理時業務能力非常一般,還經常犯錯,整個部門就只有同期的王瑄搭理她。
大約是兩人都處于食物鏈最底層吧,彼此聊的最多,還經常一起去吃午飯,下班還會一起坐地鐵。
據王瑄說,米紅那時候經濟狀況十分不好,好像還欠了不少債,還跟她借過錢。但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也沒有能力填米紅這個大坑。
後來也不知道米紅撞了什麽大運,竟然被許景楓看上,一下子還清了所有債務,連工作都不用做了,直接搬進宛新苑。
而就在米紅離職前那幾天,她的整個精神狀态都像是換了個人,不僅自信,而且也不再壓抑自己的脾氣,甚至還直接頂撞曾經打壓過她的前輩。
最後,米紅還勸王瑄說,苦哈哈的打着這份工,一身的喪氣,這輩子就算完蛋了,到老,到死都是這樣的,她再也受不了一身惡臭的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過去。
聽到這裏,周珩問:“什麽惡臭?”
王瑄解釋道:“米紅說,那是窮的味道。她窮怕了,不想再低着頭做人。”
周珩又問:“那麽,在她離職以前,有沒有和你提過許先生的事?”
像是米紅這樣的性格,一直在底層備受打壓,一旦有機會讓她出頭,嘗到金錢的味道,心裏難免會發飄,嘴上或許就會透露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王瑄安靜了幾秒,眼睛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周珩見狀,安撫道:“你只管說,我保證這不會影響你的工作。”
王瑄抿了下嘴唇,這才小聲說:“她離職那天,請我去……去了一趟香奈兒。還說,說我喜歡哪個包随便挑,她來買單,說是為了感謝我們相識一場……”
周珩一頓,眉梢挑起,不由得笑了。
“那你挑了哪個包?”
王瑄說了一個型號,又道:“但她有個條件就是,讓我一定要發朋友圈,點出她的名字。”
說話間,王瑄也拿出手機,将那條朋友圈翻出來給周珩看。
周珩沒有多言,随即就聽王瑄繼續道:“我們部門的人都看到了,後來那段時間,大家都對我很好,還有人請我帶個話給米紅,讓她不要計較過去的事……”
其實米紅這樣的心态也不難理解,
無論是炫耀也好,顯擺也罷,這些外在的動作都是為了補足她內心的空虛,是一種扭曲的自我證明。
而過去打壓過她的同事,心裏大概也會不踏實,畢竟米紅是去跟了許景楓,萬一她要是吹個枕頭風,他們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後來,米紅還跟你聯系過麽?”周珩問。
王瑄說:“只聯系過一次,但也過了好久了,她突然在微信上找我,說她現在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一樣,還問我有沒有時間,要請我去三亞玩一圈,費用她全包。”
周珩又問:“哦,那你去了麽?”
“沒有。”王瑄老實的搖頭,快速看了周珩一眼,說:“這件事我和家裏人商量過,他們聽我說了以後,都說米紅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勸我和她保持距離,不要占這種便宜。我自己也考慮過,上次那個包我就已經拿的很不踏實了,要是三亞我去了,等到假期結束回來上班,就要心裏不平衡了。我是沒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不該我惦記的,我也不想了……”
從這件小事上來看,王瑄後來還是拎得清的,而且也有自己的小驕傲。
在米紅離職前,王瑄和她還處在食物鏈的同一層,彼此之間互相照顧,同病相憐,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那畢竟是過去的事。
若是後來王瑄答應了米紅一同去三亞,又吃又拿,恐怕那一路上都得像是奴才一樣伺候着米紅,替她拎包,一路上說着違心的好話,甚至還要巴結奉承。
那麽這幾天的旅程對于王瑄來說,必然不是滋味兒。
周珩問:“那你後來拒絕了她,她就沒再找過你?”
王瑄搖頭,随即仿佛又想起什麽似的,說:“不過米紅還是去了三亞,和她一起去的還有好幾個朋友,她在那邊還發了一張照片給我,說我沒去太可惜了。”
說話間,王瑄将米紅的聊天窗口點開。
周珩接過來一看,果然,王瑄和米紅的最後聊天記錄就停在那個時期。
而米紅發的照片裏只有幾只左手,圍成一圈,且每只手上都戴着名牌首飾,從骨骼和皮膚來看,應該是有男有女。
周珩注意到,這照片雖然是濾鏡過的,但這裏面的手都不夠細膩,有的粗糙些,有的還帶着疤,還有一個人的無名指上,有一塊黑色圖騰的紋身。
而在這張照片下面,米紅還說了這樣一句:“你沒來真是太可惜了,你看我的其他朋友都來了,我們還去挑了好看的戒指,都是我買單哦!”
周珩将照片拍下來,又問王瑄:“這幾個朋友都是什麽人,你聽米紅提起過麽?”
王瑄想了想,說:“她很少提她的朋友,但有一次我們一起參加部門聚會之後,她喝多了,好像說過那麽兩句。說是她的朋友一個比一個牛逼,都是十幾歲就出來混的,什麽都幹過,要是部門裏的人逼急了她,她就叫朋友們來教訓他們。”
十幾歲混社會,紋身,在底層備受打壓,缺錢……
看來米紅的朋友還真是三教九流都有,而且應該不是她在長豐集團期間認識的,更大的可能是她少女時期。
……
周珩問清楚自己要知道的,就讓王瑄回了部門。
她一個人留在會議室裏片刻,一邊看着照片,一邊回憶着和米紅的接觸,看是否有什麽重要信息遺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珩被新郵件的提示音喚醒。
周珩擡手揉了揉眉心,打開收件箱一看标題,竟然寫着這樣一句——我知道你幹了什麽。
周珩挑了下眉,本以為是廣告郵件的宣傳語,正要随手删除,卻在這時瞄到了發件人的名字:周琅。
周珩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兩個字久久沒有動。
等醒過神,她飛快的點開郵件,看到這樣一句話:“下午見個面,你一個人來,否則我就将你幹的事宣揚出去。”
而在這句話下面,還有一個地址。
附件中還有一張圖片。
“你幹的事”指的是什麽,她頂替周珩這件事麽?
知道她是周琅的人,也就是周家人、許長尋、袁洋和程崎,還有當初在國外為她所微調手術的醫生。
或許這個人是無意間發現了什麽,前來勒索的?
想到這,周珩定下心神,将圖片點開,同時想着,就算宣揚出去她也不怕,如今周家就一個女兒了,無論是“周珩”還是“周琅”,對外人來說都沒有差別。
唯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只有許景烨。
這一點的确比較麻煩。
只是這樣的想法剛落地,周珩就被照片裏的內容驚到了。
那是在一個舊廠房裏,遠處的背景都模糊了,鏡頭對着近處的地面。
就在那充滿污漬的地上,躺着一個身着連衣裙的少女,衣裙已經被扯成破布,露出身體多處皮膚,甚至還包括重點部位。
少女的身體扭曲着,頭歪向一邊,頭發蒙在臉上,卻露出一雙睜大的眼睛,眼睛裏還有着恐懼和痛苦,嘴巴也是張開的。
周珩的瞳仁倏地緊縮,她緊緊盯着照片中那張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臉,盯着少女死後的模樣,腦子裏瞬間什麽想法都沒有了,只覺得身體裏是冰冷的,手腳幾乎麻的沒有知覺。
直到她的手機倏地響起。
刺耳的鈴聲結結實實的吓了她一跳。
周珩幾乎從位子上跳起來,遂一手捂着胸口,從包裏拿出程崎給她的手機。
“喂。”
周珩的聲音有些虛弱。
程崎一頓,跟着問:“你怎麽了,大姨媽?”
周珩喘了口氣,眼睛仍然盯着照片,說:“我沒事,只是有點不舒服。你找我什麽事?”
“哦,我問過曾青了,她說她也很想認識你。找個時間見個面吧。”程崎說。
周珩應了:“好啊,你來安排,好了通知我。”
而就在說話間,她也不禁在想,這件事會不會是程崎透露出去的?還有,照片是從哪裏來的,又是誰拍的?
當時的情形實在太過混亂,她只記得程崎将她拉出了廠房,一路跑。
後面還有人在追他們。
至于那個“周珩”,臨死前睜着雙眼,瞪向她的模樣,她在事發後那一年裏有幾次做夢夢到,還因此驚醒。
可是再往後,她就不怕了。
最初的恐懼是因為她那幾天發生的事,令她的精神受到刺激。
可她是見過人死的,也見過母親遭受折磨,她心裏比誰都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想到這裏,周珩醒過神,嘴裏忽然問:“程崎,你還記不記得,她臨死前的模樣……”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程崎卻一下子聽懂了。
他安靜了幾秒,說:“忘得差不多了。怎麽想起問這個?”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随口一問。”周珩勉強笑了下,轉念想着,當時程崎一直都和她在一起,是斷不可能還跑回去拍照的。
程崎又問:“你到底怎麽了?”
周珩卻不願多說,或者說是她還沒想清楚,只道:“真沒事。這樣,我還有約,晚點再找你。”
這話落地,周珩就将電話挂斷,随即雙手撐着頭,閉上眼,開始努力回想。
綁架案那幾天發生的事,大部分她已經忘記了,按照醫生的說法是因為受了巨大刺激。
而後來根據警方的調查,加上她也問過程崎,這才得知綁匪一共有五個人,其中有兩人在發生內讧之後,就被同夥幹掉了。
餘下的三個有一個當時負責出去采買,另外兩個就留在舊廠房裏看着她們。
再往後,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周珩”被淩|辱,心髒病突發,當場死亡。
負責采買的那個回來看見了,一怒之下,将其中一個打死。
結果就在和另外一個糾纏扭打的同時,程崎沖進來将她帶走。
他們拼命地跑,只想着離開那裏,根本不可能再跑回去。
……
等回到周家,她就開始發燒,大病了一場。
再醒來時,有些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前後銜接不上了。
周家請來了醫生,給她做了身體檢查和測試,診斷結果是,她這是身體自我的應激反應,是對外界刺激的一種抵抗和防禦,還會将一些記憶清理掉。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無法完整的拼湊出事情的全部過程。
後來,周家終于報了警。
她那時候還在病中,意識不清,臉色憔悴,周家人就對警方說她是“周珩”,下落不明的是“周琅”。
那時候她們的長相有七八分相似,警方也沒有懷疑。
結果,警察按照她提到的大方向去尋找,終于找到那間廠房,卻沒有在裏面找到“周珩”的屍體,還說那個那裏有明顯清理過的痕跡,連血跡都用化學物沖洗過,破壞了DNA。
至于在她跑出來以後還活着的兩個綁匪,也在兩周以後被人發現。
那時候他們的屍體已經腐爛,丢在山間,被山裏的野獸啃咬的差不多了。
也就是說,知道這件事的綁匪都已經死光了。
就算綁匪在臨死前将事情透露給家人或是朋友,這個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周琅,又需要錢花,怎麽時隔這麽多年才出現?
還有,這個人有“周珩”的屍體照片,他将這個發給她做什麽?
難道就是為了證明他不是信口開河?
思及此,周珩又一次點開郵件,盯着那個标題以及那句話看了許久。
——我知道你幹了什麽。
——否則我就将你幹的事宣揚出去。
再結合“周珩”的屍體照片,這整體的邏輯……
不,這個人指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在告訴她,“周珩”的死與她有關,甚至于就是她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