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初。那時我才剛三十歲出頭。而立之年的我,有了一個不錯的家庭——妻子年輕漂亮,比我年輕了差不多十歲,相比于我來說,她當然是年輕的了;而她又生得身材婀娜,纖細苗條,面容姣好,風騷多情,則自然又是美麗漂亮的了。她自過門之後,連續兩年一口氣為我生下兩個兒子,這就為我免去了延續香火的後顧之憂。而且又新建了一棟兩層的紅磚樓房。這樣的家境,在當時的鄉村農家,是有資格傲視同輩、不可一世的!

這是一個農歷的新年。大年初一。按農村裏的風俗,一家人在天亮前就吃過了年飯。天剛放亮,我們就得去拜見長輩——主要是自己的父母。還得帶上一些禮品。我催促妻子準備東西動身,妻子噘着個嘴不情願去,說:“你帶兒子們去就可以了,又何必非要我去。什麽時候我的面子這麽大了?”我沒料到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對我的父母太不敬了——說的重一點,這是大不孝。我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待要發作。但瞬間冷靜下來。想到這是新年巴節,凡事求個吉利。還是不跟她計較算了。但我也得給她一點顏色看看。于是我不動聲色的說:“那好,等下你父母那裏也不要我們去就是了!”

女人這才知道了她這句話的嚴重後果。立刻就轉變了臉色,輕松的調笑道:“我又不是說不去。逗你呢!”

于是一家人帶上炮竹、禮品,去到父母居住着的老木屋。先在門口燃放了花炮——這是開門見紅,喜氣臨門的意思。母親早開了堂屋門,歡喜不疊的接了禮品,給我們一家四口倒了糖茶,擺了果牒。我接了茶水喝了,就叫了妻子和兩個兒子往後堂的小屋去見父親。我知道這是妻子最不願去的。但她有了剛才的教訓,不敢說不去。只得叫上兒子跟我去。母親自然也從後面跟了來。來到父親的房前,推開虛掩的房門,跨進房中,還未見到父親,就先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和黴味,還有一股濃濃的各種混和的藥味。妻子先就用手掩住嘴。我白了她一眼,她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快松手。屋裏沒開燈。雖是天快亮了,但屋內還是一片黑暗。母親忙拉開床頭的電燈。這是一只只有二十瓦的燈泡,開了燈也只是一些幽暗的光亮。我問:“這麽小的光?”母親說:“他開燈又沒用,省得浪費電!”

說來慚愧。我自己的父親——一位在病床上躺了近二十年的七旬老人,我竟也有好幾年沒來好好的看看他了——更別說床前侍候湯藥!

眼前的這位老人,倦曲着身子,像一條狗,縮在床上,雙目微閉,尤似還在睡覺。他的床上好似狗窩似的,亂堆放着破爛的衣服和吃過藥的盒盒與藥盆。一床又舊又髒的破被胡亂地蓋在父親的身上。我眼見到父親的房裏這麽差、這麽髒,可我又沒話可說。侍候好父親是我的責任,可我從沒來過,妻子也從沒來過。我不由得鼻子發酸,心裏好一陣自責。我叫了一聲“爹。”父親睜開眼來,無神的說:“你們來了?天光了沒?”母親忙接過話來說:“今天是過年,初一。兒子媳婦孫子來給你拜年了。”

“今天拜年了?今天拜年了?拜年好!有肉吃了。”

“爹,我們給您拜年了。我給您一點錢,您拿着。”說完,我把兩張一百元的鈔票拿給父親。父親接了,緊緊的攥在手裏。我的心裏像刀刺一樣,一陣絞痛。母親大大咧咧的說:“述幹,水山給你錢。你拿好。別丢了。将來我給你去街上買件新衣服穿。”

我知道母親說的這是乖面子話,父親這個樣子,是不用穿什麽衣服的。他可能有好幾年都不曾穿什麽衣服了。母親轉過了話題,說:“孩子們要出去玩了,我拿飯來給你吃!”母親就示意我們走。我怕控制不住落淚,只好出去喘口氣。一家人就出來了。

這樣一來,今天這一天的心情自然好不了。回到家後,孩子們出去玩。我和妻子沒什麽話說。何況為了清早的事她還漚着氣。這帳她遲早還會和我清算。我看會電視。也沒什麽好看。我想要找點什麽事做。妻子說:“今天的天氣好,你去給我放天牛吧。”

我說:“好。”

這個時候,母親到來。她手裏也提着一個大包的禮品。雖然是長者為尊,她也不好新年第一次空手而來。只是她不用放泡竹。妻子接住了她的東西,給她倒了茶。母親接過,喝一口,就放下了。她到屋裏各處看了看,甚是歡喜。但是她很忙的樣子,急于要回去,說:你們一家人別到哪裏去,早點過來吃午飯。”我說:“我正要出去放牛呢!”母親說:“今天去放什麽牛!別去了。”我說:“我想出去走走。”母親說:“那早點回來!十二點!啊?”我看看表,才早上七點。我說;“好!”

這天的天氣真的很好。天空沒有一絲雲,很幹淨。才天光了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這過年時候的大晴日,是最難見的。我打開牛欄方,把牛牽出來,來到村口的古樹下,心裏就躊躇了:我該往哪裏去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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