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所謂“牛廠”,就是一個鄉或附近幾個鄉的鄉農們約定俗成的一種買賣耕牛的集市。一般十天或半月開一場。地點一般也是靠近農村集市的附近。麻塘山的牛廠就是在鄉的一條河道邊的一個小沙灘上。這是一個露天廠,沒有房屋,連一個類似大棚的東西都沒有,附近也沒有村莊、農舍,也沒有客店,夥鋪。就是一處方園約十畝田地的狹長形沙灘上零零星星的生長着大大小小幾十株雜樹。這裏是半個月一場。逢農歷的初三、十八兩天。每到這兩天,方園幾十、幾百裏地之內的鄉農們有要賣牛的、要買牛的就都趕到這裏來。賣牛的把牛趕到這裏,選擇一株樹木或一個樹樁,把牛拴上,等待買主來相看,先品相,後讨價還價。當雙方談攏之後,就找廠主開張票,付了牛價款,付了廠費,然後賣主就親自手執牛繩,把牛繩交給買主。買主從賣主手裏接過牛繩的時候,要交脫繩禮。一樁買賣才算正式完成。
由于是買賣場所,自然就有牛販子。這些人就是十裏八鄉的一些頭腦精明的普通鄉農,平時在家耕種田地,得閑的時候,就去附近鄉裏,找到要賣牛的人家,雙方講成價錢,把牛買到手,逢開廠日,就把牛牽到牛廠來賣。這些牛販子,有的是職業的,有的是祖傳的。牛廠的廠主也不是固定的。由當地最有名望的牛販子來擔當。一般是當地生意做得最大,最有誠信,說話令所有人都能信服的人。每一樁生意做成,廠主收取幾十元或一百幾十元不等的廠費。所有的人都得交。也有人偷交廠費,背地裏私下成交。但一經發現,便永世不準進廠。加之鄉農們都守誠信,所以這種事發生的少之又少。
牛和馬一樣,自古有伯樂相馬的故事。那麽民間也就有相牛的牛經。這相牛很玄。當你看到一頭牛時,首先,它的身架大小,斤兩的輕重,肉膘的肥瘦,毛色的亮暗,你一眼就能估出它的大致價位。然後你再啓開它的牙口,看它的牙齒的多少,黑白,有無差齒。有素養的牛販子都有些祖傳下來的口訣。一般的牛是六齒到十齒不等。所謂“六齒六難當,七齒打官坊,八齒平平過,九齒進田莊,十齒為牛王。”還有牛腿的粗細,尾鞭的長短,體圈生長的位置等等。同樣的一頭牛,經十個不同眼光的人的相看,就能說出十口價錢,絕不相同。
這天由于我和甫叔動身得早,緊走慢趕的,到達沙灘上時,剛好開廠不久。我們是新人,不是牛販子。所有的牛販子看到我們牽牛進廠,就都跟了過來,以為今天這兩人好宰。
進到廠裏,甫叔選了一個位置較高的牛樁,把牛拴上。
所有的牛販子都跟着我倆過來,立刻就紛紛談論起來:“這小牛犢不錯,毛色光亮,眼睛有神。就是腳生得矮了點。”
“這左肩的圈駁沒有生正,偏了一點。”
有人牽住牛繩,用力的啓開牛嘴,看牙齒。
“七齒。這牛沒用。”
甫叔走上前,一把奪過牛繩,說:“不會看牛就別充內行,免得出醜。”那人果然生得形容醜陋,相貌猬瑣。甫叔本是說他不會相牛出醜,而他卻誤解為甫叔諷他相貌醜而出醜。但今天這牛廠所有的人也沒有一個及得上甫叔十分之一的容貌,是以十二分的出衆。那人怒道:“你說什麽?你小心一點。”
甫叔說:“我說什麽,你聽清楚了。你叫個行家來看,我這牛幾齒?”
來了一個打梢的,他沒啓牛齒,只瞟了一眼,說:“老三,談貨不是這般談的。虧你入行這麽久了,總是沒有長進。這位老弟不是生手,你看不出來嗎?”
“這頭牛這梢今天我來打,你們不要插手。”
接着來了兩起買家,是買家牛的,左看右看,伸出三根手指,報了個價。甫叔說:“加八百。我要這個數。”那人說:“你要這麽多就這麽多啊?”甫叔說:“我這貨值這麽多。丢開圈駁,腿腳都不說。就說這牙口。我這牛是九齒。單憑這九齒,就是今天這廠裏的頭牌。我說得再多都不為貴。”
說着話,一頭大黃牯進了廠。只見這牛身材高大,豹頭環眼,頭昂起老高,呲牙裂嘴,嘴裏打着響鼻,噴着粗氣。足有一個人高。它環視着廠內所有的同類,沒有一個是它的對頭。但是當它走到沙灘的另一頭,它立刻精神一振——原來靠邊上也有一頭烈貨——身材雖然沒它高大,但是一捆布的身材,毛色光亮,體壯膘肥,生得扁頭鷹眼,既醜且兇悍。當這頭大黃牯趾高氣揚的神态出現在它眼裏時,它極不服氣,當下一低頭,一埋角,猛的一飑,掙脫樹樁,頭一甩,就和大黃牯鬥在了一起。牛廠登時亂了套。人們紛紛閃避,但其它的牛都被拴着,兩牛鬥到之處,小牛跚跳躲閃。甫叔見不是事,極快的把自己的牛趕出了牛廠。我也緊緊跟出。兩買主也緊跟而來。躲開了衆多牛販子和打梢的,兩方以三千八百元順利成交。見生意成了,我說:“甫叔,我們走吧?”甫叔說:“不能這麽一走了之。今天躲了這次廠費,下次你還想進廠麽?”于是返身進廠,找到廠主。有幾個大漢不知從哪裏找到幾根幾米長的杉樹,奮力隔擋兩牛頭部,而大黃牯負傷,拔足奔逃,這頭牛也奮力追去。沙灘河邊,一前一後兩牛狂追奔跑。這種場面,生在城市裏的人,是想都想像不出來的。
廠主為我們開了票,甫叔把廠費交上。這裏又無店鋪,也沒東西可買。于是我們就趕早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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