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沿着河道邊的石子路往回走,若五裏許,河道逐漸變寬,俨然是個大湖。湖中飄浮着數座小山,小山上樹木濃郁,煙籠霧鎖,朦胧漂忽,恰如蓬萊仙山,海市蜃樓。我被這仙境般的畫面所吸引,心想,如能在湖中劃一葉小舟,我和甫叔乘坐舟中,讓甫叔坐在中間,我在舟尾劃着,說些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樂事,輕松而行,一直歸家,那該多好!
甫叔像看透了我的心事,駐下腳步,望着湖中水面,似乎有些神往。我也跟着停下腳步,站在甫叔的身邊,甫叔伸出一手挽了我的肩,愛憐地摸着我的頭,說:“我們不走路了,坐船回去。”?
我擡頭驚喜地望着甫叔,說:“真的?我們能坐船回去嗎?”?
“可以的。”甫叔說:“早上來的時候,我們牽着一頭牛,不能坐船,只能走路。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了,當然就可以坐船了。而且坐船不但可免走路勞累,更可趕近二十幾裏路的直路呢!”?
但是我眼前看不到有任何一只船的影子,哪怕連一葉木排都沒有。
甫叔也像知道我的疑惑似的,說:“那邊有一座屋子,是專管水庫上的船只出租的,我們就去租船。”?
來到那家人家,管船的是一對中年夫妻,操一口隆回話,看起來跟甫叔熟,甫叔一進屋,那人就說:“老哥,今天你又趕場來了?好久沒見你了。”?見到我們是一起的,又說:“這位小哥好精致。我怎麽從沒見過?你們就像是兩父子。是你侄兒吧?”甫叔說:“是,是我侄兒。他是初次來這裏。”?那漢子說:“怪不得沒見過面。”?轉頭吩咐女人?:“?快做飯。叔侄倆吃了飯再走。”女人的樣子生得很難看,但是也和男人一樣的熱情,立即搬來凳子請我們坐。甫叔說:“胡老弟,飯就不打擾了。我們還要借船坐坐。時間還早,我們還得投早趕回。”?
姓胡的漢子說:“做飯很快的。哪裏就忙這一時呢?吃飽了才好趕路呢。你從這裏坐船到壩子上,下了船也還有二十幾裏路呢。你吳老哥怎麽也和我客氣起來?況且這位小侄還是初會。”甫叔見到盛情難卻,就不再堅持。女人去竈下忙碌,男人則陪我們說話。他認真地打量我一陣,說:“小侄多大年紀呢?是在哪裏念大學吧?這麽斯斯文文的?”甫叔笑咪咪地瞅着我,心裏甚是得意,反問道:“你看他多大年紀呢?”胡姓漢子說:“我看就二十出頭吧?”我也暗覺好笑,和甫叔對望一眼,兩人的眼裏盡是暧昧、甚至是淫邪之念。甫叔說:“你的眼光真不錯。不過不是念大學,是在外面打工。一向不在家。”?“娶親了沒有呢?”?甫叔說:“?娶了。”?胡姓漢子說:?“這麽嫩的。娶個老婆奈不奈得何啊?奈不何的話請你這位叔叔幫忙。他一輩子沒老婆,人也長得跟你一樣漂亮,你老婆肯定會幹的。”?山裏人的打趣話題離不開這個,和山裏人的豪放、好客一樣,張口就來,這我知道。只是甫叔大窘。笑說道:“你找打呢!吃起老哥的蠻錢來了。”?
說着話,飯菜已經端上來了。是一碗臘肉丸子,一碗黃牛蛙炒辣椒。還有一大壺暖酒。甫叔和胡哥喝酒,我獨自吃飯。山裏的女人吃飯不上桌,在竈下吃。
甫叔和胡哥用碗篩酒,左一碗右一碗。兩人一會兒把一壺家釀的上好米酒喝光,胡哥還要老婆熱來。甫叔制止說:“酒足了。老哥我還要坐船呢。”這麽一說,兩人才各自胡亂吃了碗飯。吃完了飯,甫叔說:“多謝酒飯。給老哥一只船,我們這就要趕路。”?
胡哥把一只小船打開鎖,鎖匙給了甫叔。甫叔付他船的租金。胡哥不要。甫叔硬塞給他,這才接了。我們跳上船。一搖橹,小船就悠悠的蕩開去。胡哥在家後門口的跳板上說:“小心點。下次再來喝酒……?”
船行湖心,我讓甫叔坐中間,我來搖船。甫叔問我:“你會搖嗎?”我說:“我高中剛畢業那年,我随武岡老王他們去靖州挖河沙,快一年的時間,天天就是搖船呢!那裏水流湍急,我們都要撐船橫江。這種水面,算得什麽。”甫叔說:“?那你搖給我看看。”?他退後一步,我走上前,雙手握了船漿,手上一用力,劃一個圓圈,同時腳下了暗暗用力,控制着船頭的方向,小船就聽話的向前破浪而去。
甫叔喝這麽多酒,沒有一點醉意。想不到甫叔恬靜的外表下,還有這麽海樣的酒量。此刻他靜靜的坐在船中,那清癯的臉龐,那幹淨整潔的衣着,讓你從哪兒都看不出他是一個做着粗活的農夫,一個獨居的山中孤漢。倒像是一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文人雅士、俊秀才子。我邊搖漿邊仔細的打量着他,想要看到他的內心去。甫叔見我這麽看他,說:“仔細搖船。這麽老看着我幹嘛?”我說:“如果說,世上有神仙,你就是。”他說:“我一個孤漢,又老又醜,哪能與神仙相比。”“甫叔,”“嗯——”???
“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愛你嗎?”?
“是為什麽呢?”?
“你是這個世界上我見過的最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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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追着我不放了?”?
“是!”
“但是我老了。年老色衰,我給不了你什麽。”?
“我不求你什麽。只要能這樣天天看着你,知道你的心思也和我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你是有家室的人。我們這樣做,會破壞你的家庭的。而且,若讓人知道了,我們會被人戳背脊的。”???
“這就是你當初不肯和我相好的原因吧?”?
“水山——”????
“ 嗯。”?
“其實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像人家夫妻一樣,同床起同床困。一天都不分開。可是這哪能呢!……??我怕我終究會害了你的……”???
“我不怕,只要我們做得小心一點,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做賊啊?”?
“不做賊,我們還能結婚啊?你也真是的。”?
“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想要你。”?
“只要你想要,我一定給。”?
……
這個高山頂上的湖泊,其實是一座天然的水庫。名稱是大水田水庫。它圍繞着白馬山大半個圓圈,把個白馬山像個島一樣浮在水中。我們就住在島的另一頭。船到壩上,我們又在一家人家的屋後停下船。主人也同樣熱情地跟甫叔招呼。我們把船鎖上,從屋後的跳板上進入屋內,交付了鎖匙。管船的人要留我們歇會,甫叔說?“不了”?就着急趕路。還有二十幾裏小路呢。走旱路就趕不了快了。我們不緊不慢的走。邊走邊說着話。甫叔說:“水山,你娘不跟你住一個屋吧?”我問:“?有什麽事嗎?”?甫叔說:“明天我想在你家待個飯。哪天送我父子倆去醫院。你請村裏人幫忙擡了轎。還沒請人家吃個飯呢。還有來看過我們的,我也不曾待飯。我們不能這麽不知好歹。我想把人家都請到山上去吃頓飯,讓這麽多人走那麽遠的路只為吃頓飯,也不是話。所以我就想在你家辦一餐,把人家都請攏來,豈不方便一點?”?
我說:“我娘已經好久沒回家了。估計她近來也不會回來。在我家辦飯很好的。我幫你做。”?
甫叔說:“我知道你會答應的。”?
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你不能心急,得一步一步的走穩了,眼睛得看着路,不能打野眼。否則一不留神,腳下踩虛,就會有跌下山崖的危險。因此山裏人走路,眼睛由于有看路,頭是勾着的,身體有些向前傾。我和甫叔邊走邊說着話,這二十幾裏的山路,夠說的。我想起甫叔今天在牛廠的表現,就問他的相牛經。甫叔說:“看一頭牛,首先就乍它的牙口。它的牙止數,決定了它和身價。最少的是六齒,六齒六難當,是說六個牙齒的牛過不了六歲大限。到了六歲必死。七齒打官坊,是說家裏若養頭七齒的牛,主人必和人有官司糾紛。八齒平平過,就是說信息論上齒的牛平平而過,不太好也不太差。一般的牛就都是八齒。九齒進田莊,是說九個齒的牛,主人必然買田買地,家業興旺。至于十個齒牛就千金難求,遇到了就是個無價之寶。所以是牛王。”?
我說:“這幾句話這麽一解我就明白了。哪還有哪些圈是怎麽說的?”?
甫叔說:“牛的圈要生得正。有的圈生在兩眉心之間,那叫雙眼齊眉,這種牛兇猛好鬥,必遭兇而死。一種圈生在肚皮兩側,一邊一個,這叫擡杠圈。主這牛不是兇死就是病死,要人用杠子來擡回家的。還有鑽山圈、掃欄圈、披麻戴孝等。你都得知道了。才能去做牛販子。”?
“甫叔,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呢?”?我問。
“我現在的這頭牛喂了十三年,生了十頭小牛了。我每年都要去麻塘山賣一頭牛。在喂這頭牛之前,我另外也喂過幾頭牛。我和爹的開支,主要就是從這裏來的。你說我能不懂牛嗎?”甫叔毫沒保留的告訴我。
“那麽,你和七爺爺在山上吃些什麽?”?
“我種了田,種了菜地。還養了雞鴨,自然就吃這些了。”?
甫叔随手在路邊樹叢下拔起一要藥草,那草細弱,單莖直上,兩側對生一些光滑的小葉。他把草遞給我,說:“你認識這個草嗎?”?
我接過來仔細看,似乎經常見,但是叫不出名字。甫叔說:“?這是黃精。又叫仙人餘糧。是給山裏人救荒吃的。古時候,逢世上大災大荒,山外的人餓死無數,山裏的人就能靠挖黃精吃而度過災荒,不至餓死。我和我爹前頭十幾年就是靠這個東西活下來的。那時我只要有空就得去挖。挖了來用水洗幹淨,煮熟了就能吃,甘甜滑嫩,很好吃的。除了充當糧食,還有治病的效果。用處大呢。”?
我問:“甫叔,山裏的野藥你認識多少?”?
甫叔說:“多少我就說不清了。差不多全認得吧?”?
“那以後你告訴我認草藥。好不好?”?
“還有什麽好不好的。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那你都知道些什麽呢?”?
“這個啊,第一,我知道治跌紅傷。也就是跌打損傷。這可是不傳的秘藥呢。”?
“還有呢?”?
“還有就是痨傷藥。這就是我們家祖傳下來。若你不學,到了我手裏,就要斷傳了呢!”?
“什麽是痨傷呢?“這我可從沒聽說過。
甫叔說:“就是痨病。十痨九死。這病在古時是不治之症,死過多少人。我們家祖上意外得到這一秘方,到我手裏,已經傳了四代了。”?
甫叔說的事,都是我從前聞之未聞的,都令我新奇興奮。我以前只從書本上學習知識。哪知書本上是絕無這些東西的。
甫叔為我打開另一扇神秘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