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
當我雙膝“撲嗵”一聲跪倒在大儒爺爺的床前,他還沒起床。見我如此,吃驚地說:“水山,你這是怎麽了?”我哽咽着說:“爺爺,我爹他……去世了!……”
“怎麽?……你爹他……怎麽會這樣?他不是好好的嗎……”大儒爺爺驚訝萬分,有點不敢相信。
“我爹他前幾天傷風,打了針,吃了藥,已經好一點了,昨晚半夜又發急病,發高燒,心裏痛。我請醫生看過,已經松了。誰知到後半夜,就不行了,只有幾分鐘,就過世了……”我邊哭邊說。
大儒爺爺急忙穿衣起床,自言自語似的說:“前後四天,吳七和述幹就都去了,這怎麽回事兒呢?”立刻就同我到了我家,見到了我爹的樣子,說:“壽衣都還沒有嗎?”我答:“還沒有。”他說:“把我的先拿來用上。”又安慰我說:“你也不用愁苦。人的命數有定,你就一弟兄,沒人幫襯,什麽事都得靠你。你得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能垮了。喪事由我來安排。該你做的事有很多,別人是不能替代的,知道嗎……”我點點頭,再給他拜一拜,他彎腰扶起我,說:
“我先回家取壽衣來給你爹穿上,然後我再叫來人馬……你在家裏候着……家裏不要離人……”
等他再來,手裏捧着他早在七十多歲的年紀就已做好的壽衣,身後帶了十幾名村裏的長輩到來。我一一跪拜過他們。他們一律口裏說着“起的快發的快”彎腰雙手扶我起來。七爺爺立即運作起來——讓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走路去鄰村請陰陽先生來算可以出葬禮日期及選擇墳地。又安排三個人去鎮上買棺材。留下三四個人在屋裏搬東西,他進房裏為我爹穿壽衣。他穿壽衣的時候,讓我在床邊跪着。但是爹的全身都僵硬了,他年紀大了,氣力不夠,翻不動,只好叫我幫他,才把壽衣穿上。地上鋪塊門板,移屍門板上。父親的臉上甚是安祥,雙目閉着,口唇微抿,倒像是睡着了一樣。我忽然有一種恍惚——人睡着了和死去好像沒有什麽區別,是一樣的……
接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我把家裏放着的現款全拿出來,有五千多塊,交給大儒爺爺指定的一個專門管錢的人手裏。以後有開支錢的地方就由他們直接支出,不用問我,只需事情完後跟我算個帳就可以了。
陰陽先生來了,報上全家人的年齡生庚,掐指一算,只在三日後就出殡。又是三日後。大家紛紛議論:可不可以再多幾天呢?媳婦還趕不回來呢。陰陽先生說:“這一七都沒日子,要到半個月後,行不行?”大家又搖頭:這麽久不行。幫忙的人恐怕沒誰能幫這麽久。還是三天吧。
我去鎮上,到郵電局發了一個電報給苦花叫她回來。返回時就路又把小海小洋接了回來。倆孩子聽說爺爺去世,不由的放聲大哭。
但是三天叫苦花從廣東趕回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電報接不接得到都很難說。對這個不抱多大指望。
一切的流程都正常的進行。
然而就在出殡起身的時刻,一場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意外就發生了——放響铳的一個女的在灌铳的時候,不小心弄燃了硝藥——只見一道黑煙沖天而起!濃濃的黑煙之中,是一團紅亮的火團——我們村裏有兩個膽大的女人,所有男人的工夫她們都做,從不落人後——此刻,這個女人正全神貫注地灌铳,一點也沒防備,當火光沖天而起,她立刻就處在火團的中心——事故突如其來,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有人反應過來之時,只見一團紅色的火箭一般的向仙人潭沖去——原來是那個女人赴潭了!
遭火燒的人赴水,這是一般的人立刻就能想到的法子,但卻也是被火燒急救的大忌——火燒傷的人最怕感染!一旦赴水,就算當時不死,但全身的感染,就是神仙也難救治。
等到七八個驚愕過來的男人相繼赴下水潭救起那女人時,那女人已全身燒爛,黑乎乎的頭部五官都沒有了,只差一口氣沒落。只要人沒死,就要送醫救治——前後的準備工作只用了幾分鐘,就被兩個男勞力擡着上路。這一下大亂了陣腳,女人的丈夫不在家,只有公婆和孩子在家,此刻他們也都哭天喊地地跟了去。我也要跟去。大儒爺爺說:“有人去了就行。出殡你不在不行。”出殡仍按時舉行。我在前面頂路。一個時辰,父安葬入土。但是因為父親的死,帶來後面的事情将更麻煩。
在整個辦喪事的過程中,甫叔一直在幫着我。他沒想到這次會弄得這麽麻煩。
出殡剛剛完成,就傳來信息——女人在半路了咽了氣!我們趕到家,女人的遺體也已到家。所有參與我父親喪事的人馬都不回家。喪事接着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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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怎麽辦呢,我不禁傻了。甫叔安慰我說:“事到臨頭,只有到那個山唱那個歌。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說:“不知又要多少錢呢?”
說到錢,甫叔就不好說什麽了。已前我幫助過他這麽多,我不要他還,而他沒有錢還。現在我遇到這種事,就算我再有錢,恐怕也是不夠用的。甫叔又怎麽能心安理得不想法還錢呢?
“水山,你別急。我們一起想辦法。”
“叔,我還有些存款沒取。但是你別急,你想不來辦法的。我自然能對付……”
女人的丈夫回家了。家裏出現這樣大的事,再怎麽樣他也得趕回來。女人還沒有出葬。村人們都在議論。
有人說:女人安葬的費用都得由水山出。因為是在為他辦事而死的。
“可能她男人還會要水山出一大筆賠償款。人家好好的就沒了老婆。這以後又要娶一房老婆。還有孩子沒長大,還要撫養費……”
這一天晚上,甫叔來家,把一沓錢遞到我手裏。不用說,是我以前借給他的錢的數目。我吃驚地說:“你到哪裏去弄來這麽多的錢?不會是把自己賣了吧?”
甫叔顯得輕松地說:“你看我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賣得脫嗎?我是想賣了自己,可是沒人要啊!”
“我要啊!你就賣把我吧。這錢你拿回去。”我又把錢遞回甫叔手裏。
“你也真是的,這種時候還有精神說笑。”甫叔縮手不接。
“那你說真話,哪裏來的?”
“我到大水田借的,以後我到他的采石廠做工。”甫叔實話實說。
“你賣身葬父?好一個當代的董永啊!”我的喉頭哽咽了。但我還是做得輕松的樣子:“可惜沒有一個七仙女來許配你。”
甫叔也是語氣輕松地調侃:“你不就是那七仙女嗎?你比七仙女還漂亮呢!”
“我們既然是夫妻了,這錢你就拿回去,贖回身好了。”我一定要甫叔拿回錢。
甫叔不拿。說:“我不是一定要還你錢。我是先給你想點辦法。到時需用就用。如果不用,我就還回人家……”
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女人出葬之後,在村委會的主持下,大儒爺爺等族老也出面,對這事進行調處。女人的丈夫也不是愛財之人。他的觀點很公正:雖然女人是為我家做事而死,但也有她自己操作的不小心。兩家各承擔一半責任。喪葬費花了八千塊錢左右。各出一半,也就是四千來塊錢。至于有人提出的賠償和小孩子撫養費等,一致的意見,賠償不成立。撫養承擔一部分。小孩中,大的外出打工了。小的也有十五六歲。衆人提議外加二千塊錢作撫養費。都沒有異議。我當場把錢付清。這事就了結了。
我家裏雖沒了錢,但我到岳父家借了些。也到信用社借了一千塊。以前我家是餘錢戶,現在欠下幾千塊錢帳。我把這些都告訴了苦花。她為我爹去世未能在家盡孝感到愧疚。回信請我原諒。對于家裏短短時間花費這麽巨大,心裏不快。但也不好說什麽。
小海還有幾天要上學,我仍送他們回外公家。
晚上我到山上去,把甫叔借的錢交還給他,要他還給人家。甫叔接了,說:“水山,今後我就完全是你的人。我不賣給別人。無論你什麽時候要,我都給你。”
“那我今晚就要。”我說完就一把抱起甫叔,把他放倒在床上。
我也和衣躺在他的身側。甫叔伸手給我解衣,我也給他解衣寬帶,倆人都脫光了,縮進被窩,身子緊緊的抱住。盡管深冬天的被窩冰冷冰冷,但倆人的身子一帖緊,彼此感受着對方身體的溫度,就一點也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