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三個人接連死去。悲傷和死亡的氣息籠罩着小小的山村。加之冷冬的天空,整日陰雲密布,雨雪飄忽,濃霧深鎖,更加使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莊沉浸在愁雲苦海之中,一種壓抑和恐怖的氣氛在村民中間彌漫開來。村子裏謠言四起。有人到幾十裏外的庵堂和仙姑那裏問神,回來說,今年冬天仙人潭還要死十個人。
有人說,以往仙人潭三十年一祭,自從解放以後,到如今已經六十多年沒祭了,潭神又要出來作怪了。
大儒爺爺和幾個村裏的長者也整日憂心忡忡地在潭邊徘徊。經過多日的計議,他們作出了一個決定:全村的人出錢,打一堂醮,祭潭神。因為仙人潭歷史上确實有三十年祭潭的的說法。距離上一次祭潭,還是解放前,到如今有近七十年了。大儒爺爺他們那班年齡的人是參加過上次祭潭的。那種場面他們都還記得。只不過這祭潭也很古怪:就是每一次牽頭主祭的那個人一般都會在祭潭的時候或祭潭過後不出半個月內死去,成為新的潭神。誰活得不耐煩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那水中的潭神呢?是以不是那八九十歲以上年紀的人,誰也不會出頭做這個主持人。而這個高齡之人,不止他年齡大就可以,他還必須要德高望重,在村民中有足夠的威望,能夠說一不二,令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這個人就非大儒爺爺莫屬。
大儒爺爺面臨這麽沉重的訣擇,心裏十分難安,一連幾日來,他都帶着一班耆宿們在潭邊逡巡、徘徊。這是一件犧牲自己來換取全村平安的事情。值不值呢?而且現在是共産黨領導之下,提倡科學,反對迷信,雖然村民中間這麽做也不違法,但是這是要向村民收錢的。仙人潭村剛剛修了馬路,村民元氣未複,這是不是可以?
籠罩在村民心頭的恐懼使大儒爺爺最後下了決心。全村八成以上的村民同意。只有少數的人不同意。村委會進行了勸阻,但是我們幾個人都是後輩,經不住長輩們施加壓力。而且山村裏的村幹部們思想也先鋒不到哪去,雖然不相信迷信,也只好任由他們做去。
大儒爺爺要我去各家收錢。這錢沒有修路好收。但經過幾天的走動,大部分還是收上來了。少數沒交的人也沒有誰說不交,只是說一時手頭沒錢,會去想法籌借。
一時十來個俗僧就請進村子裏來。在仙人潭邊搭了一個臨時的靈屋,把電燈線扯進棚裏,擺上桌椅,和尚挂起如來佛像,十殿閻君。如來像挂在進屋一眼能看到的正面牆上,兩邊各五殿閻君——他們依次是:一殿秦廣二楚張,三殿宋帝四五官,五殿閻羅六汴城,七殿原是泰山王。八殿平等九都司。十殿名叫轉輪王。接着鑼鼓當當聲大作。小村子又是唢吶聲聲,鑼鼓震天。
大儒爺爺儀态肅穆,神情莊嚴,不拘言笑。他說的每一句話,在村民中都有如聖旨,每個人都一絲不茍的去執行,沒人敢調皮。他所到之處,三五成堆有說有笑的人們立刻就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向他招呼、問好。
我和甫叔都被安排在這些和尚身邊做事。我本來就是村裏的文書,毛筆字也寫得不賴,村人中是無人能及的,因此我就負責寫文疏。甫叔則做香燈人——專管燒紙、點蠟、燒香。每天守着和尚們,不能讓香和蠟熄滅。我的寫文疏看起來只是坐在房間裏寫寫字,好輕松,但是沒做過的人就不知道:這卻是一行極苦的差事——這些和尚們每天要在菩薩面前念誦三道表,三道劄,三道疏,三道奏。每道都有一、二千字,全用毛筆工楷謄寫,一點不能了草。開始第一天還好,但寫到第二天,手腕就僵硬了,慢慢地就酸痛了。而且整天坐着,也是全身骨節酸痛,一打開那本和尚經書頭就疼。倒是甫叔,不要硬坐着,可以四處活動,又還有的是空閑時間。他就時常來看我,我向他訴苦,求他幫忙,甫叔的字寫得一點不比我差。他見到我那麽辛苦,覺得好笑,挖苦我說:“誰叫我的寶貝這麽能幹的呢?這種文人做的事,我是愛莫能助,一點也幫不上忙的……”
我見他如此來挖苦我,不高興地說:“指望你來幫我,你卻來這裏說風涼話。我看你也不是個好人……”
“我怎麽不是好人了?”
“要我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愛我。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在這裏旁觀。以前我就不知道你是這種人呢?”
甫叔坐到我身邊,說:“寶貝,我逗逗你呢,你就當真了。我這不是來幫你嗎?”
“你說話真氣人!”我一把把他抱住,就要親嘴。甫叔扭開頭,說:“這種地方,你也不避。這裏四面都是眼睛,人家看到了,傳揚出去,怎麽得了?”
“有什麽不得了的。人家愛說就讓他說嗎!”
“這麽簡單啊?”甫叔認真的說:“你知道這仙人潭什麽地方嗎?古時有多少個像我們這樣的人被沉了潭的呢!你也想到裏面去洗長生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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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甫叔的幫忙,我就輕松多了。和尚們白天念經拜忏,晚上也還要敲打到九、十點鐘左右才收場,他們分別去找人家睡覺休息。甫叔打點一下經堂,熄滅香蠟,以免火災。這時夜已很深,他一個人不敢獨自上山回自家的石屋子,所以每晚就來跟我同鋪。在這一七的日子裏,實在是給我們兩個人制造了一個無憂無慮快樂無比的過夫妻生活的絕好機會。
我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是以夜夜同床起同床困,每晚都少不了要纏綿一番。這樣的日子,就是神仙看到也只能羨慕,不能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