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
我們一走進圍牆內,鐵栅欄門就在我們的身後關上了。那個人把我們帶到一間小房間內,那裏有一個肥頭大耳的男子坐在床沿上,準備上床睡覺。另有一個妖豔的女人正在收拾屋子,看樣子也是準備要收拾睡了。我們進屋後,帶我們的那個人用廣東話叽哩咕嚕了幾句,然後就問我們:“有身份證嗎?”我說:“有”。“拿來看看!”我把身份證拿出來給床上那人看了,認真地把我和身份證上的照片比對了一番,才還給我,說:“你們在這裏不要亂走,明天就開工。”
帶我們的那人是個瘦高個子,面目相貌也還過得去。他把我們帶到一排低矮的小房子前,推開一扇門,裏面是一排通鋪,有一半空着。那人交代一句:“趁早睡啊!明早五點鐘起床吃飯,六點鐘開工。不可耽誤!”
已經快半夜過了,我們又累又困又餓,但都顧不得了,從自己帶的蛇皮袋子裏取出被子,在通鋪上一攤,爬上床就睡了。
也不知道睡到多久,只聽到工房裏起床的聲音,老板的叫喊聲:“都起床,都起床!”我和甫叔也醒了,也跟着起床,走出房門,只見天還未現亮,道班內亮着雪亮的電燈光。所有人起床後,也不及洗臉漱口,就一個個拿起碗筷去往一口大鍋內盛飯,大鍋邊的一張桌子上放着一個大盆,盆內滿盛着一盆未經火炒的鹽腌酸甘藍。我和甫叔也跟着衆人盛了飯,在大盆裏夾了些菜吃起來,雖然是糙米飯,腌甘藍鹽心苦鹹,咬一口脆崩崩的。但我倆實在是餓極了,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剛一吃完飯,大家就忙忙碌碌的把炮釺、大錘、鏟和鋤裝上一輛大貨車,車上還有幾臺鬥車,十幾包水泥。待所有人爬上車,車就開出大門,沒着門前的那條公路開去。
車開了有二十分鐘左右,停在一處隧道前。衆人下車,卸下車上所有的東西,車子就又開走了。那個瘦高個子是工地管工的。他問甫叔:“老頭,你會砌石牆嗎?”
甫叔說:“會。”“那好,你做大工,去砌牆。”給了甫叔一雙皮革手套。那人又指着我說:“你,個子這麽小,擡石頭不行,你去清基,挖土方!”就這麽人人都被他指派定了,各人做着自己的工夫。
原來這個隧道前的山體造成滑坡,我們這是給這個滑坡的地方砌護坡。原來塌方的泥土都已清除掉。我被安排和幾個人在山腳挖土。那土粘性極強,每挖一鋤,就有一大塊泥沾在鋤頭上不得脫落,你得吃力的用手或別的物件把它弄下來,挖的速度很慢。但是管工的不要緊,只要你不停下來。一旦你停下來休息,他就走過來大聲的催促,甚至辱罵。
我在家從沒見過甫叔會砌石牆,但是他砌了幾塊大石後,管工的很是滿意,誇他砌的好。
原來山裏的人,動不動就跟石頭打交道,這裏垮了田坎,那裏垮了小橋,斷了路,就自己動手去修複。時日久了,自然就抵得上半個石匠了。
這條隧道不知有多長,只見在這個進口處的上方,一塊大石上,雕刻着幾個大字:“金盤嶺隧道”。
這個地名,在我的記憶裏非常深刻。時隔二十餘年,我都記得非常清晰。
只見送我們到工地的那輛大貨車隔不久就要拉來一車石塊或是一車沙。這車是專用于這個工地的。
到十二鐘的時候,我們又被拉回去吃中飯。中餐的生活也一樣,甚至就是早餐沒吃完的那些菜,又多加了一些新的而已。
晚了下班的時候,天都黑了,在電燈光下吃晚飯。
這裏的一切看起來就像是軍事化一樣,做什麽事都是勿勿忙忙的。那些在前頭吃過飯的人早就又拿來水桶,在一口大鍋內舀兩瓢熱水,加些冷水就去洗澡——不過嶺南話不叫“洗澡”而叫“沖涼”。
四川老人說:“跟你們說,這個老板開的是黑店。這裏的人每天有來的,也每天有去的。他一般都不給工錢。我們也是一樣,從老家出來,找不着事做,就找到這裏來了。再幹兩天你們就會看到,生活天天吃的是這些東西,叫人怎麽吃得下!所有走的人都是流着淚走的……”
我不禁十分吃驚。這麽說來,我們豈不是跳入了一個火坑?
一連十幾天,我們都是這樣火燒火燎一樣的吃飯開工洗澡睡覺,餐餐吃的是一樣的鹽腌青菜。做工的時候,監工的就守候在身邊,讓你一刻也不能休息。開始的三四天,我手腳酸痛,渾身無力。饒是我在家裏做了一年的農田工夫,也感覺累得受不了,每天晚上洗過澡,就只想快一點上床躺下。但是過了幾天,累的感覺是沒那麽明顯了。
和甫叔說起,甫叔也是這麽一種感覺。我們晚上只靜靜地睡覺,也談不上來自身體的騷動。
慢慢的工地上的人都熟悉了,也就漸漸的發現,原來差不多過兩天就有新人到來,而又不斷的有熟悉的面孔離去。
我和甫叔再也沒有時間在一起親熱,只在晚上,沖過涼以後,上床睡覺,才能在被蓋的掩蓋下,極其短暫的摟摟抱抱一會,但是很快就睡過去了。
我抱着甫叔身體的時候,感覺他整個人像瘦了一圈。仔細看看他的面色,隐隐中透着一種菜色。
我在想着,這份工不能做太久。我們是不是應該離開了?
第二天,我們正在工地上幹着活,忽然有人喊:“不好了!老頭暈倒了!”
這“老頭”,就是那晚那些人見識了甫叔的大家夥之後給他叫的一個混名。
聽到甫叔出事了,我的天好像要塌下來了一般。我疾步來到甫叔身邊,只見他抱着一塊石頭,人就地昏倒在哪裏,眼睛微閉。管工的也過來了,見了這陣勢,趕忙在路上攔了一輛車,把我們送到了醫院急救室。醫生一陣緊張的急救措施之後,告訴我們說:“病人極度缺乏營養,需要住院治療。”甫叔其時已經蘇醒,聽到要住院,擔心沒錢,就說:“醫生,我不要住院。我現在就要走。”
醫生說:“還要做些檢查呢!”甫叔檢查也不要做了,陪同我們不定期的管工的人付了急診費和車費。我們就走路返回去。我們住的道班離醫院很近。
不知是因為害怕甫叔會死在他們工地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當天晚上,那個胖老板竟意外的把我和甫叔叫去,說要結帳給我們,叫我們明天離開。
拿到了兩個人辛辛苦苦半個多月掙來的這幾百元工錢,我們心裏塌實了些。有了這些錢,今後去找工作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