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淮來過一次後,就再也沒有來過。費南斯以為事情就這麽簡單過去了,直到五天後的中午,周淮和小江的再一次登門。
和上次有些不同,周淮臉色依舊嚴肅,但是多了一絲陰沉。
費南斯見兩人進店後一言不發打量着,問:“二位警官,有何貴幹?”
周淮收回視線,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放在櫃臺上,問:“介意嗎?”
“介意你能關掉嗎?”
周淮擡眼看她,發現她沒在開玩笑,沉聲說道:“不能。”
那你還問?費南斯挑了挑眉。
周淮問:“你上次說去西藏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司機,對嗎?”
“對啊。我倆分開去的。他開靈車先到,我坐火車後到,是在當地殡儀館碰的頭。接到了況淩琳後,就直接回來了。一路上,我和他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都說了些什麽?”
“我這個人,人家不喜歡聊天,我就不會主動找話題。他說,上車、下車、休息、吃飯。”
“就這些?”
“就這些。我說了,他不喜歡說話,我也不喜歡自找沒趣。”
“四天三夜,不可能沒有別的話,你再想想。”
“哦,還有最後一句:我要趕回單位,你自己想辦法回去。”
周淮看向她,費南斯皺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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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警官,你們那天來過之後,我仔細地回想過那幾天發生的事情。我們幾乎不說話。他這個人很怪,從冰棺上車後一步都沒有離開過車子,連飯都是我買回來的。”
“那回崇州後呢?”
“回到崇州,我跟着車一路送到況淩琳家。他讓我自己回家,我叫了個順風車就回來了。”
“回來之前知道要把況淩琳送到哪裏嗎?”
“不知道,是到了後才知道的。那村子離市區很遠,雖然挨着省道,夜裏卻連個出租車都找不到。”
周淮聞言,擡起頭盯着費南斯看。
費南斯察覺到他的目光,也盯着他看。
面色嚴肅,眉眼遮在帽檐下,目光沉靜。
“這種活,你都不好好考慮考慮,再接嗎?”費南斯腦子裏突然就蹦出了這句話。
周淮又問:“最後一次見司機是什麽時候?”
“送完況淩琳那晚。”
“電話通話呢?”
費南斯挑了一下眉頭,再次将手機通話記錄調出來,交給他。
“接到況淩琳的那天,一共兩通。”
周淮快速确認了一遍,問:“郵箱以及所有的聊天工具都可以看一下嗎?”
為什麽要調查個人隐私?
費南斯心裏一驚,問:“怎麽了?”
周淮看她一眼,将手機遞到她面前。
這一眼狀似無意,卻莫名讓人心驚膽戰,脊背一涼。
費南斯登錄上所有聊天工具,将手機交給他。
周淮看了好一會兒,将手機還給她。
費南斯嘗試着又追問了一句:“怎麽了?”
周淮面無表情,說:“費小姐,最近幾日不要外出,有什麽異常及時打電話給我。”說着,他突然頓了一下,又說:“或者打電話給小江。”
小江忙将手機號報出來,費南斯輸入存下。
周淮掃了一圈屋內,問:“你一個人盤的店?”
費南斯搖頭,說:“不,兩個人。”
臨走前,周淮說:“讓你合夥人看着店,在家待着,哪也別去。”
費南斯一愣,在他壓迫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轟—”
費南斯猛然睜開眼。
是車的警報。
樓下,不知道誰的車警報響了,尖銳刺耳。
手機還在響,節目很熱鬧,明星嘻嘻哈哈哈地笑着。
還不到三點。
費南斯關掉手機,又睡了過去。
清晨,傳來隔壁孩子哭鬧的聲音,費南斯爬起來,熱牛奶吃早飯。
吃完飯,孩子還在哭,費南斯開始搜況榮的資料。
況淩琳的家庭絕不簡單,拖關系能跨異地将遺體拉回來,要麽有錢,要麽有權,多半是有頭有臉的人。
可惜,網上什麽都沒有。
與世隔絕的第一天,時間很難挨。
中午的時候,小江打電話過來問:“費小姐,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
小江說:“那就好。”
費南斯挂斷電話。
晚上,周淮打電話問:“有什麽異常嗎?”
語氣冰涼。
費南斯沒好氣地說道:“沒有,難不成你盼着我出事?”
“沒事就好,有事第一時間告訴我。”
一天兩次電話,費南斯問:“你們在監視我?”
周淮沒說話,直接挂了電話。
費南斯思索片刻,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一角看向樓下。
樓下路燈昏黃,只有車子,連個人影都沒有。
睡到半夜,費南斯突然被疼醒,肚子咕嚕嚕亂叫,陣陣絞痛。
應該是那份麻辣燙外賣出了問題。
費南斯撐着爬起來去上廁所。
回到卧室,費南斯躺回床上,突然眉頭一跳,她閉上眼,一把伸手按滅臺燈,然後将頭蒙進被子裏。
窗邊一人,身形苗條纖細,馬尾辮,一臉素淨……
況淩琳!
一早六點,費南斯起床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
半天下來,花費的數額讓人痛心疾首。
有些數據很快就出來了,還有一些要再等兩天。
所有的數據都告訴她:你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和別人一模一樣!
難道是眼睛?
她又去挂了個眼科。
結果還是再正常不過。
從醫院出來已是下午一點多,費南斯開車直奔那棟別墅。
深棕色大門上貼着白色對聯和封條,大門緊鎖。
費南斯往村裏走了走,看到一個老太太,忙拉住她。
老太太自稱是況淩琳的表姑奶奶,說人已被火化,葬在南區城郊陵園。
火化了?千辛萬苦拉回來,居然最終不是土葬?那為什麽不在當地火化?
費南斯謝過老太太,開車直奔城郊陵園。
等到了門口,費南斯才意識到剛剛沒有問清況淩琳到底在哪個位置。
滿山皆是墓碑,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
費南斯長嘆了口氣,有些洩氣。
因為這是自打入行以來,第一次來陵園。
以前都是荒郊野外,荒土墳地。
大門緊關,門衛室玻璃窗開着一條縫,隐約有音樂傳出來。
費南斯停好車,走到門房,敲了敲窗戶。
屋裏收音機開着外放,京劇定軍山,看門大爺正靠在藤椅上一邊看書,一邊哼着曲。
“您好,我朋友葬在這裏了,麻煩您幫我查下,在哪個區?”
大爺擡起頭,問:“叫什麽名字?”
“況淩琳。”
“什麽時候葬的?”
“應該就這兩個星期。”
大爺點點頭,坐直身體,把書放在一邊,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厚厚的本子翻到最後。
找了一會兒,大爺問:“你确定在這個陵園?”
費南斯點點頭。
大爺又往前翻了翻,說:“不對啊,這裏沒有。你再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葬在這裏?說不定葬在了別處。”
“還有別的陵園?”
“當然,市裏一共五處,下面每個縣也都有各自的陵園。”
“……”
費南斯問:“那我先進去找找看,行不行?”
大爺一臉嚴肅,說:“姑娘,所有的名字都會登記在冊,不會出錯。整個陵園連姓況的都沒有。而且這陵園這麽大,全市上上下下那麽多陵園,難不成你要挨個跑一遍,挨個找一遍?”
又回到下河村別墅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多。
一天沒吃飯,胃有些難受,費南斯掃了一圈,走進路邊一家農家菜館。
飯店門口支着個爐子,爐子上燒了一大鍋水,冒着熱氣。
挨着櫃臺的位置上,兩人正在喝酒。
屋裏很冷,費南斯挑了挨着爐子的位置坐下,正對着門口。
“我要一份酸辣土豆絲,不要放姜。”
老板娘笑着走過來,說:“姑娘,來份湯嗎?自己家養的雞熬的湯,天冷喝點暖和暖和。”
費南斯點點頭,說:“好。”
店裏沒什麽人,老板娘端了個板凳坐在門口的火爐邊取暖,和費南斯挨着一個人的距離。
費南斯喝了幾口雞湯,問:“老板娘,您認識況淩琳嗎?”
老板娘轉過頭,打量了她一眼,說:“當然認識,那丫頭我看着長大的。你也認識?”
費南斯點了點頭,說:“我是她大學同學,從外地趕過來的。誰知道去了她家,門鎖着。”
“淩琳他爸前幾天死了,家裏早就沒人了。”
“啊,這樣啊。那我去她墳前看看她,給她燒點紙錢,就回去了。明天一早還得上班。”
老板娘搖了搖頭,說:“她沒葬在村裏,現在都不讓土葬,她爸把她葬在市郊的陵園了。”
“那您知道她在哪個位置嗎?”
老板娘想了想,說:“不知道,我們連她什麽時候火化什麽時候下葬都不知道,她爸誰都沒告訴,連喪事都沒辦。本來,我還想着去看看她,哎……”
老板娘嘆了口氣,接着說:“這孩子也太可憐了,她媽剛去世兩年,自己也出了意外,接着她爸也走了。”
難不成只是為了讓她葬在家裏?
費南斯思索片刻,問:“村支部在哪,您知道嗎?”
老板娘說:“沿着那條路往裏走五分鐘,紅頂的那個就是。”
支部辦公室沒人,只剩一個帶着厚厚的鏡片的大爺正在收拾東西,看樣子打算下班了。
費南斯忙攔住他道明了來意。
大爺說:“她爸把她葬在市郊南區那陵園了,連喪禮都沒辦,具體哪個位置村裏沒人知道。”
費南斯問:“那淩琳還有別的家人嗎?”
“還有一個姐姐,叫況娉婷,現在在市裏。”
“您知道她住在哪裏嗎?”
“不知道,她姐倆出去後,回來的次數少,和村裏人來往更少。這年頭,年輕人出去了,誰還願意回來啊。”
說辭都一樣,應該真的都不知道。
太快黑了,費南斯嘆了口氣,打道回府。
剛走了會兒,迎面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兩個人。
相隔老遠,就聞到了酒味,費南斯低下頭,從路的另一邊走出了村子。
回到家時,天已黑透。
上來三樓,電梯門剛一開,就看到一人背對着倚着牆。
寸頭黑衣。
費南斯不由地翻了個白眼,從兜裏拿出鑰匙,打開門。
“去哪了?”
審問的架勢。
費南斯看他一眼,走進客廳,癱到在沙發上躺下。
周淮走進來,又問:“去哪裏了?”
費南斯翻了個身趴着,把頭埋在沙發裏。
“我不是犯人。”
“出去為什麽不和我報備?”
鼻子被沙發堵住,呼吸困難,費南斯偏過臉,吸一口氣,說:“累死我了,讓我先歇會兒,再回答您的審問。”
不知道睡了多久,費南斯睜開眼。
屋裏漆黑一片,對面沙發上隐隐約約一個人影,費南斯一驚,徹底清醒。
等眼睛适應了黑暗,費南斯借着陽臺傳來的微弱燈光,才看清那人影。
周淮雙手抱胸靠在沙發上,微低着頭,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還好,不是況淩琳……
費南斯站起來,将身上的薄被蓋在他身上,然後去衛生間洗漱。
從衛生間出來,客廳敞亮,費南斯擡眼望向沙發,周淮雙手抱胸,目光如炬。
“白天去哪了?”
聲音冰涼,面色陰沉,費南斯頓了頓,說:“你就沒有別的要問的嗎?”
“有別的需要問嗎?”
費南斯挑了下眉毛,說:“比如,晚飯吃了沒,要不要吃點什麽?”
周淮愣了一下,坐直身體,目光緊盯着她,說:“想吃什麽?我去買,你待在屋裏哪也別去。”
費南斯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覺得不應該這麽乖乖聽話。
“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去買。還有,我不是犯人,不要像監視犯人一樣盯着我。”
周淮正要開口,門外傳來敲門聲。
費南斯白了他一眼,坐在沙發上。
周淮看她一眼,起身開門。
小江穿着厚厚的白色長款羽絨服,帽子罩在頭上,一進屋,直呼太冷了。
一瞬間,屋裏的空氣似乎香甜了起來。
娃娃臉的小江總笑着,連帶着聲音也很歡快。
“周哥,我來換你。”
費南斯看小江一眼,将視線定在周淮臉上。
臉黑,衣服黑,頭發也是黑的。
還好,皮膚不是很黑。
否則,倆人整個一黑白無常。
小江将一個塑料袋子放到餐桌上,說:“我媽熬的魚湯,快趁熱喝。”說着将袋子打開,拿出兩個塑料碗,一大碗湯,一碗米飯。
費南斯從廚房拿出碗,打開塑料碗蓋子,倒了一碗湯。
小江一臉呆楞,半晌沒說話。
費南斯拉過椅子坐下,問他:“怎麽了?”
“這是我媽讓我帶給周哥的。”
“……”
費南斯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才說:“這麽多,他一個人又吃不完,我幫他分擔點。”
小江笑笑,說:“那周哥快吃,吃完趕緊回家休息。”
周淮也去廚房拿了一個碗,拿筷子撥了一些米飯,泡了魚湯。
“今天還是我來吧,你去陪曉君。”
“不用,我都和她說好了。”
周淮沉下臉,不說話,小江閉了嘴。
費南斯喝完一碗湯,回了卧室。
廳內沒人,周淮壓低了聲音問:“查了嗎?”
小江低聲說:“查了,白天去了醫院、下河村、南區陵園。”
周淮掃了一眼卧室的房門,問:“醫院?”
小江點點頭,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