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春夢

司桂珍回到家,把高跟鞋脫在了玄關,手上還提着一個塑料袋。

門口,司謠雙粉色的鞋還在。

天色已經擦黑,司桂珍開了燈,去敲小房間的門。

“謠謠,你在裏面嗎?”

一片安靜。

甫一開門,司謠被驚得瞬間從桌邊擡起腦袋,醒了。

臉頰上還明晃晃印着個睡久了的紅印。一扭頭,滿眼的警覺和……抗拒。

“怎麽了?”司桂珍訝異,“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做夢了。

夢到高一的時候,那個男同桌。

司謠還沒完全清醒,此時腦海裏滾滿了以前的事,感覺太陽穴的地方有一道小青筋在不斷跳着,只迷糊叫了一句媽媽。

當年。

在初一發生那件事後,她轉學又跳了級,中考沒能考好,去了育陽。

那個班裏的氛圍不是很好,而更倒黴的是,她的同桌,似乎是那種讓人躲還來不及的問題學生。

那時候司謠非常、極其、特別抗拒別人的觸碰。

男生發現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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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可能只是覺得好玩,他開始注意到她。司謠遭到了來自同桌的惡意騷擾,在任何時間,課間,午休,甚至是上課的時候。

叫家長,換座位,于事無補。

後來變本加厲,直到那次放學,男生尾随着她,連拖帶拽地将司謠帶到了育陽後面,那一棟廢棄的爛尾樓裏。

所有的場景一幕幕在夢裏重現。

司謠将同桌推下樓梯的事傳開後,事情才徹底鬧大了。

男生終于被學校勸退,住院期間,司謠轉了學。

為這事,司桂珍還賠了對方父母不少醫藥費。

……

司謠睡眼惺忪地盯着面前沒算出來的物理題,默了幾秒,忿忿得出了個結論。

——所以。

現在她的學習成績這麽不好,一定!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其實她還是很聰明的……吧。

說不定,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謠謠,這是你齊叔叔給你買的冰激淩。”确認沒什麽事後,司桂珍将拎了一路的塑料袋放桌邊,“再不吃就化了。”

司謠茫然拆開,是一杯草莓聖代:“……好,好好的。”

可是剛才那個夢——

夢裏,不小心把那男生推下樓的時候,底下還有一個人。

一個,讓她分外熟悉的人。

分不清到底是夢的,還是真的。

“也別吃太多,媽媽先去做飯。”司桂珍叮囑,“馬上就吃晚飯了,這個吃不完先放冰箱裏。”

司謠卻猛地站起:“媽,媽媽我,出出去,一下。”

顧不上吃冰激淩。

她匆忙抓起書包,找了個和同學約好了的理由,急急往外跑。

——為什麽把頭發剪短了?

——以前不是長發嗎?

六站路的公交,司謠背着書包跳下車,一路小跑過去。

已經來過好幾次,門口的保安早就眼熟了這小姑娘,連登記都省了。

很快到別墅門口。

司謠跑得嗓子生疼,扶着膝蓋,在草坪邊上喘了半天的氣。

當時在那的另一個男生,到底是不是簡言辭?

如果當時看見的是他……

簡言辭是不是覺得,她是那種在私下裏欺負同學的問題學生。

司謠在心裏煩悶補了句。

……還,成績差。

別墅的門開着,一樓的燈光從落地窗內透出來。

司謠進門時敲了敲,沒有回應。她只好進去。

“學,學學長——”

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裏兜了一圈。

一到晚上,這房子就像個沒人的鬼屋。

廚房那邊有動靜。

司謠還在平複喘氣,想也沒想地走過去:“學……”

下一秒,卻猛然僵滞在了原地。

——是血。

眼前的白色地板上,從廚房外,刺眼的血跡一直蜿蜒進了裏間。

猩紅的一長道在地上擦了個來回,一片狼藉,空氣中還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

像有人要從廚房逃走,卻又被強行拖了回去。

司謠定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僵硬地往裏看。

半開式的廚房,男生正從躺着的阿姨旁邊站起身。手裏還握着那把剪刀,刀刃明亮,帶血。

簡言辭朝這邊看了一眼。

視線交彙。

毫無預兆地,司謠再次見到了他的這種模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令人發怵。

他的校褲腳上也蹭到了血跡,此刻看人的神色淡漠,一絲笑意也無。

簡言辭整個人氣場很低。

一雙桃花眼裏的情緒冷着,甚至算得上陰翳。帶了戾氣。

司謠吓得發懵的腦海裏,只來得及飄過去兩個念頭。

——為什麽她會擔心被簡言辭誤會她在私底下欺負同學?

——明明這人才是,最有可能制造兇案現場的嫌,疑,犯。

小同學被吓得轉頭就跑。

逃離的時候,額頭似乎還在門框上撞了一下,遠遠傳來一下沉悶“咚”響,以及一聲吃痛的小小嗚咽。

廚房裏,還是彌漫着一股血腥味。

簡言辭顧不上叫住人,重新蹲下去的時候,剛才那點不經意流露的情緒已經藏住了。

“還是去醫院吧。”他又看了眼阿姨腳上的傷口,“我幫您叫車。”

阿姨疼得根本站不起來。

“不好意思啊,怪我,今天這飯都沒做成……”

簡言辭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又拿來一個急救箱,口吻禮貌:“您別急,車在路上了。先處理傷口。”

對方小腿上的血口凝結了一半,他拿起剪刀,又将她粘住傷口的褲腳剪開一點,動手包紮。

阿姨嘶着氣問:“對了……剛才是不是有人進來了?”

“嗯。”簡言辭說,“她被吓跑了。”

“……吓跑了?”阿姨一愣,哭笑不得,“唉喲,這叫什麽事,我這……”

家政阿姨也沒料到。

十五分鐘前,她忙活做菜的時候滑了一跤,下意識在臺子邊扶了一把,沒能想到抓的是砧板的邊沿。

砧板連着板子上的刀一齊被掀落,直接砸在了她腿上。

被割傷腿後,她拖着一路的血跡,想到客廳拿包,半路又想起來手機是被自己放在了廚房的臺子上。

結果一地狼藉。

還好這家的男孩會處理事情,冷靜得都不像個高中生……

救護車送走了人。

簡言辭在臺子邊洗手。

洗到指甲縫裏的血污,男生頓了頓。

他不喜歡見血。

想起剛才下樓時看到的那一幕。

心裏收斂了很久的某種破壞欲望,一下被催生了起來。

極度地——

想讓眼前的狼藉景象,變得更加狼藉一些。

周一上來,幾乎每節課都是講月考卷子。

數學課,鄧含芳正在講臺上唾沫橫飛,一眼就見到教室後排角落裏兩個昏昏欲睡的學生,精準無比地丢了半截粉筆頭過去。

“——哎我去!”程皓被砸醒了,他沒同桌,頓時來騷擾前桌的司謠,“女俠,講到哪題了?”

司謠滿臉的困頓,根本不想理他。

程皓想抄下前面的訂正,一邊叭叭一邊越過司謠的肩膀,出其不意地拿走了她桌上的卷子。

“你昨晚不會也在看湖人打比賽吧?我看你睡一上午了……”程皓拿起卷子,“卧槽!”

“女俠,你怎麽全訂正過了啊?”

啊啊啊啊好——煩——

陳靜靜回頭,悄悄問:“程耗子你又抽什麽瘋?”

“你來看看這卷子,怪不得沒睡好,不是說好了穩坐後排鐵三角嗎?”程皓說,“女俠,你背着我倆偷偷學習啊!”

什麽叫偷偷學習?

司謠忍無可忍,憤悶扭頭:“不,不抄就還,還給我。”

——她明明是,對着110的報警電話,失眠了一個晚上。

昨晚從簡言辭家逃出來後,司謠腿軟地蹲在一個小花壇邊上。

大腦空白良久,拿起手機——

輸入了報警的號碼。

然後就開始對着號碼,欲按又止。

直到僵持到後半夜,淩晨三點。

司謠才終于偷偷躲在被窩裏,撥通了110。

“小姑娘,你是不是做噩夢了?”電話那邊的值班警察過去查了一圈,語氣無奈,“哪有什麽殺人案?”

“我們去調查過了,是那家的保姆做菜時候傷到了腳……”

“……”

于是司謠捏着手機,在被窩裏清醒到了天亮。

并且已經腦補完了,警察半夜去敲簡言辭家的門,把他敲醒的那個場景。

簡言辭他,好像——

有,起,床,氣。

她還沒忘記第一次去他家打游戲,不小心撞見他被吵醒的那個樣子。

司謠埋頭趴在課桌上,意識模糊的前一秒,羞憤心想。

但也不能全部怪她,吧。

昨天晚上,簡言辭那一副剛剛謀殺過人的樣子,怎麽可能!不讓人!誤會!

……

再次起身的時候,教室裏空無一人。

下一節……好像不是體育課。

司謠疑惑環顧一圈,出了教室。

走廊,午後的陽光懶懶散散打進,在每間教室的窗上折了一個角。遠處,操場上學生活動踢球的聲音隐隐傳上來。

沒有別的人,除了……

司謠腳步一頓,看見了不遠處的那個人。

男生穿着白色短袖和校褲,正斜靠着走廊邊上的牆,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在低頭看書。顯得散淡而慵懶。

然後,他擡起了頭,看向這邊。

司謠見簡言辭擱下了書,叫她:“小同學。”

“……學,學長你,”她茫然走過去,“你怎,怎麽在,這裏?”

“我是來找你的。”

莫名其妙地,司謠感覺緊張了點。

“什什麽?”

“來找你——”簡言辭頓了頓,“看看。”

“……看,看什麽?”

直到兩人距離兩三步,她停在了他的面前。

接着,手腕一溫熱。猝不及防,被他握住了。

“你不是要看嗎?”她眼睜睜地見簡言辭握住自己的手指,牽引着,觸碰到了他校服上衣的衣角,語調悠悠地說,“這裏。”

“……”

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司謠僵硬着全身,一時忘記了掙紮。

簡言辭笑:“再過來點。”

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幹巴巴問:“幹,幹幹什麽?”

簡言辭彎下點腰看她,男生那雙桃花眼裏,清晰映出她此刻無比緊張的神情。

面前,這人的笑容清澈而明淨,接着,那股好聞的洗衣液味道也逐漸湊近了,氣息相貼——

“給你輔導作業。”

——“此時此刻,南宮烈捧住沐櫻雪的臉頰,深深吻了下去……”

程皓的聲音。

桌上的司謠動了動腦袋。

然後聽見陳靜靜壓抑的聲音:“程耗子你有病啊?別念了,雜志還我。”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湧進了她的耳朵。

下課時間,教室內嘈雜一片,嗡聲不斷。

司謠意識朦朦胧胧,擡起了頭。

旁邊陳靜靜正在跟程皓争搶一本言情雜志,程皓還在動情朗讀:“……南宮烈的嗓音低沉又迷人,他深情對沐櫻雪道,我今生今世只愛你——”

“程皓!”

司謠徹底清醒了。

……是個夢。

還是個,比言情雜志還要奇怪八百倍的夢。

陳靜靜終于搶回了雜志,一回頭:“诶司謠,你醒了呀。”

“憑什麽我不能看?哎女俠,你剛才聽見了沒,”程皓說,“你評評理,我剛才那段念的不好?”

剛從夢裏醒來。

司謠的臉頰泛紅,細白的脖頸從耳根往下,染紅了一整片。

她幽幽盯着那本粉色封皮的言情雜志,封面上,男生正把女生壓在牆上——

一個吻即将要落下。

司謠的臉頰更紅了。

啊啊啊啊呸!

一定是因為程皓剛才念的那幾段。

她的心跳莫名快得厲害,手心也出了汗。緩了好半晌。

直到下節語文課,司謠腦海裏還是夢裏那個詭異的畫面,罵人的彈幕滾過了滿屏。

課上到一半。

程皓在玩手機的間隙一擡頭,前桌在看他。

司謠臉頰噌紅了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睡的,盯了他半晌,才憤懑憋出一句:“你,你你有——”

“哎!女俠有什麽吩咐?”

小結巴口齒清晰,擠字道:“有。病。”

“……”

今晚是高二年級第一次上晚自習,有王海琴在講臺上鎮場,三班教室內一片安靜。

司謠低着腦袋,正專心寫卷子。

“要不要這麽殘忍,”課間休息,陳靜靜趁着王海琴不在小聲抱怨了句,“怎麽現在就把倒計時寫上了,制造焦慮啊。”

她聞言擡頭,愣了一愣。

黑板的右上角,用紅色粉筆寫着一行:距離高考還有412天。

“我們不是還有一年零一個多月才高考嗎……”

也就是說。

還有一個多月,高三就畢業了。

——槐城離延清的1278公裏。

——如果可以,我想要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司謠腦內忽然跳出告白牆的那兩句。

筆尖瞬間在卷子上劃出去了一小道。力透紙背。

打!住!

第二節 晚自習課開始,廣播裏響起了做眼保健操的前奏。

“閉眼,手裏的事情都放一放,都閉眼。”王海琴喊,“眼保健操也要好好做。”

“不要以為不是上課就沒人管,就跟平時一樣,等下有人來檢查,我看誰做不好被扣分……”

一般來說,四中平時白天的大課間,如果下雨,室外的課間操就會換成室內的眼保健操。

到時候,一律都有輪值的學生到每個班來檢查。

但沒想到,連晚自習也要做操。

頭一次,學生們都很新鮮,此時周圍一片壓低了的竊竊私語。

“誰來檢查啊?”

“肯定從一班開始抽人呗,”有人說,“總不能是對面樓裏來人吧。”

“傻不傻,牛魔王騙你們的也信。”

“安靜!”驀然響起王海琴的一聲爆喝,“都吵什麽吵?!”

徹底消停了。

司謠昨晚幾乎沒睡,困頓了一整天。這時做眼保健操一閉上眼,就困了。

腦袋開始犯鈍,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在做動作。

不知過多久。

好像連眼皮的感光都暗了下來。

下一刻,她聽到桌板被輕輕叩了一記。

司謠迷迷瞪瞪睜開眼看。

只一眼,就懵成了一塊人型小餅幹。一時間,連動作也忘了做。

她的座位靠着過道,而此刻,男生就這麽出現在了教室,正停在她的座位旁。

修長手指随意搭着桌角,低下眼看她。

——簡言辭。

四目相對。

好半晌,司謠忽然下意識地往講臺上看,又扭頭看同桌。

王海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陳靜靜還在旁邊,正閉眼做操。

又是夢?

司謠愣愣地扭回頭,又對上了簡言辭的目光。

他斂着那雙桃花眼,略一彎唇,無聲說了三個字。

她看懂了他的口型。

——“看什麽?”

司謠剛想閉眼,頓了頓,倏然清醒般眨了眨眼。盯住了面前的簡言辭。

不!對!啊!

這是她的夢,憑什麽不讓看——

不等司謠忿忿完。

她見簡言辭從校褲口袋裏揀出了一小片什麽,随手撕開了,接着朝她彎下點腰。

——創可貼。

司謠腦海裏才後知後覺冒出這個念頭,男生的臉就已經靠近到了咫尺。

接着,額頭一涼。她被掀起了劉海。

司謠左邊的額角紅了一小片,擦破了皮,還微微腫着——這是昨天晚上從簡言辭家逃跑的時候,不小心撞在門框上磕的。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夢。

司謠渾身上下一動都不敢動,定定看着這人的動作,屏住了呼吸。完全懵住了。

教室的燈光照下來,映得男生的眼睛剔透泛光。

含着笑,蠱惑一般。

眼保健操的音樂聲還在響,衆目睽睽——不,在周圍所有人都閉着眼的時候。

她見簡言辭将創可貼完全撕開,手指勾着一小個邊,湊近了。

随後,額頭不小心被手指的溫熱觸碰而過,接着微微一涼。

……

他給她貼上了那個創可貼。

作者有話說:

淦,媽媽都心動了

感謝喜歡,這章依舊給你們發小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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