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跨年

還下着細雪的天氣, 連撲出的鼻息都是乳白色的。

司謠卻站在落雪的冰涼草地裏,表情空白地盯住面前這人好幾秒。沒多久,全身噌地一下燒成了一團炸蝦球。

“——不不用了。”她憋字, “我不需要暖,暖……我,我一點都不冷。”

簡言辭看她,含笑接了話:“這邊晚上會很冷。”他的模樣,就像個在提什麽專業建議的好心學長, 又問, “不再考慮一下嗎?”

“……”

司謠手都不知道放哪裏,僵硬塞在口袋裏好一會兒, 堅決搖搖頭:“不。”

“為什麽?”

“因因為……”

無所适從了好半晌,她盯着簡言辭, 倏然頓了頓。

面前,男人悠悠含着點兒笑, 看起來散漫又随意。

就顯得她格外的——像個沒經歷過這種事的, 小學生。

“……因為, ”忽然地,司謠幽幽開口, “我感覺,你會問我收錢。”

簡言辭頓了一頓, 好笑問:“收什麽錢?”

“你這樣,就就很像,提,提供那種服務的——”司謠梗着往後挪了一步, 字正腔圓地說, “牛。郎。”

“……”

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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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片刻, 簡言辭走近了點。

“小同學,你還見過牛郎?”

司謠硬着頭皮,小聲憋出一句:“現在見到了。”

“怎麽還罵人?”她見簡言辭彎了彎眼,沒生氣,反而語調慢慢地說,“牛郎不會像我一樣給你暖帳篷,牛郎只會——”他笑,“暖被窩。”

“……”

小同學的臉頰通紅成了一片,羞憤瞅着他,半天沒吭出一個字。

簡言辭看了會兒,伸手把她的圍巾稍稍往下撥了撥:“這樣不悶嗎?”

司謠恨不能埋窒息在圍巾裏。

腦海中止不住想象出了,這人暖被窩的那個畫面。

“想什麽呢。”頓了一頓,簡言辭接了話,“今天晚上是你一個人睡。裏面給你收拾好了,去看一下合不合适。”

司謠愣了一愣:“啊?”

“我去別的帳篷裏睡,不會打擾你。”簡言辭笑意明淨,“進去看看。看完了就過來燒烤。”

帳篷搭着雙層的帳子,嚴實擋住了風。裏面的空間還算寬敞,收拾得很幹淨。

司謠剛貓着身子鑽進去,發現墊子上只鋪了一個睡袋。

旁邊擱了一個還沒點的汽燈。睡袋邊上壓着幾片什麽東西,她摸出來,是一沓暖寶寶。

明明本來就是她一個人睡。

那他還說什麽,暖不暖帳篷的話……亂!勾!引!人!

司謠蹲在睡袋旁邊,感覺臉上的熱度還沒下去。莫名地,就想到了很久以前。

十六歲的初夏,那一段時間,她經常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其中有個夢。

是很深的夜。她睜眼的時候,簡言辭這麽出現在了她的床邊。

可能因為那天她考砸了,所以就連做夢的時候,都煩悶到了極點。

一下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就開始哭。

一抽一噎地說:

——“我考,考差了。”

——“可可能,考不上清大了。”

——“我去不了延清了。”

在斷斷續續的哭咽中,夢裏的簡言辭低下了身,在床邊将她抱進了懷裏。

帶着平時那種耐心的語調,詢問:“為什麽一定要考來延清?”

然後,司謠聽見十六歲的自己邊哭邊說:

——“因為我,我想一直叫你學長。”

——“我想要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以及。

——“我想要一直見到你。”

……

雖然夢裏的那個擁抱的場景,沒有變成真的。

但是曾經想見到的那個人,現在竟然成為了,觸手可及的距離。

而只有在夢裏,才敢哽咽着對他重複了無數遍的“你等等我”。

現在,奇跡般的——

也等來了回應。

時間還早。傍晚的湖邊,小雪已經停了。

陸陸續續的,又有幾輛車子開到了水庫這邊。可能都是來露營跨年的人,在遠處也搭起了帳篷,不時傳來談笑聲。

周常烨幾個人已經搭起了燒烤架,正往底下放木炭。司謠過去,和沈敏一起去車裏拿食材。

一路上,沈敏親熱和她閑聊了會兒。

“上次還沒來得及問呢,你是清大的?”

司謠點點頭:“嗯。”

“那你和簡言辭是大學同學了。我跟他念過同一個小學,那我和你四舍五入也算半個同學了。”沈敏調侃了句,“對了,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司謠腳步慢了一下:“不,不是……還沒有。”

“沒有?我還以為……”

沈敏有點驚訝,也沒再多問。

兩人打開車後備箱,先提了兩袋蔬菜和水果出來。

司謠瞅了眼遠處的幾個人,還是忍不住問:“那他以前……談過戀愛嗎?”

沈敏關上後備箱:“簡言辭嗎?我也不清楚。”

司謠抱着袋子,“哦”了句。

“我們四個小時候就認識,那時候都住得挺近的,”沈敏回憶說,“後來是……我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吧?侯阿姨要去——就是他媽媽,要去槐城工作很長一段時間,簡叔又不在國內,簡言辭就跟過去念書了。”

司謠默默聽着。

“然後他就一直待那兒了。後面侯阿姨回來了,他也沒跟回來。”沈敏解釋說,“周常烨是高中去跟他一起讀了,所以他們兩個聯系得多,我跟簡言辭一直沒什麽聯系。”

“後來——可能就只有初中聯系過幾次,那時候他在休學嘛,比較空。”

司謠頓住腳步,有點茫然:“休學?”

“嗯,休學了一年。”沈敏也不太記得了,“是在養傷,應該很嚴重。不過我見到他的時候是好了。”

一瞬間,司謠想起了以前去簡言辭家打游戲時,意外撞見的那一幕。

——當時他在卧室裏睡覺,衣服不小心被風吹起來了。

她記得……他上半身的前面,好像有一道很明顯的疤。

正聊着天,司謠出神擡頭,一愣。瞅見簡言辭過來了。

走近了,他随手拎過了司謠懷裏的袋子:“給我吧。”

沈敏笑着打了聲招呼,走開了。兩人就不緊不慢地往那邊走。

司謠擡頭瞄了眼旁邊的人,欲言又止。

“怎麽了?”

“沒沒有……”話到嘴邊,司謠揉了揉腦袋,“我,我是在想,我以前沒有燒烤過,可能要學一下。”

旁邊,簡言辭看了她一眼:“我教你。”

司謠點點頭,順着想了想:“我覺得,應該不難學。”

“是不難。”她聽簡言辭接了話,“你坐在旁邊就夠了。”

“啊、啊?”

簡言辭:“等下我會幫你烤。想吃什麽?”

她下意識回:“不……”

話還沒說完,誰料旁邊簡言辭偏過了頭,又詢問:“不想只是幫你烤?”

司謠一頓。

“那怎麽辦。”

“是還需要我——”她見這人的一雙桃花眼悠悠彎出點兒笑,問她,“再喂你一下嗎?”

“……”

喂食提議遭到了司謠面紅耳赤的拒絕。

一整個晚上,她嘗試着自己烤了好幾串。可能是對火候不熟悉,每次不是有點焦就是不太入味。

接過了旁邊簡言辭烤完遞來的盤子,司謠團坐在那,咬下一串鱿魚。

鼓着臉頰嚼巴嚼巴,最後喪氣得出個結論。

……還是他烤的比較好吃。

司謠放棄了掙紮,就在邊上聽他們閑聊,窩成了一只等待被投喂的倉鼠。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時間快過九點。

燒烤完,一群人在空地上升起了篝火,又去車裏拎來了酒和零食。打算一起等零點跨年。

撐到了九點半,司謠困到眼睛都有點睜不開,抱着膝蓋,腦袋一點一點。

前兩天都沒怎麽睡覺,今天她沒能熬過零點,就早早爬進了帳篷。

半夢半醒間,好像是快到了零點,帳篷外有人在齊齊倒數。沒過多久,響起了一陣放煙花的聲音。

司謠在睡袋裏困頓翻了個滾,想出去看看。艱難爬起到一半,又緩慢躺平了回去。

再一次醒來,外面很安靜。

她睡醒了。戳開手機看了眼,淩晨三點四十分。

司謠想去上個廁所。

外邊已經黑黢黢成了一片,很安靜,只有一個個帳篷散落着。

她開着手機的打光,繞過某個帳篷的時候,隐約還聽到了呼嚕聲。都睡着了。

走了幾分鐘的路,司謠終于找見了湖邊的小木屋。

旁邊的樹上拉着一個大燈,開着,光線黯淡。

她忽然頓了頓。

——湖邊有人。

朦胧的光影中。

男人側對着她,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大衣,身形颀長。很熟悉。

他稍稍低下頭,咬了煙,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在面前籠着。

随後,指間微亮的火光映照出了他的側臉。

沒有什麽表情。

乳白色的霧氣缭繞過了他的眉眼,可能是煙,也可能是鼻息。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簡言辭看起來冷得出奇。

也格外的……孤單。

司謠在腦海裏剛一冒出了這個詞,就愣了一愣。

剛靠近,男人察覺到聲音,無聲側過了臉。

那一瞬間,瞥來的視線很怵人。漠然,又帶了點說不出的冷淡戾氣。

司謠倏然一停,好半晌,呵出一口白氣:“……學,學長,你還沒睡嗎?”

“嗯。”

簡言辭見到是她,頓了一頓,掐了煙,恢複了散淡的模樣:“怎麽醒了?”

“我,我起來上廁所。”司謠關了手機的燈,一步一挪過去,“你不回去睡覺嗎?”

簡言辭又“嗯”了一聲:“剛才做了個夢,睡不着。”

她想到他剛才的表情:“你是做噩夢了嗎?”

簡言辭斂下了眼看她,片刻,剛才因為回憶而産生的那點陰翳情緒,逐漸消散了。

他略一彎唇:“你怎麽知道——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

“夢……”司謠困惑懵了下,“你夢到什麽了?”

安靜了會兒。

簡言辭視線落到她的身上,忽然問:“不穿外套就跑出來,不冷嗎?”

司謠也跟着埋下腦袋瞅了下自己的毛衣,吸了吸鼻子,老實回:“有一點冷,我上個廁所就回去了,你也……”

“再過來點。”

“啊?”

她剛擡頭到一半,就見地上簡言辭的步伐走近了。

面前有一道陰影挨近。

下一刻,周身一暖。被男人帶進了大衣裏。

司謠就這麽被罩着大衣抱住,額頭呆呆抵着簡言辭的一邊肩膀,懷裏還抓着手機。整個人都僵滞着杵在了那。

還沒來得及有反應。

腦袋頂上,她聽簡言辭出聲:“我夢到了——”

司謠一頓。

“發生了一場地震。”簡言辭的語氣很淡,慢慢地,“我就在這場地震裏,沒有人找到,也沒人記起來。”

“然,然後呢?”

“還夢到,自己就快要死了。”他的氣息散漫地輕着,“要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

司謠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半天,從懷抱裏讷讷悶出一句:“怎怎麽可能。”

“有,有那麽多人認識你,”她想也不想,“如果你不見了,肯定會有人來找你。”

又是短暫的靜默。

簡言辭模樣平淡,想起了自己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天。

侯敏岚趕到病房的時候,身邊還跟着那個男人。她沒有料到他醒着,在病床前讓男人先回家照顧女兒。

照顧——她和男人的女兒。

原來以為和家人的國外旅行,在意外出了事故的同時,還發現了侯敏岚的秘密。

也許并不是秘密。

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了鼓裏這麽多年。

一段門當戶對、貌合神離的婚姻。

女人早就在國外有了家庭。而男人的身邊也從來沒有少過人,所以并不在意。

兩人就這樣維持着表面的關系。

而共同的兒子,成了這段關系的産物。

成為了,最可有可無的那個人。

那個産物才發現。

自己被要求着維持了這麽久的完美,就像這個家的假象一樣,經不起一點求證。

他沒有了家。

“……反反正。”

在抱得有點不知所措,懷裏的少女通紅着脖頸,調整着轉了下腦袋。

在一片幽暗的光影裏。

簡言辭聽到了她的聲音。

“如,如果你消失了……”頓了頓,司謠認真地說,“我應該會發現的。”

作者有話說:

依舊給你們發小紅包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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