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泉路太擠
他們日夜兼程,雲希經常在夜裏驚醒。
一路走來只有她和同車的姑娘整日無所事事,不參與任何勞作,其他的人都是分工明确的。
而跟她同車的姑娘至少比她還有一點用處,那就是她們倆個人的飲食起居都由她負責。她看上去比雲希年齡大,幾日相處下來,雲希問她一堆問題但她回答得極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雲希就是一個圈在馬車裏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蟲。
但是米蟲也有米蟲的苦惱,她的所有行動都是受限制的,無論是想下車透透氣還是想活動活動腿腳跟着馬車走一段路,都把身邊的人,尤其是那姑娘引得緊張異常。
“我想下去透透氣。”她對同車的姑娘說着。
那姑娘不悅地看了雲希一眼,不等她反對,雲希便掀了車簾離開沉悶的車廂。
福海見雲希出來,忙問,“姑娘要什麽?”
馬車行進的并不快,雲希見只有福海在近前,不禁想報複他一下,便深吸了一口氣,順着馬車前行的方向跳下了馬車。福海驚得大喊,“元夜!”
剛剛站穩身子,又是之前阻攔她的那個小将聽見聲音策馬過來。
雲希不想讓他再把面具人招來,忙解釋着,“我,我想見見大王之前送給我的那個奴隸。”
福海面色一黑,“你回馬車上來,我去把那奴隸給你叫來。”
雲希執意不肯上車,福海只得招了個人接替他駕車,親自引了雲希來到相隔的一輛馬車後,此處大約有十餘個奴隸随行,見到有人過來,所有奴隸忙深埋了頭。
福海用随身的馬鞭一指,“第三個,你過來。”
那奴隸恭順地出列來到二人面前。雲希彎身看着他的臉,果然是他。
“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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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隸塑像一樣定在原地,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福海在一邊嗤之以鼻,“姑娘您真擡舉他,一個奴隸而已,哪兒來的名字。”
“大人,他的臉上為什麽有兩處刺青呢?我看別人臉上只有一處。”
福海一半兒的心思還在車隊上,随口道:“那是因為他更賤,上面的那個刺青是安國的。”
“安國?”
“亡了。”福海見車隊不知為什麽停了下來,也無心回答雲希的問題,忙朝身邊的管事問道:“好好兒的,怎麽停了?”
那人回道:“前面讓在這兒休息準備午膳。”
福海咕哝着,“怎麽今天比往天早啊。”便示意元夜看守雲希,他要回去伺候。
元夜一直在馬上,離雲希十餘步遠的樣子。
雲希試探地小聲對那奴隸說道:“你們大王把你送給我了。”
那奴隸跪下重重地點了點頭,顯然他是知道的。
雲希哀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地,“原來你也是個不會說話的,難怪他那麽痛快地把你送給我。我只想找個人說說話,怎麽這麽難呢。”
她撿了一塊幹淨的地,坐了下來,那奴隸調整了一下位置,始終保持面對着她跪着。
天空是那種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湛藍色,也許除了太陽和月亮看上去跟家鄉的一樣,其他的都變了。
雜亂的聲音傳來,雲希循聲望去,只見奴隸們忙着架鍋添柴,由福海那樣的有些身份的下人負責擇菜做飯,奴隸們雖然做着最髒最累的活,但是稍有動作不合他們心意的,他們擡腳便往奴隸身上踹去,甚至都不屑于用手。
雲希心頭一顫,剛想對身邊的奴隸說快去吧,免得受到責罰,卻發現,她倆安靜的待在一旁,根本沒有人來支使她身邊的這個奴隸,也許,這就是他有了新主人的好處?
突然雲希坐直身子,對身邊的人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想到就做,她随手撿過來一個小樹枝,在地上寫着,“我叫雲希,你随我姓……感覺有點怪怪的,不如用我這個‘希’給你起個名字吧……叫……‘希望’?”
雲希自說自話地在地上寫下“希望”兩個字,轉念一想這兩個字筆畫有點多,便在下面又邊寫邊道:“叫‘夕忘’吧,雖然不是我的‘希’,但寫起來簡單點。”
雲希比比畫畫教了他半天,那奴隸樣子雖然專注,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得懂。
正在這時,福海尋了來,“姑娘,該回馬車吃飯了。”
雲希起身走着,只見有一奴隸提了一只木桶到馬車後,那群奴隸們各自拿了木碗到桶中舀了吃食蹲到一旁喝了起來。
雲希不忍去看,忙快走了兩步,回到自己的馬車邊,在車下接了飯菜一看,還是肉粥,她便夾了碟中的青菜吃了幾口,端起銀碗轉回到方才的馬車邊,未至近前,正在吃東西的奴隸們聽見有人來,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整齊得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
雲希輕聲喚道:“夕忘。”
果然那個奴隸捧着吃到一半的木碗急忙恭敬地來到她面前。
雲希将銀碗裏的粥倒在他的木碗中,便轉身離開了。
待她走出三五步遠,那群奴隸們才又恢複了吃飯的動作。雲希有些距離地看着他們,雖然夕忘的碗裏有肉,但是沒有一個奴隸上去搶,他們只是埋頭喝着自己碗裏的粥。對身邊的人和事非常漠然,除非有“人”經過。
如此又過了兩天,夕忘一直在她的馬車邊伺候,雲希發現他的聽力極好,不管什麽時辰,只要是她下車,夕忘總能快她一步在馬車下跪好。雲希也很樂意見到他,原本她就吃的少,正好将不愛吃的東西都用來養夕忘。
這天夜裏,馬車一直在行進着,雲希在朦胧睡夢中,聽到“砰砰”的聲音,接着馬車一陣颠簸,外面傳來馬的嘶鳴聲,雲希對這個聲音尤其有陰影,她騰地坐起身來,身邊同車的姑娘也驚醒,又是清晰的“砰砰”兩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射在雲希身邊的側板上,馬車也因此而停了下來。
“趴下!”那姑娘一把拉過雲希,雲希哀嚎一聲,感覺已經養得大好的胳膊被她拉掉了一半。
外面傳來兵器撞擊與厮殺的聲音。
“這是什麽聲音?有,有搶劫的嗎?”
青衣姑娘輕聲斥着,“別出聲!”又是一支箭貼着雲希的脊背而過,青衣姑娘見狀咬了咬牙,護在雲希身上。
雲希團得像個烏龜一樣,帶着這個重重的“殼”,心裏把阿彌陀佛,耶稣,阿門念了個遍。
她們的馬車被重物撞得左右搖晃,雲希雙手抱着頭,生怕從哪塊刺來一把劍,直接把她的頭刺出個窟窿。
慘烈的聲音愈演愈烈,馬車被猛烈的撞擊着。接着便是一陣天旋地轉,馬車傾倒在地,雲希的頭被撞得嗡嗡響,她揉了揉頭,又在黑暗中摸尋同車的姑娘。
身邊的姑娘也被撞暈,發出嘤咛的聲音。
知道她沒事,雲希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她要趁亂逃跑!
她甩了甩頭強迫自己迅速恢複清醒,然後摸到了馬車口,遠處夜色中有人點燃了火把,映出刀光劍影,她顧不得多想,鑽出馬車,朝遠離他們的方向撒腿奔去。
黑暗中她感覺有腳步聲在她身後沉重的追趕着。
雲希趁着喘息的工夫回首問,“誰在那?”
那聲音随着她腳步的停止也停了下來,一陣嗯嗯的聲音傳來,雲希驚呼,“是夕忘嗎?”
黑暗中又傳來了嗯嗯的聲音算是回答,接着夕忘竟然竄上前來,一把拉住雲希的胳膊朝一側拽着她。
“我不能回去,我是被他們抓來的。”雲希用盡全力推開夕忘,奪路而逃。
她跑出不遠便感覺夕忘在後面追了上來,而且腳步越來越快。
突然,身後的人一個縱身,從後面抱住了她,二人身體一齊失去平衡,順勢滾了出去。
雲希沒想到前面竟是一段下坡,那人将她抱在懷中很緊,雖然沒有感覺到磕碰,但是這一陣天旋地轉下來,她感覺非常難受。
她坐起身來,捂着嘴,胃裏一陣翻騰,趕忙深吸一口氣強壓着怒火悄着聲說道:“夕忘,你別跟着我了,今後随你想去哪。”
“奴隸面前除了死,沒有別的路。”
雲希一聽這聲音,吓得連連後退,那黑影一把抓住她,二人便又是一陣失控翻滾。
待再次停穩下來,雲希剛要起身,那人按住她道:“你想帶着我一路滾到山谷裏嗎?”
雲希一聽忙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動,半晌無語,她伸出左手摸去,原本她以為會摸到那人的面具,誰知竟然摸到了他細滑的臉。她一驚問道:“你是誰?”
那人仰面躺着,望着天空,“我以為你知道我是誰。”
是他,是他的聲音。雲希側在他的懷中不敢大動自己的身子,只擡頭随意地看了一下夜空,如墨的夜空,空曠的挂着四顆呈方形排列的星星,一顆非常明亮,兩顆略暗,還有一顆很暗。
“咦?那四顆星星……莫非,就是‘四星騰空’?”
那人聲音悠遠地,“禍從口出,懂嗎?”
雲希聽了身子一顫,忙抓緊他的身子,這才發現他的身上的穿着竟然不是铠甲,而是很絲滑的衣服,也許是夜色的關系,那料子摸上去有些涼。
那人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哼道:“你到底要摸到什麽時候?”
雲希聽了大囧地停了手,“你究竟是什麽人?”
不待那人回答,只聽遠處傳來一群人的喊聲,響徹夜空,“大王——!”
尋人的聲音傳來,雲希知道逃跑是失敗的,認命地,“要不要回應他們?”
公孫遏似想了想,輕聲道:“你起來回應他們吧。我怕繼續跌下去。”
雲希一聽哪敢起身,四下如墨,真要失足滾到山下怎麽辦,誰知道這一路下去會有多高。就算不死摔個殘疾也不好啊。
尋人的聲音變得忽近忽遠,她有些着急,“難道,要這樣等到天亮嗎?”
“不用。”
“為什麽?”
“他們在下面!我看見那姑娘的衣服了。”似乎專門與她作對,這次不知又是哪個不知名的聲音洪亮地喊着。
雲希窘到不行,就連公孫遏都忍不住輕笑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夜色雖暗,但是她衣裳裏的銀絲卻波光粼粼,随便她的身子一動,那料子便如水紋一般閃着羸弱之光。
大概過了一刻鐘,有紛雜的腳步聲從二人頭頂傳至近前,“大王,您受傷了嗎?”
“沒有,我是被她壓住了。”
“雲希姑娘,快起來,你壓住大王了!”
雲希一聽那聲音就在身側,忙彈了起來,語無倫次地,“不是我壓的,是,是懸崖。”
“大王,您的面具。”
公孫遏接過面具,仔細戴好方站起身來。
這時才有人拿了火把近前。雲希借着火光一看,二人躺在極為開闊的一處平地,而他們一路滾下來之處雖有三四丈高,但坡路卻并不陡峭。
雲希氣得拍拍屁股就要朝前走,公孫遏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反了,是這邊。”
坡道上的草有些濕滑,若不是公孫遏一路拉着她,還真的很難逆行。
他們一路返回時,天色已經泛白,雲希看見公孫遏一身玄色長衫,腰系一掌寬的腰帶。看樣夜襲之時,他應該也在休息。
“大王,你沒事吧?”同車姑娘的驚呼聲把雲希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姑娘欲上手将公孫遏面具上的血漬擦去,卻被他只手擋開,他接過身邊将軍遞上的一塊巾布。
那姑娘黯淡了眼神,一見雲希右肩透出血色,忙上前查看,“她受傷了!”
夕忘聽到自責地擡頭望來,正對上雲希的目光,忙低了頭,小心地挪了過來。
公孫遏回頭看了一眼,“應該是傷口裂開了,你給她處理一下。”
雲希刻意繞過夕忘,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前面地上血色盡染,橫七豎八的屍體築得一簇簇,她如游魂一般蕩過去,空氣中彌散着濃重的血腥味,那姑娘跟在她身邊,一臉厭棄地掏出絲帕掩了口鼻,“他們是什麽人?”
公孫遏踩着屍體,高低起伏地走着,“看不出來,尋常的打扮。”
“會不會是烏魯國的人?”
“倒也未必,不過這裏仍是烏魯境內,不能掉以輕心。”
雲希從未見過這麽多新鮮的死人,甚至有個人胸前被長劍從右肩剖到左肋,整個身子被血跡浸透,眼睛卻仍睜着,随着雲希的走動而轉動目光,她不能自已的在他面前蹲下身子。顫抖着雙手虛撫在他的胸前,那人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只那麽凝着她,目光慢慢固定、渙散。
“你們都是什麽人?這其中到底有什麽恩怨是非能出手這麽狠重。求你還是放了我吧,我不想當個冤死鬼。”
公孫遏隔着面具發出悶悶聲,“或者你想現在就去投個好胎?”
雲希望着周圍的屍體,随便哪一個都比她身強力壯,魁梧有力。眼下不都做了鬼。
此時耍蠻使橫怕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只好擺了擺手怯着聲音道:“不,不用了,黃,黃泉路太擠。我,我可以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