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殃及池魚

烏魯國的大祭司并沒有糾纏公孫遏一行,他們一路越走越荒涼。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這處山崖他們已經走了好久,在雲希已經看厭了外面荒蕪的世界後,她發現與她同車的姑娘雖然靠在角落假寐,可每當馬車慢下來或停頓之時,她都會警覺地睜大雙眼靜聽外面的動靜。

眼看已過晌午,馬車剛剛停穩,果然那青衣姑娘睜開了雙眼,只聽馬車外有人來回吆喝的走動聲。

雲希掀了車簾便跳了下去。

馬車外忙碌的衆人被這空中飛來的人影吓得不輕,皆怔在了原地。

跪在馬車邊的一個男人最先反應過來,忙低着頭爬到雲希的腳邊,磕頭如搗蒜。似被他這一舉動驚醒,原本站着的男人們齊齊地都跪了下去,深埋了頭,雲希見他們個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

“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跪我?”雲希拉了拉腳邊最近的男人,見他紋絲不動又拉了拉離她很近的另一人,但是沒有人起身,她茫然不解地回望着跳下來的方向。只見那青衣姑娘也正望着她,一把甩了車簾縮回馬車中。

正在這時,一個随從模樣的男人彎身穿過衆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掏出腰上的細鞭子抽在了雲希腳邊的奴隸身上,“該死的,你是瞎了嗎。”

“咻咻”的鞭子聲落下,那奴隸一聲不吭。雲希忙上去阻攔,纖白的手背立馬挨了一道火辣辣的紅印。

那随從見失手傷了她,吓得立馬腳軟,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自責地,“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怎麽回事?”

一聽這聲音,那随從忙爬着回身抱住來人的小腿道:“福大人饒命,小的,小的在教訓那該死的奴隸,不,不小心,傷了姑娘的手。”

雲希雖然手背刺痛,但也知那随從并非故意,便道:“哦,我沒……”

“來人,把他交給執事大人。”

“大人饒了我吧~!見了執事大人小的必死無疑。”

Advertisement

雲希一聽忙拉了拉那位福大人的袖擺,“這并不怪他,是我不小心。”

福海恭身一禮,“他傷了您就是罪,甭說是小心還是不小心。”

雲希愧疚又有些不大确信地,“真的……嗎?”

福海只是笑了笑,不言語。

雲希被他這一笑弄得心裏七上八下的,也許,只是個威脅吧。正想着只見那位福大人朝她身後的奴隸走去。

“他,這事可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位福大人看着雲希,“他沒有接住您就是無用。”

“跟我來。”福大人走在前面,那奴隸像只小狗一樣爬在他的腳邊來到山崖邊,福海擡腳一踹,那人便從崖邊跌了下去。

雲希大驚,忙跑到崖邊,卻被福海攔住,“姑娘,您小心。”

那山崖高百丈,下面處處是荒礫、怪石,哪裏還能活命,雲希叫道:“你這是謀殺!我要告訴你們執事大人。”

福海瞥了眼山崖陰冷地笑着,“一個奴隸而已,我還是做得了主的。姑娘您還是回到車裏,以防他們伺候不好,再多賠上幾個。”

雲希一聽,氣鼓鼓地回了馬車,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她實在有些坐不住了,正想着掀開車簾找人理論理論,只聽車外有人道:“姑娘,午膳送來了。”

雲希一聽忙上手去掀車簾。

車簾鼓風一般地被掀開,把那送菜地的随從吓得一顫,忙将餐盤放至車邊,跪倒在地。

身後傳來同車姑娘陰冷着聲音,“你又害了一人。”

雲希一聽,剛要下車,便被那青衣姑娘叫住,“我勸你還是在車中安安靜靜的待着為好。”

說話間,那人已被福大人帶走,雲希見他随從模樣,應該也是送去執事大人那裏了吧。

雲希空洞地望托盤,只見上面是兩只銀碗菜粥,還有幾盤青菜,喃喃地,“我又做錯了什麽?”

那姑娘不語,只将托盤拿起放到馬車的矮幾上,獨自先吃起來,雲希右手擡不起來,只得單手捧了菜粥送到嘴邊。

卻感覺一股極重的腥膻味撲面而來。

“這……是什麽粥?”

似乎那姑娘也不喜歡這粥的樣子,非常小口的抿着。

雲希看她夾起的青菜細細長長的,頂尖是卷曲的紅色,也沒有見過。案上雖有兩雙筷子,她自知左手不會用筷子,便也不上手去試了。

終究耐不住饑餓,她再次拿起粥碗屏住呼吸,大口吞了兩下。

伴着食物入腹那種腥膻味更重,頓時感覺胃裏抑制不住的翻湧,她快速地竄到車口一把扯了車簾嘩嘩地吐了起來。

這一下把在旁侍候的福海吓了好大一跳。上前悄着聲問,“你怎麽了?飯菜哪裏不對嗎?”

不等雲希回答,只聽車內的姑娘喚道:“福海。”

“奴才在。”

“把餐具收了。”

福海探着身子朝裏摸了餐具出來,只見二人都沒怎麽動食物,忙問,“姑娘,可是吃食有問題?”

還沒等車裏的青衣姑娘答話,雲希被福海接過來餐具裏迎風飄來的那股味道又引得一陣嘔吐。

“快拿走,這是什麽粥啊?”雲希邊吐邊說道。

福海将餐盤轉遞給身後的小奴才,“新打的獐子肉。”

大概是被雲希的作嘔聲影響得難受,車裏的姑娘也坐不住起了身,“福海,我要下車透透氣。”

福海忙到馬車一旁招呼了一奴隸上前。

只見那奴隸褴褛的衣衫,走至近前,雲希剛要出聲提醒他,腳前那裏有她剛剛吐過的東西。那人已經跪了上去,雲希胃裏又是一陣翻湧。

在陽光的照耀下雲希發現,奴隸衣服的背面與其他處的料子截然不同。後背是一整塊四四方方的大錦緞補丁,絲滑的紋理上繡着暗紋,映着陽光與其它處的褴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原本她還在納悶,為什麽有人用這麽光鮮的布料去補褴褛的衣衫時,只見福海扶着青衣姑娘穩穩地踏在奴隸的後背錦緞補服上,雲希明白了……

待福海他們走遠,雲希趴在馬車上低聲對那奴隸道:“喂,他們走了,你起來吧,你跪在我吐的東西上了。”

那奴隸爬開兩步後,起了身仍舊深埋着頭。

“你叫什麽名字?”雲希見他頭發蓬亂到糾纏在一起,不光是臉,只要露在外面的皮膚無不是黝黑色。他的衣服上有很多破洞,腳上并沒有鞋。

未等雲希再問他話,只聽那奴隸身後福海尖聲喝着,“找死的畜牲,誰讓你站這的?”話音未落已是一腳踹在他的腰上。

那奴隸猝不及防,一個重心不穩朝前撲來,險些撲到雲希的身上。還好他用手撐了馬車的邊緣,忙熟練又麻利地跪好。

福海今天被氣得冒煙,上前猛踹了十餘腳,還不住地罵,“想死不早吱聲。非找礙眼是吧。”

那奴隸跪着被踹卻沒有一絲躲閃,即使福海踹在他的頭上,他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

雲希看得感覺自己身上都是陣陣抽痛,加之之前的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位大人,是我讓他起來的。而且他背對着你們,哪能看見擋住了誰的路呢?”

福海也是踹累了,理了理衣裳,順了氣,“姑娘你有所不知,奴隸這東西啊,要是不瞎不聾還能有一分用處。但凡是缺了一樣,那就是廢物。”

“他又不是故意的,難道你背後長着眼睛嗎?”

“好啦!福海。”見雲希和福海說得一聲比一聲高,那青衣姑娘看了一臉嫌煩,“先扶我回車裏。”

雲希雖然不知道這青衣姑娘的身份,但她知道,既然她能默視福海的舉動,肯定也不會為這個奴隸感到不平。

雲希踉跄着跳下馬車。

她只是覺得胸口發悶。

誰知她的這個舉動卻把那個奴隸吓得半死,以為自己沒有接住馬車上下來的人。直直爬到雲希的腳邊,磕頭如搗蒜。

雲希蹲在他的面前,氣得兩手抓着他的肩膀,擡起他的頭,“我是故意跳開你的!跟你沒有關系!大人如果又要殺人,直接朝我來好了。再若濫殺無辜,我定然自盡。”

那奴隸瞪大兩只圓圓的眼睛,渾身發抖。

雲希見他二十多歲的模樣,臉上的皮膚粗糙不堪,右臉顴骨上有兩道陳舊的刺青。

那奴隸左右搖晃着腦袋擺脫了雲希的手,又把頭深深地埋到身下。

正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雲希起身,空洞地跟着車流的方向行走。

如果這是一個奴隸社會,她就沒有辦法去勸說貴族們尊重奴隸,她也沒有辦法拯救一個階層。這種奴性是根深蒂固的,沒人會信,沒人會聽,即使是奴隸本身也不會相信她的鼓動。一切的一切需要時間的磨煉,不是朝夕之間就能更改的。但是作為她這種從小生活在另一個平等社會的人來講,身處其中卻又很難對眼前見到的一切視而不見,這種感覺是很無力和沮喪的。

也許她現在能活得像一個“人”,但誰知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淪落到那個奴隸一樣的地步,到那天怎麽辦?談法律嗎?談人權?那都是扯淡。

“回到馬車上去。”元夜騎馬尋着聲音趕了過來。

雲希執拗的假裝聽不到,只是随着車流同行。她覺得比起身上的傷痛,眼前的一切更讓她壓抑與悲涼。

元夜見她并不理睬他的話,拿她也無法,便策馬前行而去。

他們一行大概有幾十騎分布在隊首和隊尾,數十輛馬車在中間,奴隸們在兩翼靠後的位置,幾乎看不到女人。

雲希暗自盤算着要不要策劃一下出逃,只是窮其之目,四下荒蕪,無有躲藏之處,她又不會騎馬,妄想光靠兩條腿怎麽可能逃脫。

正在心裏盤算,只見那匹烏雲踏雪載着那面具人朝她奔來。

雲希心裏咯噔一下,頓有不好之感,只是他明顯朝自己這邊來,若要現在躲回到馬車上去,又似乎太沒有骨氣了些。

她假裝沒看見,硬着頭皮繼續走,只聽那面具人至近前,“回馬車上去。”

“馬車裏太悶了,我腿都坐麻了……”

那人顯然不願與她多費口舌,徑直從身側抽出帶鞘的寶劍。

雲希腳步一滞,“你,你要幹什麽?殺我嗎?”

雲希猜測這個男人不會輕易的殺了自己,至少目前不會,否則在她逃跑時命就歸西了,他也不會讓人為她敷藥,這說明至少目前看來自己還有一定的價值,不管這個價值是什麽,只要自己拿捏好“忤逆”的尺度,她應該都是安全的。

“殺你?還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那你要幹什麽?我只是想走走。”其實以她的傷勢,根本也不可能堅持多久,雲希只是在試探,她想要在這個尺度裏為自己更多地争取自由與尊嚴。

那人揚起寶劍,嘭地一聲拍在雲希右肩的舊傷之處。

試探失敗!

“啊~!卑鄙。”雲希扭曲着面容,捂着被震裂的傷口叫道。

待他再揚起寶劍時,雲希已經灰溜溜地往馬車跑去。

福海見雲希回來,忙止了行進的馬車,招了之前那個奴隸過來當墩子。

雲希捂着右肩站在那個奴隸身前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踏上去,回身道:“大王能否把他送給我?”

那面具人高坐馬上望着她,并未想過從她口中能吐出“大王”兩字,雖有一絲意外卻不動聲色地道:“你要什麽?”

也許是雲希剛剛擡手的動作太微弱,沒有讓他看到。

“我要……”

那面具人回過神來,右手攥着馬鞭不待雲希說完便大方地在眼前一劃,“他們都是你的了。”

雲希無意于其他人,既然他答應把這個奴隸給她就足夠了。聽罷便強壓着傷痛爬回馬車。

那面具人見雲希順從的樣子也不在乎随手送了什麽物件給她做為玩具,調轉馬頭便回到車隊前方。

此時唯有福海坐在駕車的位置,呆若木雞。

他趕的這駕馬車周圍有六個奴隸,大王這大手一揮,可是把他也劃了進去。

那他,現在,到底,是誰,的人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