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齊諾看着手裏的信封，難掩心中的激動。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了家裏，被早上拿報紙的爸爸拿進了屋，拆開了，卻只是看了眼以後放在了飯桌上。
沒通知他，沒恭喜他。
齊諾對這種漠視已經習以為常，在這個家裏他總是多餘的那個。
比自己大四歲的哥哥齊斌已經大學畢業有了份好工作是父母口中對外贊揚的聰明孩子，而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今年剛上高中，是家裏重點關注的對象。
他不過是考進了一所在父母看來很一般的大學，還是本市的，所以自然被遺忘。
暑假過的很快，在別人或郁悶或興奮的準備享受大學生活的時候，齊諾卻一個人背着登山包，放了些日用品進去，開始了自己的鄉村生活。
他去了農村，看望年邁的奶奶爺爺。
其實有時候想想，自己不被父母親近也是應該的，他出生的時候正巧是父母工作調動，将他寄養在了農村爺爺奶奶家，然後帶着四歲大的大兒子離開去了城裏，一走就是七年。
七歲那年将他接回去養在身邊，齊諾并不習慣城裏的生活，更何況是直接念了小學二年級，他在學校格格不入，被欺負，被排擠。
回家對忙于工作的父母哭訴，一次兩次的時候父母還會安慰安慰他，可次數多了就變成了厭煩，懶得搭理，最後演變成訓斥。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齊諾成了家裏多餘的那個人。
哥哥齊斌從小就是三好學生大隊長，妹妹會唱歌會跳舞，小小年紀卻參加了不少的演出為家裏贏得了喝彩，只有他，成績永遠平平淡淡中等生。
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老師對齊諾的評價永遠只有一句話。老實穩重的孩子，認學沒有什麽天賦。
他已經習慣了這些。
所以當他告訴父母要出門回鄉下看爺爺奶奶的時候，父母只是囑咐他別惹老人生氣，給了他路費，然後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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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開往鄉下的客車上，齊諾拿出手機翻了翻，有幾條短信，除了移動服務臺發來的以外只有一條是吳天發給他的。
吳天應該算是他的發小，兩個人挺有緣分的，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吳天轉學到了齊諾所在的那座小學，兩個人一路同班到高中，然後一起考大學。
撥打了吳天的號碼，他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喂？吳天？”
“嗯……齊諾？……有什麽事嗎？”吳天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沒睡醒一樣，不過也是，現在才早上七點。
“我回鄉下看爺爺奶奶，哦對了，我被交大錄取了，一本。”齊諾的聲音輕輕的，沒什麽太大的波動。
但是吳天了解齊諾，或者說他清楚的知道交大對于齊諾代表了什麽。
那是齊諾一直以來的夢想，所以他很高興的說道：“恭喜你齊諾，不過我就沒你那麽幸運了，沒考上，我媽讓我複讀一年，明年再考。”
齊諾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是哦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
兩人靜默了片刻，齊諾再次開口說道：“你繼續睡會兒吧，複讀的話好像最近就應該去學校了。”
“嗯，你注意安全。”吳天将手機挂斷。
齊諾聽着耳邊的嘟嘟聲愣了一下，然後将手機放進衣兜裏。
是不是他的錯覺，吳天好像有些迫不及待的挂斷了電話？
齊諾沒想那麽多，将背包抱在懷裏，客車搖搖晃晃的讓他昏昏欲睡，縮縮身體，癱着腿，随後閉眼睡去。
八個小時的客車坐的齊諾屁股疼腰疼，頭也暈暈的。雖然他臨上車前服用了暈車藥，但是下車的時候還是不幸吐了兩次才舒服不少。
幸虧他的暈車不是很嚴重，客車通風也不錯，要不然還不知道是什麽鬼樣子去見爺爺奶奶呢。
他苦笑着擦擦嘴，将背包背上，順着泥土小路往遠處的村子走。
“爺爺，奶奶！”站在木栅欄前，齊諾揚聲朝着屋裏叫道。
正喂鴨子的老頭轉過臉看他，驚喜的迎了出來給他開門，拉着他上下打量。
雖然齊諾一年回來一次，但是老人還是想念的緊。
“老婆子，快出來，諾諾回來了！”別看老爺子已經八十歲的年紀，聲音卻很洪亮。
老太太正在屋裏準備晚飯，農村晚上吃飯都早，一般情況下午四點左右就吃上了，老頭老太太自己住，手腳稍微慢些，就準備的早些。
“奶奶，我回來了。”齊諾放開爺爺的手，迎向從門裏出來的老太太。
老太太抓着齊諾的手，眼裏都有了淚花。
晚上吃飯的時候齊諾盤腿坐在炕上，吃着玉米面饽饽香的不行，一口饽饽一口鹹魚，再喝口小米粥，吃的肚子都鼓了起來。
“在城裏沒吃飯就跑來了？”雖然從農村到城裏的路早就修好，卻仍是有些遠，徒步快走一個小時才能到。
“早上在車站吃了包子，我這不是要趕最早的一班車嗎，想早點見到爺爺奶奶。”齊諾擦擦嘴，嘿嘿的朝着兩位老人笑。
也只有在爺爺奶奶身邊的時候他才會這麽開朗，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跟他們撒嬌，在家裏卻一直都冷冷淡淡的，父母說話他就聽着，問他問題就回答。
可能不止父母不接受齊諾，齊諾在心裏也對那個家有些排斥。
老爺子再一旁抽着煙袋，一張老臉從見到齊諾開始就沒停止過笑容，笑出了花。
“我們家諾諾真是厲害，考上大學了。”
齊諾一愣，搖搖頭轉臉看向老爺子，笑道：“只是個普通的一本大學，比我哥差遠了。”
他這麽說也不是謙虛，一本大學不少，齊諾考上的雖然是他心裏一直向往的，卻真的不是什麽名牌大學。
老太太不滿意的瞪了他一眼，擡手摸摸他的臉頰，“諾諾一直很聰明，奶奶知道。”
齊諾微微笑了笑沒再說話，下了炕收拾桌子。
因為一年沒見着老人，所以齊諾撒嬌，晚上要跟爺爺奶奶睡炕上，雖然硬邦邦的，但是他不想自己去住小屋。
“爺爺奶奶，明天我陪你們去檢查下身體，都一年沒查了。”躺在炕上，齊諾蓋着薄毯将自己裹上。雖然是夏天，但是農村的夜晚還是有些涼。
“怎麽沒查，前幾天村長帶着我們這群老頭老太太去城裏做的檢查呢，大醫院。”躺在齊諾旁邊的老太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擔心。
齊諾點點頭閉上眼睛打了個哈氣，對于他來說，爺爺奶奶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
在農村呆了一個月，曬黑了不少，每天房前屋後的幫着老爺子收拾，畢竟是年輕人，什麽活到手裏兩下子就搞定。
臨回家的那天兩位老人拉着齊諾，将一個紅紙包塞給他。
齊諾不用看都知道裏面是什麽，那是這些年老人攢的錢，是養老錢。
“爺爺，我不要。”将紅紙包放在炕上，齊諾搖搖頭，表情很嚴肅。
上了大學以後他就可以勤工儉學，到時可以減輕父母對于他學費的負擔。
老太太将那個紅包又塞到齊諾的上衣口袋裏，瞪眼睛，“爺爺奶奶給的，為什麽不要，這本來就是給你攢着上大學用的。”兩位老人知道齊諾是怎麽想的，雖然是農村老頭老太太，但是他們也懂的不少。
“……”齊諾抿着嘴唇低頭看着手裏的紅紙包，雖然不厚，但是卻讓他覺得很沉重。
老人的心意他沒辦法拒絕，只能紅着眼眶使勁點點頭，将手裏的紅紙包攥緊，“爺爺奶奶，我一定努力的學習，畢業以後找到好工作，給你們養老。”
他知道，說這些話其實一點兒用沒有，但是齊諾也清楚，老人只是想他能努力學習，有個好的發展。
老爺子擡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滑，捏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去吧，我們家諾諾一直是最棒的。”
齊諾揮淚與兩位老人告別，背着背包往公路走去。
看着腳下的泥土路，齊諾在想，如果當初沒有爺爺奶奶的養育，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可能也會被父母養在身邊，卻仍然得不到疼愛。
兩手插在衣兜裏，一手攥着手機，另一手攥着紙紅包，咬着牙哽咽出聲。
我發誓，一定出人頭地，讓老人安度晚年。
哪怕他們剩下的時光已經不多，我也要盡到孝心。
坐上回城裏的客車，齊諾看着外面的稻田，眼淚順着眼角無聲的流下。
雖然只生活了七年，卻是他最快樂的七年。
他記得爺爺背着他走在田埂上的樣子，記得奶奶喊他回家吃飯的樣子，還有爺爺帶着他釣魚，爺爺帶着他捉青蛙，奶奶給他講故事。
自己小時候總生病，奶奶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己，唱歌哄自己，爺爺做鬼臉都自己……
他都記得，他最開心快樂的時光，全都是在這裏。
他不去怪父母不接受他，但是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去原諒。
小時候每次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有父母帶着玩耍他都會羨慕，以至于見到了父母以後雖然覺得陌生，卻本能的去撒嬌去親近。
可是一再被父母以各種借口推開，然後看着哥哥在父母面前收到表揚，妹妹在父母面前收到表揚，齊諾知道，自己可能是不被這個家接受的那個。
汽車行駛在公路上，在那邊，他要開始全新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