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醴縣來了個縣太爺
立春剛過,醴縣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平日最窮最冷清的縣衙,來了位新的年輕縣太爺。
“不過二十一二歲,模樣俊俏,那氣派看着,肯定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公子哥。”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成家沒有。”
雲渺渺送完酒,推着獨輪車走在街上。聽到前面兩位大嬸的議論後,小聲嘀咕“哪有你們說的那麽好,不過是個愛發脾氣的讨厭鬼。”
她清楚,因為這位新來的縣令魏知然,就和自己住在一起。
雲渺渺所在的醴縣,位于商業大都市鳳城府隔壁,這裏沒有周邊其他小城鎮繁榮,卻以盛産美酒出名。
傳聞晉元朝開皇先祖就曾到過這裏,被當地的美酒深深吸引,從而為該縣提名醴,還在城外開挖了一口蓄水井,引山上的泉水下來釀酒。
雲渺渺自小就跟在爹爹身後釀酒賣酒,一晃就是十年,他們家的酒,已經在醴縣十分有名。
還有一件有名的事,就是他們家的酒鋪,開在醴縣縣衙後院。
從東巷裏街口進去,前面是縣衙大堂和前院,穿過一道圓形石拱門,就是後院,也是雲渺渺和他爹爹住的地方,而後門處擺了幾張桌子,拿來賣酒。
周圍的人沒事都要來這裏喝兩碗,畢竟坐在縣衙後院裏喝酒聊天,也不是誰都能有的經歷,也因此成了醴縣的一道風景。
可新來的縣令魏知然卻一點都不喜歡,從滿懷期待的來,到充滿失望,不過五日,他心裏已經讨厭死了這個窮酸的小地方。
所以雲渺渺回來的時候,又聽見他在前院發脾氣 “什麽味道,臭死了,來人呀,來人。”
她将獨輪車推到後院放好,偏着身子瞅了瞅,就看見魏知然雙手叉腰站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估計又在嫌棄縣衙的茅廁。
想着就忍不住撇撇嘴“真是個愛生氣的大人,茅廁嘛當然是臭的,這麽點小事也要發脾氣。”
Advertisement
“你說什麽!”
話音剛落,面前就多了一個高高的影子。
雲渺渺心一慌,連忙舀了一碗酒遞過去“大人,您要喝酒嗎?”
“哼。”魏知然漫不經心的看了看面前,帶有缺口的酒碗,俊秀的臉上寫滿了嫌棄“我從來不喝這種小店釀出來的酒,雲姑娘,聽說你們一直都在縣衙住着,這也太不像話了,三天,不,給你們兩天時間,快些搬出去。”
聽了這番話,雲渺渺收起了笑容,他這是被茅廁熏到了拿自己出氣呀。
于是她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随後抹了抹嘴,“魏大人,我沒有聽錯吧,讓我和爹爹搬走?你來之前就沒打聽過,我們為什麽住在這裏?”
“不管什麽原因,這裏是縣衙,就是不能讓你們随随便便進出。還有,本官畢竟也是縣令,你說話是不是該尊敬些。”
雲渺渺心想,尊敬,哼,你我互不相幹我還能敬着你,如今你都要把我們趕出去了,我還要供着你?
“好哇,縣官大老爺,想讓我們走,可以,那你們縣衙必須要先把錢還清。”
魏知然看着她蠻不講理的樣子,皺了皺眉“我和你不過才認識幾天,何時欠過你錢?”
也正巧,兩個衙差過來喝酒,就向他解釋了這件事。
原來,先前縣衙的人上至縣令下到獄卒,都喜歡來雲家酒鋪喝酒,卻一直沒給過錢,只記着賬,日積月累,欠了不少,雲家倒也沒催過,想着縣衙總不會賴賬。
沒曾想,這幾年縣令一直換來換去,到後來欠的酒錢誰也不願意補上。沒辦法,前任縣令為顧及面子,就和雲家商量,把後院抵給他們,等着哪天還清了酒錢,再贖回來。
本來雲渺渺是沒同意的,誰沒事天天在縣衙進進出出。可沒想到,一場大雨,把他們本就搖搖欲墜的酒鋪壓塌了,不得已,雲渺渺和爹爹這才搬了進來。
起先因為酒鋪開在縣衙後面,沒人敢來,後來有人捱不住這裏的酒香,來了一次,這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雲家酒館也在醴縣出了名。
本來同在屋檐下,這麽多年,互不打擾,大家也都已經習慣。
可魏知然來的第一天,就發了脾氣,理由是,他不習慣和別人共用一個院子。
所以此時聽了他們的話,更是十分氣憤,白淨的臉都氣紅了“荒唐,真是荒唐,堂堂縣衙竟把後院抵押出去。此事在我這裏,絕對不行。雲姑娘,錢,本官會盡快還給你,但明日起,你們必須搬走。”
開門做生意,最忌諱的就是和人争吵,何況他還是縣令。
于是,雲渺渺選擇了無視。搬走,想得美,她肯定不可能搬走。
就扔下他在一邊啰嗦抱怨,只自顧自的招呼客人。
等着人氣沖沖走了出去,她才小聲問道“陳大哥,這位新來的大人,脾氣好差呀。”
老陳舉了舉酒碗,“是呀,還請雲姑娘多擔待擔待。不過魏大人确實和先前其他幾位大人不同,他可是正正經經的大戶人家公子,那鳳城府的醉雲樓,你可知道?”
“我聽爹爹說過,但沒見過。”
“哎呀,那你可得去看看,氣派得很,是鳳城裏排名第二的大酒樓。”
雲渺渺幫他們添了酒,有些不解“那跟魏大人有什麽關系?”
年紀稍小的衙差阿蘇答道“這醉雲樓,就是大人家開的。聽說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夜之間倒閉了,後來大人就來了醴縣。你看看他帶來的那些東西,每一樣都是我們尋常人家見都見不到的。”
雲霈在屋裏聽見他們的談話後,擦了擦手走過來“那也難怪他脾氣大了些,自小錦衣玉食喂大的人,哪裏吃得了我們這些粗茶淡飯,渺渺呀,你也別跟大人生氣,住在一起算是緣分,這些天我們就多照顧點,沒準過些日子,他受不住,就回去了。”
“知道了爹爹,我才不和他一樣小孩子氣。”
春季雨多,從傍晚時分就開始下起,一直沒有停的意思,晚飯之後就沒人來了,所以酒鋪也早早地關了門。
半夜,雲渺渺睡得正香,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巨響。
先前雲家酒鋪半夜塌房就是這種情形,心裏就想着不會房子又塌了吧,所以趕緊披了衣服起來。
剛出房門,就見雲霈急急忙忙往外走。
“怎麽了爹爹?”
“好像是前院傳來的,魏大人一個人住着,我去看看。”
雲渺渺一聽,回屋拿了傘,提了燈籠也急急忙忙跟了過去。
此時前院裏面,魏知然站在雨裏,一動不動盯着面前塌掉的房子。
衣衫已被雨水打濕,可他卻毫無知覺,只是自言自語“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雲霈見他受了驚吓,趕緊勸道“大人,你先去縣衙大堂歇一歇,外面冷,當心着涼,我這就去找人來幫忙。”
但魏知然只是搖搖頭,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酒樓沒了,爹爹也失蹤了,當個官來的還是這種鳥不拉屎的窮地方。
這些倒也罷,可如今,去趟茅廁的時間,自己唯一的安身之處也沒了!
越想越覺得內心凄涼無比,忍不住振臂大呼一聲“天要亡我呀!”
剛說完,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 “大人……”
轉身之時,頭上已經多了一把傘。
魏知然知道自己此時很狼狽,他不想讓人看見,特別是,雲渺渺這個臭丫頭。
于是在面子的驅使下,他伸手想推開雲渺渺遞過來的傘,沒想到,扒拉了一下,沒動,他又試了一下,還是失敗了。
傘依舊被她捏在手裏,紋絲不動。
看着她無辜又不解的眼神,魏知然感覺自己又一次失了面子,心中的委屈和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一股腦全都冒了出來。
平常的斯文不顧了,讀書人的理智他也不顧了,此刻就只想發洩。
然後他做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硬生生将傘搶過來扔在了地上,一邊用腳踩一邊大吼着“雲渺渺,你做什麽,你一個姑娘家怎麽那麽野蠻力氣那麽大,白天讓你搬走你不搬,如今房子塌了,終于随你意了,你是不是就想趕走我。好哇,我馬上就走,反正這破縣衙,破地方,本公子根本就不想來。”
“啪!”在魏知然擡起頭的瞬間,雲渺渺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揮在了他的臉上。
他被這一巴掌打懵了,氣得只能斷斷續續擠出“你……你……”幾個字。
雲渺渺看着地上已經稀爛的油紙傘,一把拉過他,将人硬拽進了縣衙大堂。
“大老爺,請你在這裏待着,免得我一會兒忍不住,拿釀酒的木桶砸你。”
魏知然冷靜下來,也知道自己不該踩爛了她的傘,可心裏就是忍不下這口氣,自己什麽時候被人打過,何況對方還是個鄉野丫頭,這要是傳出去,哪裏還有面子。
不行,錯了就錯了,就是要和她對着幹。
但一擡眼,看見雲渺渺氣鼓鼓的臉,當時就怵了三分。
罷了罷了,魏知然心想,好男不跟女鬥,這一巴掌就當是賠她的雨傘。
反正以後有的時間,再慢慢整她。
半個時辰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幫忙的人。
屋內的東西也清理了出來,只不過魏知然帶來的那些寶貝,碎的碎,壞的壞,最後是一件都沒有留下。
看着縣衙大堂裏的一堆破爛,他終于是明白,以前的日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