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短暫旅途
民宿的晚上夜露深重,寒意襲人,店主準備的兩床被子不頂事,我縮在被窩裏,掖好縫隙,卻擋不住冷氣透入棉被。手腳冰冷,這怎麽睡得着,我坐起身,打開行李箱拿出長袖外套蓋在被子上,試圖隔絕冷氣。
“鄒老師。”寧泓抱着被子踩着拖鞋站在我身後,可憐巴巴地說,“我好冷,咱倆擠一擠吧。”
我心下猶豫,寧泓歪點子多,和他睡一床被子無異于引狼入室,但實在太冷,拒絕他的提議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我還沒有糾結出個結果,寧泓幹脆利落地坐進我的被窩,把他的被子攤平鋪在我的被子上,落落大方地掀起被子一角:“好了,進來吧。”
“……你動作這麽快,剛剛問我幹什麽。”我坐進被子裏,兩層被子的效果顯著,再加上寧泓的體溫,很快暖熱了我的掌心。
“怕凍着你。”寧泓說,他穿着棉質的長袖睡衣,執起我的手往腰上放,“你的手這麽涼,我幫你暖暖。”
他的腰腹肌肉緊繃,皮膚細膩,我溫涼的手掌貼在他熱燙的腰間,只覺得指尖灼痛,我不自然地收回手:“不用。”
寧泓這人仿佛生來缺少害羞那根弦,他伸手鑽進我的衣擺:“那老師幫我暖暖。”
“……”我躺平閉上眼睛裝死,不理會他過分的言行。
床板搖晃,寧泓一點一點蹭過來,他側着躺,頭枕在我的肩膀,安靜的呼吸。
我聽着他的一呼一吸,冷不丁地開口:“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我談過戀愛。”寧泓說,“我高中時候參加植樹節,我提着一桶水,順手幫一個女孩子挖好的樹坑澆水。我們認識之後,常常放學一起走,她給我帶早餐,我請她喝飲料,自習課一起寫作業。”
“然後呢?”我問。
“我挺喜歡她,相處起來很舒服,于是我向她表白,可是後來,”寧泓皺眉,“我們在一起後,她表現得和之前不一樣了,她疑神疑鬼,胡亂吃醋,不許我跟其他同學說話。”
“我覺得這樣不好,提了分手。”寧泓說,“高考之後,我們再沒有聯系。”
“你覺得這是喜歡?”我問。
“這是喜歡的一種形式。”寧泓說,“我不怨她。”他沒有體會過瘋狂的喜歡,他感到好奇,“你呢?你喜歡我哥的時候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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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沒有正式告白,所以不敢做得太明目張膽。”我說,“但我心裏會嫉妒,會過度分析來回比較,會突然生氣。”
“你知道你和我哥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寧泓翻過身,雙臂撐在我肩膀旁邊,認真地說,“你們不直面問題,你不說,我哥不說,就成了遺憾。”
寧泓說得對,我暗戀寧清,想對他好,又不敢做得太明顯,于是瞻前顧後顧慮甚多,心中思量幾輪,嘴如蚌殼,情緒陰晴不定。寧清沒有離開我,是寧清脾氣好。可這就是實打實的喜歡,酸酸甜甜的心緒藏在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詞一句中。我理想的戀愛,是默契的華爾茲,你進我退,游刃有餘,心照不宣。
“寧泓,你其實不喜歡我。”我說,“你只是享受和我相處的舒适感覺。”
寧泓表情微滞,他瞪大眼睛,呆愣地看着我半晌,磕磕絆絆地說:“我、你、你不要瞎說。”
“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一開始跟蹤我好幾天,然後出現在我面前?”說着說着,我火氣上湧,“你在觀察我,評估我是不是合你心意的性格,容不容易接近,好不好捕獲,你把我當做情感寄托,你利用我。”
一通分析完,我心中陡然一松,持續多日的愧疚找到了宣洩口,我把寧泓當做寧清,寧泓把我當做假想伴侶,我們扯平了。
誰也不欠誰的。
如果這樣,我何必鑽牛角尖,心情豁然開朗,我表面裝作生氣的模樣,實際心裏平靜極了。
“我……”寧泓試圖辯解,我擡了一下手截斷他的話:“睡吧,我困了。”
寧泓不甘心地閉上嘴巴,我主動伸手環過他的腰,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就這樣吧,挺好的。”
我借着寧泓與寧清相似的面容得到心靈的慰藉,寧泓借由我的親吻和擁抱找到歇息的港灣。我們是兩只各懷心思的貓頭鷹,在漆黑的子夜互相擁抱取暖,黎明到來時各自分飛。
“你利用我。”
面對鄒瀾生的指責,寧泓突兀的感到委屈,即使鄒瀾生将他的意圖猜得七七八八,可寧泓還是微妙的難過。
鄒瀾生憑什麽篤定地說自己不喜歡他?
像一個被細心呵護擦得锃亮的蘋果轱辘轱辘掉到地上滾了好遠沒人撿起,寧泓滿腹的酸澀無處吐露,鄒瀾生打斷他的解釋,居然說這樣挺好的。
好在哪兒了?寧泓側躺着,眼睛執着地盯着鄒瀾生的側面輪廓,思考自己的怒火源于被鄒瀾生輕易拆穿意圖的惱羞成怒還是被曲解揣測的下意識防禦。
他盯着鄒瀾生看了好久,久到對方緊閉雙眸睡去,他湊到鄒瀾生的脖頸旁,吮出一個紅印,仿若一個專屬的印記。寧泓抱住鄒瀾生的胳膊,臉頰貼着手臂的皮膚睡着。
一大早,我是被寧泓擠醒的,他無意識地鑽進我懷裏,應該是屋子裏太冷,冷的一點兒縫隙都不能有,否則鑽進的冷風能把人吹個透心涼。我做了好一陣心理準備,坐起來快速換上T恤和外套,拿着洗漱用品走進盥洗室。
等我收拾好自己,寧泓打着哈欠走進來,額角高高翹着一座頭發,像個傻不愣登的小惡魔。趁他刷牙的功夫,我用手指蘸了一點水捋平他額角的頭發,寧泓含着一口泡沫,含糊地說:“親親窩。”
我為難地看着他:“你先洗臉。”
寧泓吐掉牙膏沫,像條魚一樣嘩啦嘩啦洗臉,草草用毛巾擦幹淨,湊過來膩在我身上:“你今天心情很好?”
“嗯。”我心情很好,持續半個月的迷茫和糾結雲消霧散,既然我和寧泓各取所需,那我可以再對寧泓好一些而沒有心理負擔。這無疑是一種不健康的心理狀态,可我太累了,急需一個人填補我生命中殘缺的空白。
寧泓蹙起眉毛,觀察我一陣兒,松開雙臂:“走吧,吃早飯。”
農家院子裏支起一個小方桌,我和寧泓相對而坐,桌面擺放兩碗牛奶,一盤雞蛋餅和一碟鹹菜。晨起溫度冷涼,不知名的鳥兒站在枝杈上叽叽喳喳,我捏着雞蛋餅卷起鹹菜,吃完早餐,我們離開禾木驅車去布爾津住一晚,然後返程烏魯木齊。
短暫的七天旅程過去一大半,我咬一口雞蛋餅,撕下一角扯成碎片放在桌上。不一會兒,一只灰撲撲的麻雀探頭探腦地圍着蛋餅碎渣飛一圈,小心翼翼地叼起一塊飛跑。我看着麻雀飛入茂密的樹冠,頗有些自得其樂的意思。
吃了早飯,我們出發去布爾津,一路上寧泓悶頭開車不說話,我也樂得清靜。三個小時的車程到達五彩灘,停好車,寧泓背起包走在前面,我們拒絕了區間車,朝額爾齊斯河的方向走去。
五彩灘之所以叫五彩灘,是河岸兩側岩石抗風化能力不同,再加上有礦物質,形成的紅、綠、紫、黃、白各種顏色交叉相錯。裸露的河岸幾乎沒有植物生長,各色氧化金屬的顏色仿若蜿蜒的彩虹。
我四處轉了轉,寧泓說:“鄒老師,你坐到那塊石頭上去。”
石頭?我回頭,河邊有一塊巨大的凸起的石頭,我拍掉石頭上的浮灰坐下,納悶的看向寧泓。他舉起手機拍我,伸出右手示意我往另一側河岸看。
我依言照做,拍完照片,他收起手機走過來,我問:“不準備給我看看嗎?”
“不。”寧泓說,“你看了萬一給我删掉怎麽辦。”
“……我為什麽要删掉。”我說。
寧泓拿出手機,将照片設置為屏保,然後摁滅手機再摁開,給我看解鎖屏幕:“看吧。”
我掃了一眼照片,還行,寧泓的拍照技術不錯,估計有練習過。
三月到七月,四個月的相處,寧泓以為自己對鄒瀾生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今天,他卻看不懂鄒瀾生的反應了。
鄒瀾生十分放松,甚至有一種莫名的快樂,寧泓産生一種直覺,鄒瀾生的快樂與自己相關,又和自己沒那麽大的關聯。他盯着鄒瀾生,後背發毛,肚子裏轉悠的日常調戲的話通通咽了回去。
數學教授,單單這個名頭,就有點高智商變态殺手的意思,寧泓想,他看着鄒瀾生溫柔和善的眉眼,心中冒出一個對話泡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寧泓被自己逗笑,站在遠處看鄒瀾生行走在額爾齊斯河畔,湛藍晴朗的天空,绮麗壯美的五彩灘,清澈幹淨的河水,像一幅流動的油畫。寧泓拿出手機,引導着鄒瀾生坐在石頭上,拍下這一幕,他呼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想,他也算是有伴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