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錨
和寧泓沉默的滾完床單,我沒有留宿,趁着夜色一路走回家。河東到南開,四公裏的路程,我一個人慢慢走着,淩晨三點,街上沒有行人,連車也少,整座城市陷入深眠。
【瀾生,你看過日出嗎?】
【沒有,我起不來。】
【有機會一起看日出。】
我找了個木椅坐下歇歇腳,身心俱疲,手機沒有電,周圍灌木叢蟲鳴聲聲,我縮了縮肩膀。
寧清,你什麽時候陪我一起看日出啊。
我等得太累了。
後仰身體靠在椅背,我打個哈欠,夜色濃稠,晨風寒涼,我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露宿街頭閉起眼睛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許一分鐘,天際一寸一寸亮起,仿若手電筒被一格一格推到最大功率。我迷茫地睜開眼睛,看晨光穿過樓宇照在我腳下,灰黑的鳥兒劃過天空,我活動一下酸麻的脖子,直起腰眺望東方冉冉升起的火球。
日出,又是日出,在無數個輾轉不能眠的夜晚,我看過無數遍日出,這樣壯美的景色在我眼裏從一種美好的象征變成惡毒的詛咒,我迫切的想要逃離它。我多麽希望有一個晚上,我能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沒有折磨的夢境,沒有焦慮和煩躁,只有安穩踏實的睡眠。
我站起身,與日出的方向背道而馳,初升的太陽拖長我的影子,我的每一步踩在我自己的影子上,帶着莫名的嘲諷意味。
鄒瀾生,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
我花了一夜的時間走完短短四公裏路,腦子清醒許多,打開門,鄒海陽擰着眉毛看我:“你偷情去了?臉色這麽差。”
“嗯。”我低頭換鞋,“你怎麽起這麽早?”和寧泓深入交流了一番,鄒海陽沒說錯,我确實偷情去了。
“頭疼,睡不着。”鄒海陽說,他敲敲後腦勺,“嘶……感覺像被火車碾了一遍,轟隆轟隆響。”
“我去煮粥。”我說,“還是給你下鍋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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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條,我想喝鹹湯。”鄒海陽說。
“好。”我踩着拖鞋走到廚房,燒水煮飯。
鄒海陽倚着門框,抱臂站立:“說真的,哥,你遇到麻煩了?”
“沒有。”我從冰箱裏拿出一包手擀面、兩個雞蛋和一把小青菜,“你別管。”
“你當年博士畢業的時候,都沒搞得這麽狼狽。”鄒海陽一拍手,“我想起來了,你和燕婷分手的時候,你通宵買醉,跟現在這模樣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地問,“燕婷回來了?”
“人家二胎都有了,我惦記個屁。”我瞥他一眼,“你到底想不想吃面條,不想吃就滾。”
“想想想。”鄒海陽捂住嘴巴,“我不猜了。”
我站在竈臺旁等水沸騰,濕潤的白煙頂起鍋蓋,聲音由尖細轉為沉悶,不一會兒,“咣當咣當”,水開了。我擡手下入西紅柿塊、蔥段、姜片和一勺胡椒粉,打兩個荷包蛋,稍等片刻,放面條。
我覺得難過,明明我有着平淡的生活,穩定的工作,一套遮風避雨的小房子,關心我的兄弟,和一只貓,我還有什麽不滿足。
我想要寧清,求而不得,他在我心中化作執念,我仿佛只有死死地攥住這個想法,才能不愧疚,任何逾矩的念頭都是背叛。
【我們這個職業,最希望的是出事了,有人記得我們。】
【瞎說什麽,不會出事。】
【生死有命。】
【好吧好吧,我會記得你的。】
我記得寧清,将他刻在我的骨血裏。他是緝毒警,葬在一片荒蕪的土地,立着一塊空白的墓碑,我便做他的守墓人。他是清淩淩的湖水,是湖面的一片月色,是我心髒中包裹的影子。我要記得他,比任何人都記得深,記得鮮明。
“哥,面條要煮爛了。”鄒海陽說。
我手忙腳亂地關火,把面條盛進碗裏,遞給鄒海陽,再給自己盛一碗。
吃了飯,鄒海陽自覺去刷碗,我走進卧室補覺。
時間如穿梭的紡錘,一眨眼,到了九月開學的日子。
寧泓仿若人間蒸發,不發消息,不發朋友圈,不來找我,包括之前伊萬的吃穿用度的轉賬經費也暫停了。我以為他要悄然無聲地結束這段扭曲的關系,索性放任自流,慶幸下有一絲絲的空落,應是生活中少了一味調劑。寧泓不是甜蜜齁人的糖,他是小米辣,淺嘗很香,一口吞下能把人辣得淚流不止。
而我是個嗜辣的人。
我停下演算的筆,無聊地托着下巴掃視辦公室裏的人,老康見我擡頭,樂呵呵地問:“小鄒,吃飯去嗎?”
“好。”我合上筆帽,“你下午沒課?”
“沒有。”康岩峰說,“我想吃粗糧面,想得流口水。”
“那就吃粗糧面。”我站起身和康岩峰一同走出辦公室。
來到食堂,我要了一碗蟹棒粗糧面,康岩峰端着一碗金針菇粗糧面坐在我對面。食堂上方挂着電視,屏幕裏播報新聞。平時吃飯我基本沒有留意過食堂的電視,今天竟然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
電視上放的是天氣預報,主持人說預計兩小時後有雷暴和閃電,航班起降有可能受到影響。
“今兒陰了一天,怪涼快的。”康岩峰說。
雷暴和閃電……影響航班起降?
我拾起筷子,一口一口漫不經心地吃面,不知道寧泓是不是在上班……
“小鄒,你看近期的新聞了嗎?”康岩峰邊吃邊聊,“昨天法航墜毀一架飛機,好像是因為雷暴。”
我筷子抖了一下,蟹棒掉進湯水裏,我有些心神不寧,說:“我吃飽了,下午我有點事,先走一步,明天見。”
“你吃飽了?”康岩峰問。
“嗯。”我拿起手機匆匆走出食堂,朝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刷卡進站,三號線倒二號線,天津濱海國際機場方向,現在不是早晚高峰,車廂裏空蕩蕩沒幾個人。我坐在座位上,反思我莽撞的行為,我到底在幹什麽。
我像個剛踏進社會的愣頭青,蠢得要死,被一則新聞和康岩峰道聽途說的兩句話輕易忽悠。飛行員排班靈活,說不定寧泓正在出租屋裏呼呼大睡,我去機場有什麽用?
我打開微信,和寧泓的聊天頁面停在我去酒吧的那一晚,我煩躁地關掉手機屏幕,皺起眉毛。我這人一向被動,無論是寧清還是寧泓,都是他們找着我說話,讓我主動找他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說,有些生疏。
這是我的一大缺點,像寧清說的,我是一只鐵錨,深深地紮進海底,沒有人能改變我的生活軌跡,上班、下班、做飯、睡覺,學校和宿舍之間兩點一線。我等在原地,等寧清結束任務來找我,等寧泓心血來潮的撩撥,一直等到寧清的訃告,和寧泓的銷聲匿跡。
我一直等,卻不願告訴寧清我心悅他,告訴寧泓我想要他留下。
“天津濱海國際機場到了,請所有乘客下車。”
地鐵播報站名,我站起來邁出車廂,刷卡出站,我意識到我應該帶一個禮物。寧泓每次見我都頗有儀式感的帶禮物,我空手來見他,确實不夠得體。
可我已經到達機場,總不能在機場商店裏買,那還不如不帶。我為難地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算了,我心中默念,還是回去吧,就當我腦子進水犯傻,沒人看到等于這件事并未發生。
“叮咚。”遠處的直梯門打開,寧泓和一衆妝容精致的空姐們走出電梯,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寧泓輕松的表情凝固,怔愣地看着我:“你……”
“我來接朋友。”我信口胡說。
他對同行的空姐們說:“你們先走,我處理些私事。”
空姐們笑着向他擺擺手,浩浩蕩蕩地朝地鐵口走去。
我走到直梯口摁下上樓鍵,寧泓問:“你去幾層?”
“二樓。”我說。
“你接朋友,應該去三樓。”寧泓說,“三樓是國際到達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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